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喜

報喜

寅時剛過,天色漸漸大亮,俞善家的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住在東側耳房的何二妞和呂榴香最先驚醒過來。

呂榴香好像還沒睡醒,抓着被角楞坐在床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何二妞一激靈,趕緊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地一邊披褂子,一邊往大門口跑:

“是誰?有什麼事?”

“是我啊!”門外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又驚又歡喜:“我是牛場的老高頭兒,來給東家報喜的,昨天半夜牛場有兩牛頭下崽了,母子平安啊,哈哈哈哈哈!”

聽聲音這是快歡喜瘋了啊……

何二妞原本急促的腳步一下子就放緩了。

她不緊不忙地把褂子穿好,抹了抹糊在眼角的眼屎,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拉開門栓:

“既然都母子平安了,您至於這麼著急嗎?天都沒亮透呢,東家還沒睡醒呢。您大清早的這麼個敲門法,嚇得我到現在心還撲通亂跳着呢。”

高老頭麻利地進了院子:“東家還沒起呢?”

他後知後覺地抬頭看看天色,好像是有些理虧,他訕笑着說:“我這不是看天亮了,就趕緊來跟東家報喜嘛!好讓東家也早點兒高興高興。”

說著,高老頭兒指着自己碩大的黑眼圈抱屈道:

“你們這些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貪覺,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為了給牛接生,楞是一宿沒睡,不也熬下來了?”

何二妞張了張嘴,硬是沒搶過話頭,被高老頭兒繼續用一種驕傲地神情炫耀道:

“你可不知道啊,昨天半夜裏,那兩頭牛一前一後的發動,都趕到一塊兒去了,哎喲,把我給忙活得啊,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上那頭兒……不過幸好不辜負東家的囑託,總算是順利接生了,倆小牛犢子壯實着呢。”

何二妞已經忘記自己剛才想說什麼了,她唯有胡亂一抱拳,說了句:“恭喜恭喜!”

高老頭笑呵呵地回她一禮:“哈哈哈,同喜同喜!”

何二妞:……

俞家二房的前院不算太大,他們倆在院子裏大呼小叫地說了這麼一會兒話,俞善已經被吵醒了,也聽見了高老頭開心得意的魔性笑聲……

早在檢查出那十二頭懷孕的母牛時,俞善就把照顧母牛的活計單獨託付給了高老頭,還許出了優厚的條件:

除了每年十五兩銀子的年俸之外,高老頭每成功接生一隻小牛犢,且母子平安的話,俞善就獎勵給他五百文。

昨晚有兩頭牛,高老頭算是成功賺到了一兩銀子,到現在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呢,連熬夜也甘之如飴。

想到新生的小牛犢,俞善馬上精神了。她立刻起身,穿衣梳頭,打算跟高老頭兒一起去牛場看看。

院子裏,高老頭還對着早就想回去補覺的何二妞,嘮嘮叨叨地吹噓自己的功勞:

“……其實我一早就發現那幾頭母牛不對勁兒了,前些天就不好好吃料,還老在棚里時卧時起的,顯得很是焦躁不安,我還特意檢查了一下,又沒病沒痛的,從那時候我就知道這是要生了啊……”

“……我乾脆就在牛棚里守着,就怕哪天夜裏突然發動,你看看,果然被我料到了吧?幸虧我發現得早……”

“哎喲,這兩天在牛棚里睡得不安生啊,我這一把老骨頭是哪兒哪兒都疼……”

作為牛經紀,高老頭兒看牛是一把好手;作為牛倌兒,他的經驗也豐富得很,一發現跡象以後,就馬上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高老頭兒一邊兒拿着俞善發的高薪,一邊兒還有獎勵在前面吊著,怎能不盡心盡責。

