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和顧元培
入夜,太子殿下又做起夢來。
夢裏,他飄在半空中,看着已然二十七八歲的折烏正在雕刻一隻木頭兔子。
他此前已經做過三次這般的夢了,所以心中已經明白這是十幾年後的折烏。她穿着紅衣,頭髮簡單的束起,神情肅穆,手上的木頭一點點被削落到地上。
不遠處,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走過來,衝著她道:“折將軍,都查清楚了,那顧元培竟然早就投靠了禹王齊安。”
齊安是太子殿下最厭惡的弟弟,就是聽說他喝水嗆了,太子殿下都要多吃一碗飯表示慶祝。
只是顧元培?
太子殿下記住了這個名字。如果夢是真的,是十多年後的發生的事情,那這夢裏露出來的一絲一毫信息都是先機。
他全神貫注的聽着兩人說話。
鬍子大漢似乎義憤填膺,“這顧元培真不是個東西,十幾年前就假意投靠太子,獲取太子信任,其實是太子親弟弟,也就是那勞什子禹王的人……”
夢戛然而止。
太子殿下睜開眼,有些不滿這次的夢如此之短。
他坐起來,藉著星光,在紙上寫下:第四晚,有人告訴她,顧元培是禹王的人。
頓了頓,他又繼續寫:
第一晚:她射殺了禹王齊安。
第二晚,她在為射殺齊安做準備。
第三晚,她在夜空下雕木頭,有人吩咐她去射殺齊安。
太子殿下的手指輕輕的扣在桌子上,給這四個夢,下了一個結論。
——只有吩咐她去殺齊安,她才能做準備,才能射殺齊安。夢的順序不對。
——時光倒流。這幾個夢的時間和事情,都在倒退。他在從十幾年後,往回夢。
太子殿下嘆了一口氣,將這紙點燃,丟在了火盆里。
子不語鬼神之事。
第一晚夢見齊安被一箭射穿掉下城樓之時,他就在夢裏笑出了聲。只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時時刻刻想着齊安的命,老天就讓他在夢裏圓滿了一番。
可夢的第二日就碰見了十四歲的折烏時,他就不得不懷疑,舉頭三尺,是否真有神靈。
他將人買了下來,夢又沒有規律的出現了兩回。
他先是覺得有趣,再是探查,從懷疑這是有人給他設下的陷阱,到覺得許這是老天泄露的天機,慢慢的接受了自己能夢見未來的事實。
這未來,還是圍繞着折烏展開的。
太子殿下手指又開始輕輕叩桌面了。
若說這夢裏時光是倒流的,那他是不是要從折烏二十七八歲一直夢到她出生為止?
他思來想去,等到回神時,才發現天光大白,已然一宿過去了。
折烏過來掰石子的時候,就見太子殿下眯着眼補神,她小心翼翼的將自己雕了半宿的木頭花放在了桌子上,誰知一放上去,太子殿下眼睛就睜開了。他看看桌子上的花,再看看折烏,着實有些疑惑。
夢裏的她強大,神秘,白凈美艷,可眼前的她老實,木納,面黃肌瘦。
這十幾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又來了。
太子殿下又盯着她看了!
折烏低下頭,一點兒也不敢直視他。
太子殿下卻有些想探尋這些時光里的秘密。他去查過折烏的身世,所以對她以前的經歷有所了解。
聽聞七八年前,雲州也發生過一次大旱,她一個小姑娘被丟在了樹林裏,被正好路過的獵戶夫婦給救了下來。
當時獵戶夫婦家沒孩子,就收養了她。後來生了兒子,卻對她不好,什麼活都要她做。
見她力氣大,便哄着她入虎穴下險灘,不將她當做人看。
但這姑娘,回家即便沒飯吃,她也依舊老老實實的任人欺負,第二天起來繼續幹活。
愚笨的可以。
不過這般愚笨的人——射穿了他心狠手辣的弟弟胸膛,太子殿下又想笑了。
該!
他咳了一聲,壓住要溢出的笑意,喝了一口粥,想了想,問:“你學過雕花?”
明明是主動詢問,可因着他的面無表情跟語氣清冷,就有了幾分審問的架勢。
折烏立馬抬起頭來,乖巧搖頭,手放在腿上排的整整齊齊,認真道:“沒學過。只是小時候要哄弟弟,就雕兔子給他玩,雕多了,就會了。”
太子殿下滿意的點了點頭:天賦好。
“可想你弟弟了?”
折烏猶豫的搖了搖頭,“不想。”
太子殿下:“為何不想?”
折烏瞬間就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低下頭:“奴婢是多出來的。”
太子殿下怔住,低沉出聲:“嗯?”
折烏手絞在了一處,“奴婢本來就是撿回去的,是多出來的。無論奴婢想不想他們,他們都這般想奴婢。”
她說完又有些害怕。
百善孝為先,她如此說,已經違背了孝道,怕是太子殿下會生氣,但她又不敢說謊話。
太子殿下確實愣了一瞬。
但想的卻是:果然是天賦頗佳,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丟棄不了愚孝,可折烏,當斷就斷了。這般的人,好好打磨,未嘗不是一把好刀。
是老天送給他的刀。
太子殿下滿意極了,眼睛又不自覺的彎了彎。
但他說話做事極為端着,雖然心中滿意,語氣卻還是冷冷淡淡的。
他只看着書,似乎全身貫注,雲淡風輕的道:“隨你便……那就不想。”
好像這事不值一談,絲毫不在意的模樣。
折烏就覺得太子殿下實在是個頂好的人。她抱着紅葉李木頭,更加拚命的雕起花來。雕的多了,她還像模像樣的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殿下,奴婢覺得若是在這花上加點顏料,許是能更好。”
太子殿下手上正拿着查來的顧元培身世看,聽見這話,微微點了點頭,“去找桑啟領些玲瓏翠來。”
折烏不太懂:“玲瓏翠?”
