被騙了
就知道你們會是這個反應,所以事先才不告訴你們啊。
俞善理直氣壯:“吃到自已肚子裏,怎麼能算敗家呢?”
宋庄頭肉疼不已,眼睛瞪得銅鈴那麼大!大得俞善直想問一句“你瞅啥”!
若不是還顧忌着主僕尊卑,俞善很有理由相信,宋庄頭絕不僅僅是現在這麼一副敢怒又不敢言的神色……
很好,宋庄頭已經不是以前的宋庄頭了,倒是跟楊庄頭越來越像,越發的守財奴了。
早在果子行開業之前,俞善和宋庄頭就商量好了,這果子行的收入,也是按老規矩二八分成——果山莊二,俞善八。
雖然大家都這麼熟了,可人情歸人情,帳目要分明,果子行有自己獨立的一本帳冊。
這店鋪是俞善花錢買下的,按照市價租給果子行;夥計們、包括宋庄頭這個管事每個月都要發月錢,也都要計算在成本里。
店裏賣的其他果子都是直接從果山莊拉來的,二八分成是定數,只要記清楚出入貨的數量,賣完入帳就行;
唯獨這西瓜是俞善以五百文一個的進貨價,先賣給果子行,等賺了錢以後,再跟宋庄頭他們二八分成。
五百文和二兩可是差了四倍呢!
宋庄頭珍惜地托着手上的小銀錠,終於回想起來了,自己昨天那會兒剛好覺得渴了,覺得那西瓜挺甜挺解渴的,就數他自己吃得最多!
這算下來得值多少銀子來着?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心口疼……
宋庄頭用力甩甩頭,喊住一個夥計吩咐道:“替我拿一套刻刀來,再換一塊兒乾淨的案板!”
他幹勁兒十足地挽起袖子,親自挑了個最大最圓的西瓜抱上,拿到後院打了一桶沁涼的井水,先仔仔細細地凈了手,再把瓜皮洗得越發翠綠。
自從俞善交待了果子行里要賣果盤,宋庄頭從莊子上挑夥計的時候,還特意挑了兩個會做飯,刀工好的。
這段時間一直讓他們在莊子裏,拿蘿蔔、黃瓜、桃子之類的便宜蔬果削皮切塊,練練手感,可惜練得一般。
宋庄頭的婆娘黃氏本身就有一手家傳的廚藝,刀工不俗,這雕花刻果更是打小練起的看家本領。
只是以前在莊子上自家做飯,只求能吃飽而已,誰也不講究那些個虛頭兒,黃氏空有一身手藝,卻無用武之地。
直到那天,黃氏見那幾個夥計始終練習不得法,盡糟蹋東西,實在忍不住了,就隨手捏起一塊蘿蔔,當場給宋庄頭雕了朵活靈活現的牡丹花。
她這一手,一下子就把宋庄頭給震住了。
自那以後,宋庄頭再也不說看不起婆娘的怪話了,簡直做小伏低,腆着老臉求自家婆娘教教那幾個夥計。
黃氏答應得很痛快,但她有一個條件:教可以,宋庄頭必須跟着大伙兒向她拜師,一起學。
為了果子行,宋庄頭可是豁出去了。他拉下老臉,跟着小夥計們一起學了個把月,居然學得似模似樣的,手藝還不錯。
昨晚俞善演示了幾種花式切西瓜的方法,這會兒宋庄頭全給用上了,還充分發揮了一把。
瓜田裏攏共也沒有多少西瓜,為了避免浪費,店裏擺的這些都是俞善親自去挑的,個個兒保熟,皮薄瓤紅,一刀切下去便果香四溢。
雪白的細瓷大盤裏,一側擺着均勻整齊的三角塊兒,另外一側是兩艘雕刻精美的西瓜小船,“船艙”里錯落盛着切好的果肉,高高揚起的碧綠“船帆”也是用西瓜皮拉花而成。
為免單調,宋庄頭還特意切了個黃桃,擺片成花;摘幾顆晶瑩剔透的紫葡萄點綴其中,總之使出渾身本事,把這貴价果盤裝飾得花團錦簇。
連俞善都不得不佩服,宋庄頭還是有些天分的。
別看宋庄頭在幾個學雕花的人裏頭年紀最大,學成的手藝卻是最好的,嗯,主要還是黃娘子教得好。
這吸晴的果盤一端過去,真真讓人眼前一亮,一路上引得不少讚歎,叫果盤的客人也覺得有面子,又隨手打賞了宋庄頭一把銅板。
其他客人瞧見了,都覺得這二兩一個的果盤物有所值,紛紛下單,於是宋庄頭回來的時候,簡直像打了雞血一樣,紅光滿面地招呼夥計們再切、再擺!