他乾脆把小孫女高窈娘託付給米娘子照看,自己卷着鋪蓋直接睡到牛棚里的稻草堆上,就那麼守着棚里的母牛過夜。

硬生生守了兩個晚上,果然昨天半夜叫他等到了,成功接生了一公一母兩頭小牛犢。

接生完以後,高老頭兒拿出一早就準備好了鹽、糖、麩皮,用溫水拌勻了,餵給虛弱的母牛;然後又清理好牛棚,眼看着剛出生的小牛搖搖晃晃能站起來走路,馬上就興沖沖跑過來報喜,根本沒注意天色。

瞌睡不已的何二妞聽得兩眼發直。

她站在院子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眼巴巴瞧着正房,特別希望俞善能趕緊出來替自己解圍。

俞善果然沒有辜負她的盼望,穿戴整齊推門出來,就笑着對高老頭兒說:“您辛苦了。走吧,咱們一起上牛場看看。”

話音未落,旁邊屋子裏又是“吱呀”兩聲,俞信和柳和昶不約而同地推門出來,生怕俞善把他們給拉下了:

“姐,我也要去看小牛!”

“善姐姐,我也醒了,我能一起去嗎?”

呵呵,這被吵醒的不是一個兩個啊。

高老頭兒見何二妞一臉地“看看我說什麼來着”,這才忍不住老臉一陣發紅。

既然都起來了,那就一起去吧,俞善還能說啥。

反正這會兒離上學的時間還早,去牛場看完小牛再回來拿書箱也不遲。

何二妞一看主家都去,自己也不惦記着回去睡了,跑進屋胡亂拿水洗了把臉,又一陣風似的跑出去,追上大伙兒,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俞善的身後。

要說何二妞的心思也簡單的很:她不能沒有用處。

反正只要東家沒發話說不讓跟,那就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唄。說不定跟着跟着,哪天主家就習慣用她了。

一路上,高老頭兒又把跟何二妞炫耀過的話,原樣兒向俞善等人講了一遍。

這老頭兒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貪財,愛面子,好誇耀……咳,至少本事還是有的。

他信誓旦旦地對俞善說:“有三頭母牛懷孕的日子都差不多,這兩頭都生了,另外那頭我看也就是這幾天了,東家您放心,今兒晚上我還住在牛棚里,保證第三頭也能順利接生。”

這高老頭兒平日裏看着身體還好,可也是有年紀的人了,已經連着幾夜休息不好,俞善不敢再叫他操勞,於是趕緊表態道:

“這些天您確實是辛苦了,我看湯管事和劉管事這段時間跟你學了不少,也該叫他們練練手了。不如這樣,晚上您就睡在牛場值夜的屋子裏,叫湯管事和劉管事輪流到牛棚里守着,有什麼動靜馬上就去叫您,不耽誤什麼事的。”

其實一開始興奮的那個勁頭兒過去以後,高老頭兒確實感覺到一陣疲憊,既然東家體貼,他也就順勢領情了:

“成,反正平時也是兩個人守夜,那這幾天就改成他們倆分別跟我搭班兒吧。”

說定了後續的值夜事宜,俞善一行人來到牛場。

懷孕的母牛不在大棚里,而是在旁邊蓋了一排單獨的寬敞牛舍,每一頭都分開安置了,新生的小牛犢就跟着母牛在一間牛舍里獃著。

高老頭照料得精細,每一間牛舍都收拾得乾淨利索,哪怕母牛生產時又是排糞排尿又有血污,高老頭見不得牛棚里腌臢,順手就都清理乾淨了。

俞善見那兩頭母頭精神還不錯的樣子,都已經開始吃高老頭精心搭配的飼料了,於是放下心來,去看旁邊的小牛犢。

小牛犢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圓溜溜的大眼濕漉漉地,見這麼多人來圍着自己看也不害怕,依偎在母牛的身邊,已經無師自通地開始吃奶了。

倒是那母牛,雖然一動不動地任由自己的寶貝兒笨拙地嘬取,卻時不時地警惕看看牛舍里這些陌生人。

俞信跟柳和昶一人守着一隻小牛犢,心裏喜歡得很,看得十分眼饞。

礙於母牛,兩人又不敢上前去摸,只好圍着小牛團團轉,盯着人家吮吸的動作,連小牛的尾巴甩一下都要發出一陣驚呼。

俞善看着小牛大口大口吞咽的樣子,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問高老頭兒道:“像這種剛出生的小牛,吃奶一般要吃到什麼時候?”

