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紀墨還想過是否能夠給那家供貨,詢問之後卻被打擊到了,首先是李大爺這邊兒不可能提前做好了放着,紙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的,再怎麼雪白,放的時間長了,不見光可能會陰濕發霉,見了光可能會發黃褪色,保存上是個問題。
其次,那家鋪子也有着穩定的貨源,他自家就是能做這些的,雖然做出來的紙人在紀墨看就是李大爺最普通的那種水平,但對很多人來說,一個紙人,只是喪葬禮上面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點,過得去就行了,棺木什麼的才是大頭。
從木材到用料到雕花到陰刻,都是有講究的,而紙人相對來說講究就沒那麼多,若是有,就透着些邪性了。
比如說紙人不能久放,久放就會生事這樣的民間傳聞。李大爺也是挺矛盾的,做着這一行,卻又畏着這一行,只看他家裏頭一個現成的紙人都找不到就知道了,對各種有的沒的禁忌,他還是挺在意的。
紀墨跟着李大爺學了兩年,關於這些亂七八糟的迷信禁忌也是聽了不少,最開始他是當做聊齋聽的,總比東家長李家短好聽,後來發現聽這些也能增加專業知識學習之後,就更愛聽了。
一老一小,一個愛講,一個愛聽,還真是默契。
這兩年風平浪靜,沒見鬧什麼徵兵,也沒什麼災荒,哪怕官府的稅還是一樣多,但風調雨順,也沒人活不下去,就這麼安安穩穩地過來了。
李大爺和紀墨的日子也是平平淡淡,師徒兩個經過兩年的磨合,彼此的關係更親近了一些,李大爺再和紀墨說什麼,也不會吹鬍子瞪眼,反倒能夠靜下心來講述自己從師父那裏聽來的事情。
偶爾還會跟紀墨吹兩句荒年的時候是怎麼靠着那點兒道聽途說裝神弄鬼的本事活命的。
這個還是挺實用的,別看辦法有點兒下九流,但古代迷信的市場還是挺大的,大部分人都接受這些神神鬼鬼的說法,很輕易就會相信。
紀墨跟聽傳奇故事似的,還會為李大爺的聰明才智鼓掌,平心而論,若是自己,遇到那種暴民哄搶糧食的情況,他肯定是束手無策的,因為自家有糧而被盯上,他估計也只會快跑,而不會像李大爺那樣裝鬼嚇人。
“這招真是太高明了!”
拿無害的紅顏料塗抹在乾糧上,當血肉大口吃着嚇唬人,聽起來就厲害。
李大爺搖着蒲扇笑而不語,他才不會說他那時候還在其他乾糧上塗了毒,不毒死一個兩個大膽的,怎麼有人會真的因為顏色就相信有鬼呢?
這種鬼蜮伎倆,透着生活的狠辣,就沒必要跟小孩子細講了。
兩個在樹下坐着說話,不遠處的樹下也有些媳婦姑娘地坐着邊說話邊幹活兒,她們那邊兒人多,相隔也不遠,一會兒聲音就飄過來了,除了嘲笑房中事,就是在說哪家漢子姑娘的,純粹白磨嘴皮子。
“紀墨,你還不回家看看,你姐姐定親了!”
黃滔喊起來的時候,那邊兒的媳婦姑娘已經走了小半了,這兩年,黃滔也成了年輕小子了,剩下的小半人扭頭看到就笑,“別人家定親,你着什麼急,不是也急着娶媳婦吧?”
“要娶也是娶你這個熟透了的!”黃滔半點兒不臉紅,對着那個年輕媳婦就來花腔,被啐了一口也不害臊,看得那媳婦加快了腳步跑開了,老遠還能聽到別人打趣的聲音。
紀墨第一反應驚訝了一下,然後扭頭看李大爺,他是有感覺的,李大爺似乎不想他和紀家的關係親近了。
李大爺沒說什麼,對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讓他去看看,說到底,又沒斷親又沒出宗的,紀墨總還是姓紀,紀家的事情不去看看,就一個村子,以後是要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紀墨沒察覺出這層好意,跟着黃滔他們就跑了,村子裏頭沒啥大事,有點兒動靜就惹得一幫人蜂擁而動,活像是幾輩子沒見過熱鬧似的往上湊。
等他們到的時候,黃滔等人藉著紀墨的名頭才把旁人擠開,他們直接進了院子,紀家的小院子這會兒站滿了人,穿紅的媒婆正在說著什麼,定親送的彩禮上都帶着紅綢子,看起來就透着喜慶。
屋子裏頭全是人頭,昏暗暗的,竟是看不出誰是誰來。
“這是紀家人,讓他進去!”