同時,他還不忘反覆交待夥計們,切果盤時剔出來的西瓜籽一定要收好。
主家可是說了,只要種子足夠,明年果山莊那三十畝河灘地,可以全都種成這金貴的西瓜。
到時候,不管從莊子上出產的西瓜能賣多少錢,全部都可以直接拿來二八分帳。
一個西瓜就按一兩銀子算,一畝地能結八百個西瓜,三十畝地兩萬四千個,那其中兩成利就是……
宋庄頭顯然不知道什麼叫物以稀為貴,供需與價格間的關係。
可眼下,他光是想一想前景就覺得熱血澎湃。
店裏的收入如何分成,夥計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除了月錢之外,果子行的生意越好,給莊上的分紅就越多,能分到他們手裏的也會跟着變多。
有了動力,夥計們一個個也都按照俞善培訓時教的那樣,見了客人笑臉相迎;時時凈手,要講衛生……
俞善在店裏呆到下晌,見果子行里人人各司其職,忙而不亂,生意也不錯,便主動功成身退了。
今天是七夕女兒節,俞善分別往郭府,和住在衙門后宅的楊縣令家送了節禮:一對兒果籃,六個西瓜,兩罐桃脯,兩罐桃醬。
節禮是送給郭宜蘭、楊希月的,隨着禮物,俞善還鄭重給兩個小姑娘下了張帖子,邀請她們來小鏡庄做客。
今年小鏡庄那十畝漁塘里,光蓮藕就栽了三畝,如今正值盛夏,荷花開得美不勝收,接天蓮葉一望無際。
俞善還記得,春耕之時,郭、楊兩個小姑娘跟着楊縣令和郭縣尉一起,來過小鏡庄一趟,可惜當時莊子上沒什麼好景色,倆人還有些遺憾。
如今剛好可以邀請二人來莊子上賞賞荷花,摘摘蓮蓬,逗弄一下塘中水鴨,體驗一把採摘垂釣之樂,此外,還可以增進一下彼此的感情。
這段時日,在韓娘子有意的培養之下,郭宜蘭已經完全接替了母親韓娘子,一力打理着韓氏綉坊。
對俞善來說,跟裕鳳祥綢緞莊鬧翻了以後,韓氏綉坊已經成了流光織坊最大的主顧之一,每月都能分銷出去上千條的流光錦帕。
同時,俞善在端午節時散出去的名片也起了一些小小的作用,陸陸續續有人憑着那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平溪村來,直接從織坊里進貨。
不拘生意大小,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俞善她們是來者不拒,一來二去,流光錦帕總算是快速地在石江縣打響了名氣。
可也正因如此,裕風祥綢緞莊趁着這股風勢,迅速推出了自己的“霓虹錦”。
霓虹錦跟流光錦如出一轍,都是以雜色絲線織就而成,其配色與工藝跟流光錦比起來不相上下。
可比起只做錦帕的流光錦,霓虹錦更勝一籌的地方是,它是正常幅面大小,不僅可以裁了做錦帕,還可以直接拿來做衣裙,靈活多變,應用更廣泛。
這就是俞善她們的小織坊所不能比的了。
因着霓虹錦的問世,石江縣還因此風行起了霓虹錦衣。
許多年輕女郎都以擁有一身霓虹錦裁剪而成的衣裙為榮,囊中羞澀的,也要買上一條錦帕趕個時髦——此時,俞善的流光錦才能搶回一些市場。
俞善不是不想賺這份錢。
更換一架正常大小的織機,少說也要二三十兩銀子;想要形成規模,就要添置幾十架織機,那本錢就要以千兩起步了,她眼下根本投入不起。
即便退一萬步來講,俞善能拿得出這筆錢,可現在只石江縣一處,仿製流光錦和霓虹錦的織坊不是一家兩家。
畢竟說穿了這裏頭沒什麼技術含量,你做得,我為什麼做不得?
