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一個村子,百來號大小夥子,成日裏雞鴨魚肉吃着,連種田的樣子都不裝一裝,還能不被人發現?楊峰覺得這樣肯定不長久,一旦被人發現貓膩,到時候就是躲不掉的死罪,趁着一天夜深他帶着紀三姐偷偷跑了,幸好兩個還沒孩子,跑起來還容易。
那時候,楊峰那個受了傷的兄弟早都沒了,夫妻倆也沒什麼拖累,混在流民隊伍里,隱姓埋名地又找了個地兒安家,再後來,紀三姐就有了孩子,還是個男孩兒,眼看着孩子成長要用錢了,楊峰也沒什麼旁的本事,主要是不願意去賣苦力,就想着重操舊業,干一票能吃一輩子的,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村子裏頭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就把兩個攆了出來,霸佔了他們家的房子和地。
紀三姐不敢鬧,生怕把母子兩個的命都鬧沒了,學着之前的經驗,離開村子以後就混飯吃,開始還能找點兒洗衣煮飯的活兒,後來發現容易被佔便宜,又有收保護費的專挑弱小欺負,辛苦一整賺的錢還不夠吃的,也是楊峰之前帶着她沒怎麼讓她吃苦,她堅持不下來這份辛苦,便帶着孩子做了乞婆,走一處,吃一處,在哪裏都不久留,怕被地痞滋擾,只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她正愁苦着,哪裏想到就碰見紀墨了。
“既然這樣,你們跟我回村裡就是了,我那兒有兩間屋,騰出一間來,你們先住着。”
紀墨看到紀三姐和孩子的樣子,想了想,帶着兩個去成衣鋪子買了兩套衣裳,又跟掌柜加了錢,讓她們在院子後頭用熱水擦洗了,換上乾淨衣裳,旁的不說,起碼看着像樣些。
紀三姐這些年看着老了很多,快三十的婦人跟四十多一樣,孩子倒是還好,看着瘦,大約是正長身體的緣故,以後多吃點兒有油水的,補補就好了。
又帶着兩個去藥鋪那裏找大夫看了看,確定都沒什麼毛病,紀墨這才帶着人回村子。
“哪裏用花那個冤枉錢,你三姐我身體好着吶,真是錢多燒手,怎麼就那麼能花銷,有這個錢,做點兒什麼不好?”
紀三姐一點兒都不見外,坐着驢車回去的路上就開始嘮叨,十多年的生疏,一下子都被這些絮叨的話抹平了。
孩子叫楊梟,沉默寡言的,若不是被紀三姐拍着背,讓他叫了一聲“舅舅”,紀墨都當這孩子自閉,不會說話了。
“有什麼都不敢有病,看一看總是心裏放心。”
紀墨是真被李大爺那病給弄怕了,看着也沒多嚴重,就是咳嗽感冒的癥狀,怎麼最後人就沒了呢?
這其中的原理,恐怕真得要等學醫才能懂了。
楊家莊好多人姓楊,楊梟很快就融入了這裏,安心跟着紀三姐住了下來。
時下村裡幾乎沒人讀書,就是村長家有一個孩子被送去鎮子上念書了,紀墨這裏吃穿是不成問題,但憑着扎紙人賺出束脩錢還是太勉強了,卻又不好讓孩子什麼都不學,關鍵是紀墨的觀念里這樣大的孩子就是要上學的,學了知識以後才能有出息。
他便專門去找了大和尚,把楊梟送去當了俗家弟子,每天上下學一樣按時去寺裏頭幹活,能吃一頓午飯,也能跟着寺裏頭的小沙彌作伴兒學學文字知識。
安排好了孩子,家事就算安定下來了,紀三姐也跟着媒婆一樣操心起了紀墨的婚事,準備找個好相處的弟媳,反正早晚的事兒,晚不如早,免得讓人說了閑話。
紀墨直接給她阻了:“三姐,我跟你直說了吧,我這一輩子都沒準備娶妻生子,你幫我把那些媒婆都擋了就算是幫我忙了,我以後把楊梟當兒子看待,讓他給我送個終就好了。”
專業知識上只差兩點了,雖然總是刷不起來,但回家的希望是越來越近了,紀墨哪裏有心思在這裏娶妻生子,難道一輩子都養當個扎紙匠嗎?那可真是太難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
紀三姐倒是沒馬上勸阻,反而直接問,眼睛亮亮的,沒有多餘的人在這個家當女主人,她這個大姑姐不受氣,多好,就是有點兒對不起弟弟。
“嗯嗯嗯。”
紀墨正準備做一次最高難度的紙人,犯難的就是李大爺去的時候他光顧着悲傷了,忘了問當初那紙人的一雙眼是怎麼畫的,讓人有點兒犯愁。
那種紙人,李大爺也就當著他的面兒做了那麼一次,後來給他講了其中的禁忌,主要是做紙張用的空心草,也叫通陰草,是採集自墳地里的,若是能夠有亂葬崗的那些就更好了。
那些腐朽的破爛衣裳,就是從亂葬崗裏頭扒拉回來的,生前應該都是沾着血污怨氣的,跟通陰草漚爛之後做紙,那股子味道……紀墨想起來都覺得沖鼻子,真是記憶深刻啊。