“一般都是三個月吧,不過,差不多七天以後就可以給小牛犢子加精草料了。”高老頭蹲在那裏,一邊摩挲着自己的煙袋,一邊心不在焉地答道。

自從古大夫說他抽煙會影響高窈娘的健康,高老頭兒就把抽了幾十年的煙給戒了,唯獨就是沒扔掉這根陪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夥計。

累狠了的時候,心煩的時候,他都忍不住想摸摸煙袋,彷彿這樣就能讓他覺得精神很多:

“這小牛吃的草料我也可以配,讓它們一邊吃飼料一邊喝牛乳,等什麼時候小牛能連着一天吃上二斤的乾草料,差不多就是時候斷奶了。”

高老頭兒說完遲疑了一下,試探着問俞善道:“母牛生產了以後,這奶量可是不少啊,其實小牛犢子根本吃不完的。東家,這牛乳能不能、能不能賣一些給我?”

“哦?”俞善有些驚訝,她好奇地問:“你要牛乳做什麼?”

怕東家以為他在搞怪,高老頭把心一橫,合盤托出道:

“我想給窈娘喝。東家放心,我要的不多,一天一小碗,夠給窈娘喝就行了,絕不會耽誤母牛給小牛餵奶。”

俞善更好奇了,她倒不是小氣捨不得給,只是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裏的人喝牛乳呢。

明明古詩有云:“融雪煎香茗,調酥煮乳糜”,人家白大詩人以雪水煎茶,以牛乳煮粥,生活多麼講究,多麼有情調。

人家甚至還會做“乳和地黃粥”這樣暖胃養生的菜肴,怎麼到了本朝,用牛乳者寥寥無幾,莫非是高祖他老人家不愛喝奶茶嗎?

好像在大晉朝,人們都覺得羊奶更補。

羊為五畜之首,且“羊”通“養”,人們認為食羊為養,連羊肉都比豬肉一斤貴上十幾文呢。

周家離府城最近的那個莊子上就餵了許多羊,每天都要送一桶新鮮的羊奶入府。

俞善在周家時,聽說周大夫人每天都要喝羊奶,還時常拿羊奶敷臉、沐浴,期望可以容顏煥發。

不過,既然大家都不喝牛乳,為什麼高老頭兒會知道牛乳的好處呢?

俞善好奇地問道:“你以前給窈娘喝過牛乳嗎?”

“喝過的。”高老頭摸着煙桿兒,有問必答:

“以前在牛市,偶爾能遇到有農戶牽着剛生產完的母牛去賣,母牛一般離了小牛幾天還能產奶,我就趁着人家的牛沒賣出去,每天花錢買上一小碗,回家煮沸了給我窈娘喝,好補補身體。”

不等俞善追問,高老頭兒就把自己那一套理論說了出來:“都說羊奶養人,可那牛不是比羊壯實多了嗎?所以沒道理牛乳不養人啊!”