連裕鳳祥都要面對不少競爭的壓力,這時候加大投入,俞善覺得不是一筆明智的投資。
而且,以前俞蔓還能四處奔走着,找門路進一些便宜的絲線,可隨着錦帕的產量越來越大,連這點子便宜也沒有了。
她們如今在絲線上的成本跟其他織坊是一樣的。
也就是俞善她們的小織機,沾了點兒不需要裁剪、也沒有損耗的光,平攤到每條錦帕上,成本能比霓虹錦製成的錦帕少上那麼一丁點兒。
除此之外,流光錦竟是全然不佔優勢。
因此,如何能讓流光織坊在越來越激烈的競爭面前活下去,才是俞善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其實,從母親手裏接管綉坊的郭宜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她向來性子靦腆文靜,一開始接手綉坊,身為好友的楊希月就沒少跟她出謀劃策,隨後的經營能那麼順利,楊希月也居功不少。
前些天,郭宜蘭曾寫信給俞蔓,說楊希月也想試一試自已打理生意,她家原本在京城,竟是有意把流光錦帕賣到京城去。
俞蔓一收到信,便來找俞善商量,俞善聽了,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在她看來,小小的石江縣,市場已經接近飽和了,與其留在這裏花大代價廝突出重圍,倒不如開拓更大的市場。
要俞善說,楊希月這個要求提出的時機剛剛好。
反正織坊最近也要有大變動,郭宜蘭身為她們織坊最大的經銷商,有優先的知情權,了解她們織坊最新的動向。
俞善覺得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把跟織坊相關的幾個重要人物約到一起,詳談下一步的發展。
石江縣衙是前堂后宅的格局,前堂院落威嚴、肅穆,為縣衙審案、辦公的場所;後院則宅園合一,建築朗闊,環境幽雅,乃是縣令大人及其家眷的住處。
楊希月身為縣令大人的親眷,自是跟着叔叔楊紹光一起,住在衙門的后宅。
俞善帶着禮物叩門,待她說明來意,門房只說表小姐楊希月不在。
俞善也不甚在意,當面邀請只是為了更顯鄭重,誰知道對方剛好不在,也不能算她失禮,於是乾脆把節禮放在門房,送上帖子就告辭了。
緊接着,俞善讓錢多寶把騾車趕到郭府。看天色也不早了,俞善本來打算照樣留下節禮和帖子就告辭的。
沒想到,東西剛送進去,騾車掉了個頭還沒走太遠,就聽見郭府的門房從後面一溜煙似的追上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喊道:
“俞娘子……娘子請留步!我們家娘子有請,請您入府一敘!”
“吁!”錢多寶及時叫停了騾車,猶豫地請示:“善姐兒,你看?”
俞善搖搖頭道:“不打緊,把騾車掉個頭,回去吧。”
能讓這門房這麼有失儀態地跑來攔住自己,怕不是真的有什麼急事吧?去看看倒也無妨。
果然,俞善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負責傳話的內宅僕婦,正熱鍋螞蟻一樣站在門裏,焦急地等着自己。
見總算是攔到了人,那僕婦長長地鬆一口氣:“俞娘子,請跟奴婢來吧,我家小姐有請。”
所以,是郭宜蘭有事要見自己嗎?俞善越發滿懷疑問了。
她按捺住心思,緊跟着這僕婦,熟門熟路地穿過花園,來到郭家內宅。
一進門,俞善才發現,原來剛才上門卻沒見着的楊希月,竟是在郭家做客。
不過,這個平日裏挺愛笑的小姑娘,怎麼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韓娘子不在,偌大的堂屋裏只有郭宜蘭和楊希月二人,連她們的丫環都被打發走了。
俞善不動聲色地落坐。
郭宜蘭倒是沒忘記自己是主人家,勉強露出一個笑臉來招呼俞善:“善姐姐來了?快請坐吧。我叫人斟杯茶給你。”
她年紀小,心事重重地,掩飾得並不好。這兩個人如出一轍的焦慮不安,更讓俞善肯定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
“茶倒是不必了,不如你們先說說看,究竟遇到什麼事了?”
本來這麼突兀地把俞善請來,就是想向她討個主意。
楊希月聞言,先抬頭看看郭宜蘭的神色,才一咬牙和盤托出了:“善姐姐,我們讓人給騙了!”
啊?俞善先是心裏一驚,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是什麼樣的騙子?都騙什麼了?”
不怪她多心,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得小心再小心才好。
好在楊希月沒讓她煎熬太久,皺着眉頭恨恨地說:
“我這段時日有空就會去綉坊,幫蘭妹妹打理鋪子。那天我聽蘭妹妹說,綉坊又該進絲線了,就特意留心了一下,剛好有人上門賣絲線,又好又便宜,我、我就……”
讓楊希月這樣的天之驕女親口講自己被騙經歷,着實是太為難她了,講着講着,楊希月的鼻尖就開始發紅,眼淚也開始打轉了:
“……我本以為是幫蘭妹妹進了批便宜的好貨,沒想到只有一箱樣品是上好的絲線,其他那些線不知道怎麼回事,不似平常那樣柔軟,而是有些發硬,綉出來的東西硬挺挺的,很不服帖。”
說著,她揭開一早就放在桌子上的一個托盤,俞善定晴一看,托盤上放着十幾種不同顏色的絲線,乍一看,光澤很好,和普通絲線並沒有什麼差別。
她乾脆伸手拿起一束,用手指捏起一根絲線,輕輕一捻,咦?這絲線的手感好硬,這是,捻壞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