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樓淮祀這人有些摳索,明明從小到大,手裏執的金匙,嘴裏吃的玉食,卻不知從哪染得臭毛病,眼裏見不得好東西,一見就想往自己懷裏拔拉,但凡進了他的衣兜,不使幾斤力氣,別想摳出來。
對着衛繁,樓淮祀的毛病是不葯而醫。
大雪、肥狗、胖……小丫頭,真是人間勝景。樓淮祀一見眼前小丫頭腮邊的梨渦,就想尋摸點好玩好吃的取悅她、逗樂她。
他正那掏呢,就見綠萼帶着護衛找了過來,後面還跟着怒火衝天的衛放,支着紅雞冠、抖着脖子毛,形如鬥雞似得沖了過來。
衛繁正被賣力討好的肥狗逗得咯咯直笑,看見兄長,更高興了,舉起胖嘟嘟的小狗,對衛放道:“哥哥,看,它生得好生有趣,一隻耳朵立着一隻耳趴着的呢。”
衛放幾步上來,伸出手飛快地將妹妹帷帽的垂紗重新掩好,再將人往自己身後一藏,瞪着樓淮祀,輕蔑道:“哪來的乞兒,這般放肆。”竟敢盯着他的妹妹看?這臭乞丐看着……好似……還有些眼熟。
衛繁被這一拉,略有些心虛,老實地躲在兄長身後,不放心,悄悄探出身打了個手勢,想叫樓淮祀快跑。樓淮祀一動也不動,反笑衝著她一眨眼,衛繁面上一紅,又擔心又忐忑地躲了回去。
樓淮祀這剎間不知轉了多少念頭,忽得一擊掌,又驚又喜,衝著衛放道:“你是……衛兄?衛兄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時日我們相談甚歡,恨不得結八拜之交。不過數日之別,衛兄就將我忘在腦後。”
衛放一呆,掃了樓淮祀好幾眼,直眉立目怒道:“是你,那個跟我賭鬥的小乞兒。”原先他就看他生得不錯,洗凈臉,竟這般好看,那些女娘見了他豈不是要自慚不如,不敢再弄脂敷粉?“不對,你胡說,你贏了我近百貫錢,我怎會和你結八拜交?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敲斷你的腿。”
衛放吼了幾句,福至心靈,獰笑幾聲,街角隱蔽無人,他手邊有健奴護衛,打了這臭乞丐也是白打。轉身對衛繁笑道:“妹妹快回粥棚,大姐姐正擔心你呢。”
衛繁哪肯,揪了他的衣袖:“哥哥一道走。”
“哥哥要和好友敘舊,妹妹留下頗有不便之處。”衛放哄道。他定要問出小乞兒是怎麼逢賭必贏的。
衛繁小聲求道:“哥哥,今日家裏布粥行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衛放無奈,低聲道:“我只想問問他怎做的局。”
樓淮祀耳尖,笑道:“我自小賭運極佳,我觀衛兄印堂晦暗青灰,正是勢弱之時,此消彼長,才讓我贏了賭鬥。”
衛放冷哼一聲:“家師道賭運之說無稽之談,一人若是十賭十勝,不是細處做了手腳,就是大處佈局設套。”
樓淮祀有些吃驚:“衛兄的老師倒是奇人。”搖了搖頭,過來親熱地一搭衛放的肩膀,“我聽聞有師之嚴,以尺擊掌心,以棒打背臀,皮腫三寸,血濺七尺,令人不忍目睹。衛兄有幸才得此良師,良師不可多得,益友亦如是,衛兄,你我有緣,不如做個貧賤之交?”
衛放點頭:“我老師雖言辭略嫌刻薄,倒真算得奇人,他初來時我心中不服,他與我斗蟲、鬥雞、鬥犬,扔骰子,拋正反,博大小……他九勝我一勝……你……何姓?”
