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線
死亡的盡頭在哪裏,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已經死去的人還能夠再次死去嗎?
雖然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呼吸也可有可無,但她還能夠思考,能夠對這個世界產生影響,那麼,她是算死了還是活着呢?
這是她,津島柊時,一個已經不算是人類的怪物,依舊用着人類的思維,每天思考的一個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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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裂開細碎的縫隙的薄薄冰面,緩緩的滲流出冰冷刺骨的內里。
她的眼神不像是一個活着的人。
中原中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吹着泠冽的冷風的冬季,他坐在高高的河壩上,居高臨下的巡視着着擂缽街,此時港口黑-手-黨年邁的首領剛剛因病去世,名為森鷗外的醫生奉命上位,橫濱的土地上尚留着前代殘暴的痕迹,誰都不知道這個新上任的港黑首領是什麼樣的人,橫濱一片混亂,骯髒的街道上垃圾與鮮血並存。
擂缽街是由爆炸而產生的貧民窟,以爆炸中為中心的點蛛網般凹陷,破敗的建築,擁擠的集裝箱,與外界涇渭分明,最外層的網東歪西倒的將擂缽街與外界隔離。
坐在高處的中原中也遠遠的望着這個女人漆黑的頭頂,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內搭黑色的針織衫,坡跟皮鞋,拎着包。
刀子般的寒風夾雜着雪花,空氣似乎都因為寒冷而泛白扭曲了,鋪滿積雪的道路被車輪胎碾壓的一片泥濘骯髒,映照着五顏六色的霓虹的光,一派的光怪陸離。
她的臉遠比雪花更白,白的像陶瓷人偶,黑色的長發在腰際搖曳,她神情專註的低着頭看自己的手錶,無知無覺的穿過馬路,走向擂缽街。
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走入了一個氛圍不同的世界。
對中原中也來說,這個女人甚至是算得上熟悉,中原中也知道她的名字是津島柊時,看起來二十三四歲,大概是一個寫小說的,或者寫散文的人。
而且,大約是在文學界也有一定的地位,是一個富裕而又生活的無憂無愁的年輕女性。
中原中也眼見着津島柊時踏出了擂缽街,無奈的嘆了口氣,從高處一躍而下,夾雜着重力落在她的面前。
“你怎麼又到這裏來了?”他冷冰冰的問。
高速下落帶來的風將津島柊時及腰的黑色長發向後吹起,她定睛注視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小小少年。
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他黑色的皮夾克敞開,露出紅色的T恤,帶着兜帽看不清臉的腦袋上,幾縷不聽話的捲髮搖晃着,像燃燒的火苗。
津島柊時沒有說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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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柊時的名字原來並不叫津島柊時,她更習慣別人叫她津島老師,或者那個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太宰老師,之類的,或者像美津子那樣,叫她修治。
反正,不管是太宰,還是津島修治,都比她現在的名字更加熟悉。
但是,她已經不再是津島修治,不是修治少爺,或者太宰治了。
在死亡中的那幾百年,無知無覺唯有混沌,唯有幽黑沉寂,從死亡冰冷的湖水中醒來,她已經位臨英靈座,成為現在這個樣子,黑色長發的年輕女性。
她知道,她曾經是太宰治,無論是美津子,還是富榮的臉,清晰的就像在昨天,但是,她也不再是了,那些往事,她都記得,卻又像隔了一層霧,她知道那是她,卻又從根本上扭曲了自己。
她成為英靈,因為世人的傳說和那些荒唐的故事。
擁有了屬性
{無辜的怪物}
“為什麼我這樣的人也能夠登上英靈座呢?”這並不是假裝謙虛的成功者的自我抬高,她無時無刻不發自內心的問自己,扭曲了本源的怪物,虛假與謊言纏繞的非人類。
我這樣的人……
“為什麼我能登上英靈座?”這個問題纏繞在她的心頭,她走遍世界尋找這個答案,她曾今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問無所不能的王者。
金色的王嗤笑一聲,彷彿她問了一個世界上最愚蠢的問題。
“像我這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我只是在太宰治人格上產生的妄想產物,我是誰呢?”津島小姐反覆思考,握住擁有蒙娜麗莎瑰麗美貌的英靈的手,喃喃自語:“我是誰呢?”