太子殿下心情正好,耐心的跟她解釋道:“是一種顏料。”
這樣啊!
折烏紅了紅臉,她飛快的下了馬車,去找桑啟,“殿下說,找您領玲瓏翠。”
桑啟手就頓了頓,“殿下這是要作畫?”
折烏搖了搖頭,“我給殿下雕了些花,想用些顏料塗上去好看一點,殿下就說用玲瓏翠。”
桑啟這回有些真心疼了。
玲瓏翠啊!
那可是蜀州進貢來的,一年才能得一小盒。
殿下對摺烏,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說句難聽的,就算折烏是寵妾,也不敢這麼糟蹋的。
他心中狐疑抬頭……卻見小丫頭眼裏滿是期待,笑眼彎彎,臉上的肉因着多了幾分,就算現在還有些瘦瘦黃黃,卻已然看的出,若是白凈些,再胖一點,也是一個美人胚子。
——殿下不會是真看上她了吧?
桑啟心中鼓聲敲打起來,手上卻不敢耽誤,依舊是笑着,開了箱子,將玲瓏翠給她,“晚上用飯的時候,你來找我,我帶你去李爺爺那裏吃頓好的。”
李太監早就想跟折烏拉拉關係,託了桑啟好幾次說項。
這是桑啟第二次叫她去李太監那裏用飯了,再拒絕怕是桑啟心中不痛快,折烏點頭,“行啊。”
桑啟就去找了李太監,“說是晚上來,李爺爺,你幫着我好好看看,這是個什麼路數。”
李太監年近五十,吃的鹽多,走的路也多,即便桑啟受寵,可卻不敢得罪他。桑啟雖然被太子殿下器重,可年紀還小,多跟着李太監學一點,就少走一點彎路,於是對他尊敬的很。
李太監笑眯眯的,捧着個大肚子,一邊備菜一邊道:“這回真領走了玲瓏翠?”
桑啟點頭,“可不是,我這心裏直打鼓呢,你說殿下是不是……那個意思?”
他兩隻手的大拇指頭彎了彎,再對着碰了碰,看着有些猥瑣。
李太監呸了他一聲,“我看你是膽子肥了,主子的事情也敢在背後說嘴。”
桑啟嗐了一聲,“這不是太驚訝了么。”
李太監心中也驚訝。
太子殿下這個人,講究的很。別人不知道,他們這些老人還是知道的。吃飯的碗,喝茶的杯,都有自己的講究。若是這碗他不喜歡,就是餓着,他也不吃飯。
這人么,也是一樣,這麼些年,自他十六那年拒絕了太後娘娘送的侍妾之後,就沒碰過女人。太後娘娘逼着問,他就說看不中,看不中,就不碰。為了這事,太後娘娘是愁壞了,到處搜羅美人兒,可就是沒一個人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後來若不是太醫說太子殿下病弱,不宜過早行房,怕是太後娘娘就要用藥逼着太子殿下“納妾”了。
李太監想到此處,嘆了一口氣,“這人的命啊,真是說不定。”
若是太子殿下那麼多京都美人沒看上,就看上了這麼個鄉野出身的丫鬟,那怕是哭的人就多了。
桑啟也覺得是,他吃掉一粒花生米,眼睛轉起來,“若是真成了,對咱們也挺好的。”
李太監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別的主子還要想盡辦法去奉承,這個“折主子”現在就能奉承了。就這一路上的情分,以後求個情什麼的,都是好的。
他笑了一聲,“你小子,也別太肯定,萬一殿下只是新奇,過幾天回了京都,又變了呢?”
桑啟嘖了嘖,“那於你我也沒什麼損失。”
反正是無本的買賣。
李太監也跟着嘖了聲,走過去,用勺子舀了一勺花生米嚼,轉了話題,“我昨日送去的棗糕,殿下可喜歡?”
桑啟點頭,“肯定喜歡,我去收拾的時候,盤子都是乾淨的。”
李太監昂了昂頭,“那是,我做出來的東西,殿下無不愛吃的。”
吃了幾勺花生米,正要走回去繼續布菜,就見前面一隊侍衛領着一個衣裳全是泥的人往前走,李太監瞧了,“這誰啊?看着怪狼狽的。”
桑啟看了眼,趕緊站起來,“看衣服應該是地方官員,來拜見太子殿下的。”
“李爺爺,我先走了,怕是待會殿下要叫我。”
李太監擺擺手,“去吧。”
桑啟下了李太監的馬車,往太子殿下馬車那邊趕去,途中問了個相熟的侍衛,“這是哪裏的官員?什麼身份?”
那侍衛也正奇怪,“濟州的。可咱們已經過了濟州地帶,馬上要回京了,怎麼這個顧縣令突然追了上來?”
桑啟皺眉,“顧縣令?”
侍衛點頭,“聽他自己剛剛說,叫顧元培,濟州梧縣的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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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個例子就是,太子殿下第一晚,夢見的是十月8號的折烏。
第二晚,夢見的是十月7號的折烏。
第三晚,夢見的是十月6號的折烏。
現實從折烏十四歲出發往前走。
夢境從折烏二十八往回走。
時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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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作者君可能太高估自己了,紅包準備的太多QaQ,還剩下十幾個,咱們再按一次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