對,沒道理。俞善聽着忍不住點了點頭。

高老頭見她居然認同自己,頓時有了精神:“你看那小牛犢子多大的個頭兒,剛生下來就能站,一天喝上幾斤奶,長得飛快。說明這牛乳是有益處的,哪怕能在我窈娘身上起到十之一二的作用,我也知足了。”

高老頭兒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孫女高窈娘哪天能壯得像小牛犢子一樣。所以他才厚着臉皮跟俞善開口討要牛乳。

俞善暗暗嘆服,不得不說啊,高老頭的這番理論還真是有幾分道理在其中。

高窈娘屬於天生體質弱,那至少加強營養是沒有壞處的。她以前又喝過牛乳,想必也沒有乳糖不耐受。

不過照高老頭兒的說法,以前都是碰運氣,牛市上有就買一碗,沒有的時候居多,不能連續供應。

可現在就守着牛場,高窈娘那麼個小人兒,就算一天早晚各一杯牛乳這麼養着,也不拋費什麼。

俞善這麼想着,又把目光放在俞信跟柳和昶身上:嗯,這兩個小孩看着也不是很壯實的樣子,乾脆一起,每人早晚一杯牛奶喝起來吧。

於是,正在悠悠閑閑吃着草料的兩隻母牛,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給盯上了;正在千方百計跟小牛犢互動的倆小孩,莫名其妙覺得後背一陣發熱……

事不宜遲,說干就干。

見兩隻小牛犢分別吃飽了,母牛也不吃料了,開始輕輕地抵着小牛,不停地在它們身上舔着,直到舔得皮毛乾乾淨淨,油光水滑。

一聽俞善說要找個桶,何二妞腿長腳程快,很快翻過小山坡,從小鏡庄的廚房取了個乾淨的桶回來。

大家怕母牛緊張,自覺都退到牛舍外面,只剩下高老頭兒自己拎個桶在裏面獃著。

好在高老頭天天照顧這些母牛,母牛們對他很熟悉,也就容許他輕輕擠走了大約半桶的牛乳。

高老頭估摸着差不多了,也怕耽誤了小牛的口糧,拎出來遞給俞善說:

“一開始母牛的產奶量沒有那麼大,再等過上半個月就多了,等下晌我去山腳下割點兒咱們種的苜蓿喂它,那個催乳效果好。一頭牛每天少說能有二十斤牛乳,最多的時候得有三十斤。”

俞善有心要把奶茶和乳製品加到糖水鋪的食單里,她更關心這些母牛的產奶周期:“小牛三個月就能斷奶了,那母牛的產奶期有多長?”

高老頭想了一下:“大概十個月吧。”

“這麼久?”俞善心裏算了算,假如小牛三個月斷奶,那就還有七個月的時間是可以大量供應的。

若是十二頭母牛全部生產,高峰時期牛場一天少說也有三百斤牛乳,供應一間小小的糖水鋪是足夠了。

把裝着牛乳的桶拎回小鏡庄,正好是莊子上的人們都起身,該做早食的時間了。

米娘子按俞善說的,刷出一口乾凈無油的鍋,把牛乳倒進去,再用小火把牛乳煮沸。

一開始還不顯,等雪白的牛乳開始微微沸騰以後,表面結出一層微黃的奶皮,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兒從鍋里飄出來。

因為俞善說要多煮一會兒,米娘子怕鍋底會糊,於是拿着勺子在鍋里輕輕攪動幾下。

鍋里的牛乳晃動起來,碰到滾燙的鍋沿,瞬間發出“滋滋”的響聲。

這時,一股更濃烈的微焦奶香味迸發出來,引得本來等着吃飯的小孩子們,紛紛順着香味兒圍了過來。

除了高窈娘、俞信、柳和昶三個,莊子上的孩子,楊豐年、楊黍、楊禾,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小碗香甜可口的牛乳,喝得津津有味的。

剩下的牛乳不多了,眾人只得拿個勺子,兩三個人分食一碗。

“怎麼樣?能以牛乳為原料,做幾道新口味的糖水嗎?”俞善喝完碗裏最後一滴牛乳,問糖水鋪最重要的兩個人物。

雖然她可以提很多建議,但是俞善有一種預感,哪怕不用自己干涉,小姑姑和米娘子也能想出一些很不錯的點子。

果然,俞馨娘和米娘子互看一眼,都肯定地笑着回答道:“沒問題,三日以後儘管來試新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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