名為達文西的少女蒙娜麗莎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未發一語。
這個問題纏繞着她,為什麼亡者會醒來,為什麼世界沒有盡頭,她在現實與虛幻的夾縫之間,偏執於一個問題。
她像幽靈一樣飄蕩。
“你就是你,津島小姐就是津島小姐。”名為藤丸立香的女孩拉住她,一字一句的告訴她。
她金色的眼珠直直的穿透她,堅定而分明,立香的思維像小孩子一樣簡單,但正是這份簡單,解答了困惑了她多年的問題。
“太宰治是太宰治,津島小姐在醒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脫離了太宰治的身份。”
“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
幻覺,無常,墮落,分裂,像一把利劍在她的心口扎了一刀,直擊心臟的痛感,她悚然發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空空蕩蕩的心因為疼痛終於找回了活着的感覺。
從心臟延伸到大腦,灼燒着眼眶的滾熱,視線漸漸模糊,藤丸立香輕輕晃動的橙色的發就像普羅米修斯偷來的火種,終於將她空無一人的放逐之地拉回現實。
那種飄搖的紅,燃燒着的火,和藤丸立香這個名字一起,深深的刻在她的視網膜和心裏。
她給自己取了新的名字,以和修治同音的‘柊時’為名,開始漫長的流浪。
這個孩子的橙發,和立香一樣,像是能燙傷她的火。
“我這不是橙色!是赭色!”中原中也不滿的將津島柊時撫摸上他頭頂的手挪下來,大口的咬着津島柊時帶來的草莓大福,“別亂摸啊!”隨即,他小聲:“我聽人說,摸頭頂會影響身高的!”
他聲音很小,津島柊時並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中原中也的耳朵紅了起來,像想要掩飾剛才脫口而出的話,大聲岔開話題:“說起來,津島小姐你什麼都挺好,就是天天雲呀火呀的,搞不懂。”
他們並肩坐在很高的河壩上,中原中也將手撐着背後,仰着頭,輕輕的擺着腿。無拘無束的享受着高處清涼的微風。
一眼看到頭的純粹,不加修飾的強大,以及與之相稱的能力。
津島柊時看着他的側臉,他神色放鬆的盯着遊動的雲朵。
“這個給你。”津島柊時將手中的手提袋放到他手邊,中原中也沒有多說什麼,接過打來看了看。
“酒?”他皺起眉頭。
“你坐在這裏,”津島柊時的嘴角掛上了一抹微笑的弧度,“不是因為怕白瀨他們去偷酒嗎?”
“現在這個時候。”津島柊時伸出手,在虛空中點了點下方的河流以及遠處依稀能夠看得到一角的港黑倉庫,“如果出了什麼岔子,不好解決,是吧?”
