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107章
“關於這一點你恐怕是想錯了,”桂卿頗為自信地說道,這個自信來得有些悲涼和心酸,連上帝都不忍心聽到其中的細節,“就算是你生了兩個男孩,該有的矛盾還是會有,該吵的架還是會吵,這是俺娘這個人的本性問題,和咱生男生女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她要真是那種通情達理的人,”他又更進一步地說道,語氣盡量委婉溫和一些,“無論你生什麼她都會好好地照顧你的情緒,照顧你的身體的,也會好好地照看好孩子的。”
“你就像我吧,”他又自抬身價道,為的還是讓尋柳好理解自己的意思,別再鑽那個牛角尖了,“無論咱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其實對我來講都無所謂,我都喜歡,都高興,都會認真負責地撫養和照顧好孩子的,這是我的本性,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我這麼說,倒不是我有意地在你面前唱什麼高調,”他又多此一舉地解釋道,“我確確實實就是這樣的人,你應該能明白的。”
“這個我相信!”她說出了一句令他倍感欣慰的話。
他把臉輕輕地別到一邊去,差點流出淚來。
“我再給你說個事吧,”她突然又賤賤地神神秘秘地討好道,讓他感覺有些猝不及防,“再上個星期的星期天,她不是又跳猴嘛,得有一天多沒進家,你知道她幹嘛去了嗎?”
“不知道,不過你好像說過。”他很不確定地回道。
“她竟然跑到貴山一個什麼破廟裏去求孫子了,哼!”她用早就表演過無數遍的鄙夷不屑的神情說道,一看就是厭惡得要命。
“她一撅腚,我就知道她要拉什麼屎!”她損道。
“那天那麼熱,”她褒貶道,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是接續不斷的,“後來還下起了瓢潑大雨,她倒是怪有心勁唻,哼!”
“唉,老天爺難道都聽她一個人的嗎?”她發自內心地譏笑道,覺得老婆婆真是太好玩了,“她也把老天爺想得忒簡單了吧?”
“求孫子,求孫子,我讓她求,”說著說著她竟然這樣詛咒道,看來腦子又短路了,“我希望她八輩子都沒有孫子!”
“噢,那看來你是不打算要兒子嘍?”他直接笑道。
“那你打算要兒子嗎?”她直接反問道。
“我早就說過了,我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又重點強調了一遍自己曾經表達過多次的觀點,頗有些不耐煩和看不起她的意思,“什麼男孩女孩的,只要是自己生的孩子,我都疼,我都滿意。我才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吃飽了撐的,去到處磕頭跪爐子或者求爺爺告奶奶的,非得要生個男孩才了心事呢,我可沒那麼賤。”
“能孩,你這樣想就對了!”她多少也帶點誠意地褒揚了他一下,就像心情好的時候隨手給叫花子一元零錢一樣。
“好多農村出來的男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她又稍微慶幸着說道,其力度把握得很好,一點都沒誇張,“心裏都迷得和鬼似的,不生個男孩堅決不罷休,這樣的熊人還不少呢,俺單位里就有幾個。”
“我比一般人多少還要強點吧。”他又笑道,並且希望她也能開心一點,如此他便能跟着好過一點。
“其實我早就猜到她的心思了,”她又繼續表明心跡道,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總算讓他如願以償了,“就是不想當面點破完了,她就是替恁兄弟和恁兄弟媳婦去求男孩的,你懂了嗎?”
“略懂,略懂。”他學着曾志偉的樣子開玩笑道。
“就她那點心眼子,竟然還想着去干偷事,”她十分高傲地諷刺道,猶如道行不深的全知全能的大羅神仙一般,“真是異想天開和痴人做夢,她也不怕丟人現眼,我呸!”
“你怎麼說也是個當老師的,”他隨即半真半假地附和道,算是又間接地慫恿了她一把,好讓她繼續這麼自我感覺良好下去,只要她不生氣撓他就行,“對很多事肯定站得高,也看得遠,當然覺得這個事有點荒唐可笑了。而俺娘就不一樣了,她只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農村婦女,偷偷地去求一下神拜一下佛也沒什麼的。”
“你想想,咱一下子生了一對雙胞胎,”他進一步說道,並不敢指責她什麼,而僅僅是稍微解釋一下這個事情本身,“本身就已經多賺了一個孩子,就已經超標了,那肯定是不能再要了,所以說她只能是替桂明求的,連傻子都明白的事,你還用再單獨強調嗎?”