黃滔喊着,推着紀墨就像是推着金牌令箭一樣,讓周圍人都讓開了一條路,他跟在紀墨身後進了屋子。
屋子裏幾乎沒了落腳的地方,紀墨沒看到定親的三姐,倒是看到了早就出嫁的大姐二姐,還有幾個哥哥嫂子,並着他們的孩子,小孩子的嘰嘰喳喳,大人們的說說笑笑,匯聚在一起,實在是熱鬧極了。
這會兒媒婆已經在院子裏頭唱完了禮,把彩禮的樣樣色色說了個明白,其中不乏一些誇讚兩家的話語。
紀墨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三姐定下的是個姓楊的人家,叫什麼楊峰,似乎還有些錢財,像是個經商的。
“三姐定的好親,以後定是吃喝不愁的。”
嫂子誇讚着,被她誇讚的三姐被圍在正中,早就羞得低了頭,一張臉上紅撲撲的,活像是塗了紅粉一樣。
不獨一個嫂子這樣說,周圍的幾個都這樣說,個個爭相誇讚,黃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兒,時不時還跟着笑出聲來。
紀墨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被他娘瞪了一眼,縮了縮脖子,退了一步,正好被二哥拎着衣領揪出來,直接拉出了院子,“你過來做什麼,去,別在這裏看熱鬧,哄你師父去。”
“師父同意我過來的。”紀墨爭辯一句。
“同意個屁,你就是個蠢驢。”二哥直接罵了,抬手就要往他頭上招呼,被紀墨躲過去了,還不等露出得意樣子來,另一個巴掌就落在了腦袋上,看着紀墨瞬間蔫了,二哥笑起來,他也是個半大小子了,平日裏那黑黝黝的臉活似一個老猴,但是這一笑,卻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的無憂無慮。
順手又在紀墨頭上按了一下,說:“沒事兒別回來,好好孝順你師父,以後也多條出路。”
紀墨想,他們也是有感覺的吧,希望跟他拉開關係,讓李大爺不要吝嗇地教導他。
“嗯。”他悶聲應着,院子裏的歡笑聲傳出來,他卻笑不出來。
二哥推了他一把,讓他趕緊走,紀墨也沒多留,回到李大爺家,見到李大爺飯菜都做好了,擺在桌子上正要吃的樣子。
“回來了?”李大爺問了一聲,紀墨點頭。
往嘴裏塞了一口肉,李大爺又問:“怎麼沒留那裏吃飯?”
紀墨嘿嘿笑了一下,說:“那裏早沒我的飯了,我跟着師父吃!”
說話間,自己捧起了碗,桌上的確有一個碗,是給他的。
那邊兒的熱鬧,這邊兒的冷清,這一對比,似乎很明白為什麼李大爺不願意他跟紀家親近了,這分明就是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的區別嘛!
錦上添花,總不缺他一個的。
等到三姐成親那天,紀墨又去湊熱鬧了,好歹也是紀家人,能夠混一個紅包的,看到來迎親的新郎才發現竟然是兩年前見過的那個來取紙人的挖土的之一,這可真是……
“師父,師父,這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紀墨只拿了一個紅包,飯都來不及吃一口,就匆忙忙跑回來,紀家因為紀墨跟李大爺算是有了點兒聯繫,但因為一開始拜師的不愉快,逢年過節都是不來往的,這次紀家三姐的婚事也是,擺了席誰去吃都行,卻沒有特別請李大爺。
李大爺乾脆就沒去。
看到紀墨匆匆跑回來,一臉着急,還以為怎麼了,聽到這事兒,乜了他一眼:“什麼大事兒,沒點兒定性,是又怎麼樣,民不舉官不究,你閑着沒事兒幹了去告他啊?”
“怎麼可能?”不要說如今有了親戚關係,就是沒有,閑着沒事兒幹了,非要挑這種事兒,他又不是正義感那麼強的人。
“那不就得了,你也別管那麼多,你三姐樂意,你操什麼心,再說了,那樣的人家,指不定日子還好過,可不用你擔心。”李大爺這話說得也是實話。
盜墓那種行當,也不可能天天都去,算是一次吃三年那種,而且他們這種人總能夠積攢一些好東西,各方面的關係也不會太差,相對的比一般人活得快活多了,日子不會太差。
“好像……是啊!”紀墨一輩子都是守法好公民,還真沒挑戰過這種灰色親戚,乍然知道,難免有些沉不住氣,聽到李大爺這麼一說,念頭一轉,好像還真是,這年頭,窮人跟窮人都是親戚。
看看動輒農民起義一拉一大片就知道了,只要不是閑得慌,誰也不會跟官府告這個密,再說,他們這麼多年都沒事兒,要是有事兒早就收手了,所以,好像也輪不到他這個小孩兒擔心。
“呀,我才拿了一個紅包,回去還能拿到不?”紀墨驚呼着,扭頭又往回跑,李大爺看着他的背影笑,這小子,糊塗起來也是真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