“樓。”
“樓兄,於賭之道,家師油滑精通,他說的十有八九是對的。”衛放嘆道。
樓淮祀笑道:“有理。對了,樓兄既鬥犬,可聞羨州有山民,養有山犬?短尾壯腿,頭如拳狀,寬嘴利齒,性情十分兇猛,狩獵尤勝細犬。”
“莫非是我孤陋寡聞?”衛放聽得心裏直痒痒,“竟不曾聽過山犬。大許是山野鄉民養的看家犬,無有名姓之故。”
樓淮祀親熱道:“衛兄要是有意,春來我幫你尋幾條來如何?放心,細細調養,幾口能咬死別家養的猞猁。”
衛放忙點頭:“那可說定了,你要是誇口欺瞞,我可真要翻臉把你摁進棺材裏打。”
“誒!衛兄怎能這般生疑,你我一見如故,恨不得通家為好,怎會欺你?”
衛放冷哼一聲,又狡黠一笑,拿胳膊肘捅樓淮祀,偏頭道:“樓兄,我看你不像什麼乞兒,十之八九與我是同道中人。”抽抽鼻子嗅了嗅,“儘是紈絝膏梁之味。”
樓淮祀偷偷看了眼墜在衛放身後,攥着兄長的衣角,亦步亦趨的衛繁,莫名他就知道小丫頭正豎起雙耳細聽。當下坦蕩道:“衛兄,你不知我處境,我娘是個續弦,我與我長兄同父異母,我爹是個兇殘的偏心眼,從小到大他就沒動彈過我兄長一根小指頭,對我則是非打即罵,鞭、板、長尺,無所不用其極。我娘親呢,三從四德,被我爹枕頭風一吹,一味偏袒丈夫,對親子不聞不問。也就外祖父和我舅舅憐惜,對我多加照顧。我一時不忿,離家出走,誰知他們竟無一絲動容,任我自生自滅。”
衛放和衛繁十分不忍,衛箏與許氏溺愛子女,可謂是千依百順,乍聞如此慘絕之事,兄妹二人心頭酸楚,同情不已。
衛放待人赤忱,憤憤道:“你爹娘未免太過,樓兄不必太過傷心,要不如來我家小住幾日如何?”
“……”真是意外之喜啊!樓淮祀忙一揖禮,“衛兄相邀,豈敢不從。”
衛放抬抬手,又嫌他衣破潦倒,道:“樓兄,不如先隨我去換身好衣,家中正舍粥餅,去粥棚用上一碗,暖暖腸胃。等這邊事了,我再為你引見家師,我們聽聽曲,看看舞,小酌幾杯后再抵足夜談。”
樓淮祀笑道:“豈能不應。”
衛繁邊聽他們說話,邊躲在那偷笑,連自己也不明了,為何發笑。他這般好看,又這般有趣,又住在家中,想想便是悅心之事。
隱在院牆上默默看着這幾人的樓競,沉默良久,才無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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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家今歲施粥,衛絮雖謹慎小心,又翻了舊例,到底不曾經事,因自己兄妹多籌了銀錢,遂叫食手僕役另和面蒸餅。粥湯不經餓,蒸餅卻是易飽之物,口口相傳后,引得領粥人比往年多了許多。
衛繁揪了衛放的衣角,也不看路,只看着領粥人排成長長蛇隊,略數數,少說也有百人,除卻幾個夾在裏頭貪小的閑漢,乞索與貧者參半。
她這一走神之間,邊上一個領粥的婦人忽得身子一歪,倒地不起,手裏捧的陶罐“呯”得一聲四分五裂。這一倒如石落水中,引得前後人群紛嘈躁動。
衛繁離得不過丈遠,見她伏在地上,好似聲息全無,微風捲起細雪拂着婦人幾縷花白的亂髮,她身形極為單薄,倒在地上好似一身舊衣被人棄在雪地之上。衛繁驚愕之下,竟忘了進退,反而向前小邁一步。
樓淮祀眼尖,忙將衛繁一攔,輕道:“別過去。”
一邊衛放更是驚得色變:“她她她……她死了?”他妹妹也不曾親手熬粥,定不是被他妹妹毒死,她甚至都不曾領到粥餅。
樓競驚見事生,怕沾上樓淮祀,不顧藏形,搶在京兆尹差役圍過來前躍身而上,拿刀柄將人輕輕翻轉,伸指探了探鼻息:“沒死,暈了。”
衛放拍拍胸口,萬幸萬幸,湊過來看了看,“咦”了一聲:“我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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