“拿着吧,你不要,白瀨他們會責怪你的哦。”
她悠揚的尾音拉的很長,中原中也皺着眉頭盯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沉默許久終於拿過那個包裹,不自在的低聲:“謝謝。”
津島柊時沒有作聲,中原中也將包裝的精美編織手提袋放在膝蓋上,半天,他才認真的看了看那兩瓶酒,閃閃發亮的酒瓶中裝着琥珀色的酒液,流轉着寶石般的光澤。
光是看,就知道昂貴的酒。
酒瓶下方壓着一張便條,中原中也本以為是□□,想偷偷地抽出來看看這酒的價格,即使他現在付不起,以後也一定會還給津島柊時,這份送酒的情誼他會一直記住,沒想到淺黃的紙條上,淺淺的用鉛筆寫着幾行娟秀的字。
中原中也無意去看津島柊時的私隱,奈何抽出來的一瞬間,他過於優秀的視力就清晰的看完了那幾行字。
【另外送你一瓶
我知道津島小姐你的話什麼都可以沒有,但是沒有酒的話就活不下去了吧
希望下個月還能在店裏見到你
——十束多多良】
這是什麼?是情書嗎?中原中也想了想,裝作沒有看見,又將紙條放了回去。
津島小姐一定已經看過了,將酒轉贈給他,可能就是代表委婉地拒絕,再提起女性的私隱,就有些愚蠢了。
中原中也以自己的思維思考一番后,自以為理清前因後果,不發一語。
中原中也猜測,津島柊時向來是不缺乏人追求的,她沒有一絲毛孔的潔白皮膚就像是陶瓷,彎彎的下垂睫毛,眼瞼下那一顆小小的痣更加賦予了她妖異的美麗。
即使中原中也是不在意人的外貌的類型,也在第一眼時就被她過分的美貌吸引。
而且雖然津島柊時看起來憂鬱而又寡言,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人們都喜歡她,沒有理由的,就算她只吐露幾個字,也會引發人們的笑聲和追捧。
中原中也也很喜歡她,畢竟,津島小姐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好人,聖人一般的存在。
第一次見面,已經是幾年之前,那時候他是九歲嗎,還是十歲?反正就是加入羊不久的時候,那時候的他還無法嫻熟的控制自己的異能力,尚沒有“羊之王”的稱號,擂缽街混亂異常,每個冬季都有許多人死去。
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這他倒是記得很清楚,因為撐不下去的寒冷和飢餓,明明是自衛組織的“羊”,在津島柊時走入擂缽街時,團團將她圍住。
“她一看就很有錢,這樣的人在擂缽街,就算我們不搶她,也會有人搶的,而且輪到別人她可能連命都沒有了!”現在已經不在羊的前輩興奮的紅了眼,拉着中原中也狂熱的勸說:“再說,這也都怪她,如果她不走到擂缽街來不就不用受罪了嗎?”
看中原中也依舊不動,前輩着急的吼道:“難道陌生人比同伴的命還重要嗎?再沒有錢雪村他們就要病死了!”
中原中也無法阻止他們,只能遠遠地看他們將年輕的女人圍住。
此刻的“羊”像飢餓的狼群,反而是那個女人,更像是無助的“羊”。
這應該是不對的,中原中也想,他想要阻止,遠遠地站在人群后。
被一群拿着刀的孩子包圍着的,正是津島柊時,她好像沒有聽到那些威脅的話語,視線隨着成群的候鳥,散漫的漂浮在空中。
“聽到沒有,把值錢的東西都給我們,就讓你離開。”
被忽視了的前輩憤怒的拿着刀逼向她的脖頸。
好像才聽到他的話,津島柊時緩緩低下頭,點點雪白的雪花掛在她的睫毛上,隨着她低垂的眼睫顫動,她微微偏了偏頭。
“你想要什麼?”她的聲音也和她的外表一樣,柔軟而綿長,不等到回答,就用疲倦的口吻說,
“都給你們罷……”
她毫不猶豫的留下了身上帶着的東西,扎着絲帶的京都點心,一信封的現金,金懷錶,項鏈,鑲着寶石的發卡,最後,連身上穿的毛呢外套和手提袋都給了他們。
絲毫都沒有猶豫,將所有東西都攬在懷裏的前輩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她已經可以走了。
中原中也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離開。
四目相對時,津島柊時的目光猶如蜻蜓點水微微的從他身上盪過,隨即又凝視到雲朵中的一片。
中原中也看着發了意外之財正興奮的交談的同伴們,像被釘在地上一樣,抿緊嘴角,遠遠地跟在津島柊時背後,默默護送她走出擂缽街。
回到基地時,同伴們已經將所有東西都分好,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的手提袋被隨手扔在一邊,中原中也將它拿起來,裏面靜靜的躺着一本書。
暗色的封面上包裹着塑封。
“羊”的其他人是都不對書感興趣的,中原中也將這本書攥在手裏,裝錢的信封上皺皺巴巴的寫着,
‘樣書,請津島老師過目,另附上稿費20萬日元。’
中原中也看着信封,視線不受控制的回到書的封面上,一字一頓的讀到;“津,島,柊,時。”
於是,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津島柊時,大約,是一個寫小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