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是夜,打更人早早的提起了燈籠,城門也在城衛的哈欠聲中被緊緊關閉,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幾個黑影溜了進去。
悅仙樓內,因前不久的命案而早早人去樓空,空氣中無時無刻不透着股壓抑的氛圍,早已看不出原來人聲鼎沸的模樣,而原本老鴇躺着的地方,此時正站着一個人。
這人手執玉扇,神情肅穆,一身夜行衣,赫然就是柳奚笙。他看着地上還未擦乾的血,輕輕的搖了搖手中的玉扇,蹙眉道:“這可是那傢伙乾的?”
旁邊的身影單膝下跪,一拳撐地,點了點頭。
“請問該如何處理那老鴇的家人。”
“也罷,那老鴇的家人我都派人查過,不會鬧出什麼大事,但這老鴇陰險狡詐,連我都差點應付不過,這次也不過是給他一個試煉,”他冷笑一聲,評價道:“還是一樣,毫不留情。”
這老鴇當初承了煞影的情,可最終險些將情報賣給了神嵐國國君,這才逼得柳奚笙自己親自出馬。畢竟煞影現在歸屬龍秦國一事,是萬萬不能漏一點風的。
世人皆知煞影出馬,屍骨無存,就是死了,也得是好幾日之後才會被發現。
那人這麼做,鬧得全城皆知,人心惶惶,卻也是暗中消除了對於煞影的嫌疑。
只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的皮膚,雙眼被挖,好不殘忍。
這竟是一個十幾歲,還未及冠之人乾的事。
若是就此放任不管,後果是無法估計的。
柳奚笙用玉扇遮住半張臉,雙眼微眯,想起了一張猙獰的臉,咬牙切齒的說著要那人償命,就是臉被燙水燙的面目全非,聲音依舊那麼堅定,最終只得嘆氣道:“算了,隨他去吧。”
單洛醒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木製的屋頂,然後,還有某人突然放大的臉。意識到這距離,再想想之前發生的事,耳朵就猛地發熱,困意頓時消了大半。
這可真比公雞打鳴,青梅打鑼,百家爭鳴有用多了。
手足無措之下,單洛一下子撞到了那人頭上,又撞回了床,單洛吃疼的捂了捂額頭,縮進被子裏悶悶道:“你的頭是鐵做的嗎?”
狄羽也象徵性的捏了捏額頭,隨即道:“你落了水,受了寒,那位先生也說,你暫時可以不用去私塾。”
單洛一愣,不置一詞。這幾天當真是出門沒看黃曆,這寒才好了沒幾天又來了。
既然說是暫時,那就意味着還是要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更何況這受寒可要不了那麼久。
像是小孩子作氣,單洛躺在床上,背過身,把嘴巴捂進被子裏,本來聲音就因為受寒沙啞了不少,此時更是聽不清,他道:“說起來,你那玉佩是不是我給你的,我好像記起來了。”
背後那人沉默一陣,正當單洛覺得對方又不想說話的時候,他道:
“你轉過來。”
不知是因為話少還是天生如此,這人聲音似乎總是帶着一種若有若無的魄力和難以言喻的邪魅,明明隔着這麼遠,卻還是像在耳邊呼氣,痒痒的,什麼話都像是在說著情話。
單洛耳邊的紅暈更深了,因着受了寒,反而看不太明顯。
鬼使神差的,單洛坐了起來,轉過了身,面向那人,正想問句怎麼了,口中就被塞進了一個甜甜的東西,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認清了這東西——是蓮子粥。
在將口中的那一勺子粥下咽之後,單洛一下子奪過狄羽手中的碗,狼吞虎咽道:“邱綾給你的?”但邱綾似乎不會給他做的這麼甜。
“不,我做的,”狄羽歪了歪頭,“可還好?”
“……”拿勺子的手瞬間頓住,單洛直勾勾的看着這人。
“邱小姐同我說你愛吃甜的,所以我就問了有什麼是可以暖身的甜品,最後挑了這蓮子粥來做,我加了不少山楂和葡萄乾,應當是很甜了,只是邱小姐心情似乎不太好。”
當然了,山楂可都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從種出來到榨成干,前前後後失敗了不少回,葡萄乾也是她花了不少力氣要來的,可寶貝了。
只是聽聞之後,單洛近乎絕望的扶額道:“我覺得你還是出去吧,不然原本能好的都變得好不了了。”這對身體可太不友好了。
話音剛落,單洛就猛地發覺自己額上貼上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又愣在原地。
“可你燒還未退,我不能走,”狄羽將額頭抵在單洛額頭上,很快又分開,捏着下巴沉思道,“還是說不好吃?”
單洛看着這人似乎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沉默半晌,似乎還沒從剛才的突然靠近中緩過神來,遂又嘆了口氣,眼神暗了暗,飄向別處,道:
“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外面依舊落着雪,風嗚嗚的掛,可窗內的人似乎都不在意這些。
說完,單洛這才開始後悔,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味,要是對方聽出什麼來,他才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狄羽半晌沒個動靜,像是在無聲中承認了單洛的猜想。
“我的意思是……”單洛打算挽救一下,“蓮子粥,很好吃。”
這算什麼啊!
單洛一下子抱住腦袋,正打算再說些什麼,就聽到對面這人似乎輕笑了一聲,
“僅對你。”
一字一句,印入心底。
單洛愣了一下,察覺到耳邊的溫度越來越高,又眼疾手快地縮進了被窩,“你還是出去吧,我想好好睡個覺。”
狄羽在一旁看了半晌,這人依舊沒有要起的意思,看樣子是真的累了,這才出了門。
門被摔出了輕微的響聲。
過了一陣,床上那人將被子抬起一個小縫,看向木門,又小心翼翼地巡視了一遍屋內,確定人真的走了,這才將被子往下拉了點,露出臉,看着窗棱邊那隻白蝶悠然飛過。
許久,他將手無力地放在閉着的雙眼上,想起了不久之前發生的事,以及那人說過的話,光是回憶就讓他雙手都無處安放,最後頗有些認命地嘆了口氣。
「你說的我都信。」
「我哪也不去。」
「別死。」
「僅對你。」
這也太狡猾了。他想。
“你到底要我怎樣才好。”
只是此時完全放鬆下來的單洛沒有注意到,木門在無聲之間開了個小縫,但又很快就靜靜閉上,像是從沒有過那個小縫。
邱綾站在門外,看着手中那碗熱騰騰的蓮子粥發起了神,就是那承了一整碗的葡萄乾和山楂落了一地都混不在意。
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時,突然傳來一聲貓叫,邱綾望了過去,是一隻黑色狸奴。只見這狸奴在地上伸了個懶腰,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邱綾手中那碗蓮子粥,還討好的發了個“喵嗚”的聲音。
邱綾頓時被逗得笑了:“怎麼,小煤你想吃?”
還不等狸奴有所反應,邱綾就蹲下了身,將那碗蓮子粥放倒了狸奴面前,看着狸奴欣喜的舔着,邱綾摸了摸它的毛,道:“我說過,就是給你也不給他,沒良心的東西。”
狸奴舔着舔着,注意到了滴在自己身上的水滴,朝上望去,這才發現——
是這人流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