“問題是恁兄弟媳婦就一定會生兒子嗎?”她歪頭問道。
“求,求,求嘛,就是希望是,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一定就是呀,對不對?”他連忙笑着解釋道,且覺得她的這句貌似聰明的質問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屬於典型的白白浪費口舌,“這也不過就是一個心情,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肯定不能當真的,你不傻,她也不傻。”
“我就不理解了,”她蔑瞪着眼冷笑道,“那她費那個老鼻子勁跑那麼遠,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的,到底有什麼意思?”
“這個事你就不能問我了,”他把上半個身子較為誇張地向後一閃,嘴上拉着長腔說道,“我能管得了自己,我還能管得了別人嗎?”
“別說是俺娘了,”他又補充道,不惜再次惹惱了他,“就是你,我的親媳婦,孩子她親娘,恐怕我也管不了吧?”
“嗤,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啊。”她奚落了他一句。
“這大概是我唯一的優點了。”他再次補充道。
“行了,行了,不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她非常不耐煩地說道,又顯得心緒頗為不寧了,一看就是滿肚子的惆悵和煩悶,自己又解決不了的樣子,“咱還是說說正經事吧。”
“那個什麼,我想正式地給你商量一下,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的這個班我就不上了,我回家專門侍候孩子,你覺得怎麼樣?”她似商量似通知地對他說道,臉色看起來十分凝重和嚴肅,讓他不得不高度重視起來,認真地想想這個事,“反正這個事我也想了,就算是再苦再難,我也不指望她,我絕不求她。”
“啊,你不上班了?”他問道,感覺還是非常愕然的。
雖然她以前也曾多次在他面前或明或暗地提到過這個問題,不過從未像今天這麼正式和嚴肅,因此他以前也沒把這個事放在心上。他很本能地認為,而且覺得她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即雖然她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屬於典型的幹着正式工的活領着臨時工的薪水,不過要說徹底地放棄這份工作,她應該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而現在看來她應該是已經想好了,不然她不會用這種口氣說這個事的。
“這個事我想了很長時間了,”她非常罕見地開始和他擺事實講道理了,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瞬間就顯得成熟了不少,這當然是一種很凄慘的成熟,像被高壓鍋蒸熟了一般,“現在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第一,”她認認真真地講道,“恁娘這邊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她來給咱看孩子那純粹就是當幌子,屬於掛羊頭賣狗肉,她就是有意地死磨爛磨的,出工不出力,讓咱有苦說不出。她聽名不聽聲的還是給咱看孩子,而且還是看的兩個孩子,就和有多大功勞似的。而實際上呢,她心裏是一點都沒孩子,她就是把兩個孩子當狗當貓拉扯的,有時候甚至還不如狗和貓呢。說實話,對她的所作所為我真是傷心傷透了,我再也不想看她的臉過日子了,不然的話我一定會死的……”
“第二呢,”她又擺正姿態平心靜氣地講道,眼神中始終縈繞着一種極為漠然的意味,“我一個月就掙那兩個妻侄錢,說難聽話連你的一半都沒有,而且什麼保險都沒有,整天還累死累活的,平時凈受人家的氣。雖然俺這一批人自己說自己是幹部身份,也都覺得是正兒八經的大中專畢業生,是經過正式分配的,可事實上人家誰承認你啊?”
“其實說到底我和臨時工又有什麼根本的區別呢?”她黯然失神地繼續說道,這當然也是他心中巨大的隱痛之一,“要擱在以前吧,我總是在心裏期盼着,慢慢地熬吧,湊合著干吧,說不定等以後各項政策好了,大環境也變了,就能有個比較明確的說法了,就能領個退休金什麼的了,老了以後的生活也就有點保障了,哪怕是比人家正式在編的人少領一半也行啊,哪也比什麼都沒有要強點吧?”
“唉,現在看來,這就是痴人做夢啊,”她又嘆道,把短暫地處於幻想狀態的思緒重新拉回到無情的現實中來,“根本就是沒影的事,人家哪個行好的會主動想着我們這批可憐的人啊?”
他心中也泛起了陣陣悲涼之意。
“我與其在單位里死靠硬等,”她又異常堅定地說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虛無縹緲的前方,“還不如早早地回家養孩子呢,我覺得能把孩子養好了,那也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