顏料什麼的,又要重新調製,這裏面的關竅,李大爺也講過了,他這個當師父的也是頭一遭,講課不是那麼系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到哪裏是哪裏,很多東西,有一搭沒一搭,講了前面忘了後面,還靠紀墨的腦子記着,每日裏記下來在心中細細思量。
三年間,又是守孝,又是做生意,又是寫書,倒還真的寫出來大部分了,還要細細改過。
書中,紀墨把扎紙這件事分成了幾個部分來說,第一部分就是做紙,第二部分是顏料,第三部分是內里的襯,幾檔的竹篾子,幾檔的紙糊,第四部分則是相關禁忌,只要是曾經讓他專業知識增長的那些禁忌都記了下來,第五部分就是逸聞了,如同聊齋志異那樣稀奇古怪,卻又讓專業知識無所觸動的逸聞。
後面又加了一個第六部分,總結一下自己扎紙人的經驗之類的,還說了說相關生意如何做的訣竅,區分了一下客戶類型,還有客戶需要怎樣檔次的紙人之類的,大體上一看,也算得上是個寶典類型的了,給後人的參考價值還是挺大的。
可惜了,他上次去鎮子上看了看,想要出版可是不容易,雕版印刷的價格太高了,他現在還沒那麼多錢,就是有那麼多錢,能夠用得上這本書的都不一定識字,而識字的,大概也沒哪個去做扎紙匠吧。
——這可真是太矛盾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幫你擋着。”
紀三姐一點兒也不客套,高高興興應下來。
“好。”
自紀三姐來了家裏,別的不說,家務活是不用紀墨操心了,每天還能多寫兩行字,其他的,做飯上,紀三姐的手藝也沒得說,洗洗涮涮上,更是一把好手,讓紀墨省心不少,體會到了家裏頭有個女主人的好處。
不過就此娶妻什麼的,還是算了吧,他還是個學生,好好學習才是正經。
紀三姐這個擋箭牌當得很是稱職,媒婆再次上門的時候,她就把她們引出去閑聊,聊得差不多了就橫挑鼻子豎挑眼,一個個難為人的要求提出來,也不怕她們答應,她們若是答應了,她這裏還有更難的要求。
有個媒婆被為難得急了,豎著眉毛高呼:“就是秀才家娶娘子也沒你這麼挑的,我看你這個大姑姐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這話可是說到不少人的心裏了,還有人專門挑着紀三姐不在的場合跟紀墨說這事兒,讓他多管管,有個主見,別把家業都給別人了。
“我這裏能有什麼家業,三姐管家也挺好的,她也是為我好。”
沒想到“為我好”還能當盾牌的,紀墨如此打發了那些好心人,耳朵邊兒就清凈不少了。
再去見大和尚的時候,沒想到大和尚也聽到了這話,笑着問他,紀墨答了之後也笑:“我還當大師傅都不關心這些凡塵俗事吶。”
“人在紅塵中,有什麼不是凡塵俗事?”大和尚說著很有禪理的話,對紀墨如此也不規勸,再沒有和尚勸人成親的,倒是扭頭又為他介紹了一樁生意,是個大生意,卻有個怪要求,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紙人。
“這是怎麼說的?”
時下人們的心思對這些白事上要用的東西都覺得晦氣,其中紙人因為沾了個“人”,又不是真的人,更讓人覺得可怖,若非必要用,多看一眼都不會看,就怕看得多了,那紙人都能活了。
有個逸聞說的就是不能跟紙人對視,否則就會把自己的魂兒都吸到裏頭去了。
大和尚搖了搖頭,他也不甚了解,只說了那戶人家是個大戶人家,估計是人家有什麼講究。
給大戶人家做活兒,事兒都多點兒,就拿木匠活兒來說,把人找到家裏去,做完了才離開也是常有的事兒。
紀墨不似李大爺,還有個敝帚自珍的意思,好歹是大和尚介紹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也要應承一回。
“好,那我就去看看,還要多謝大師傅了。”
“無妨,無妨。”
大和尚擺擺手,完全不居功,他這裏就是佔了一個信息便利,十里八鄉的總有人過來上香求佛,說一兩件俗事,他這裏幫着居中聯絡,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兩利的事情,當不得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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