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第 136 章

那日唐見微教童少潛盤完賬,發現鋪子每月純利比剛開業的時候翻了一倍不止。

唐見微開心得合不攏嘴,童少潛還問她:

“這算很多麼?”

唐見微道:“多寡你要與夙縣百姓賺的銀錢比較。放在博陵不算多,但在夙縣已經是很可觀的收入了。”

“博陵啊……”童少潛說,“我長這麼大都沒去過,感覺挺熱鬧的。哎?你們家以前那個酒樓得多大啊?”

童少潛問的便是唐見微阿娘的產業,茂名樓。

茂名樓被稱為百尺華樓,實則有八層之高,即便是自皇城眺望,也能一眼就瞧見那如火如金的高樓。

唐見微說著博陵的趣事和茂名樓的繁華,童少潛聽着聽着也有點嚮往。

唐見微看她略有心動,馬上煽乎:

“三姐若是真的想見識一下博陵的繁華,看看博陵的酒樓有何不同,不若與我和阿念一塊兒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

童少潛笑着搖了搖頭:“我怎麼能去呢?別說耶娘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就是這食鋪也少不了人看管。”

說起這事兒,童少潛一邊撥着算盤,一邊沉吟道:

“阿念是肯定會離家去博陵的,以她的聰慧必定能夠金榜題名,到時候便會和你在博陵落地生根,往後怕是不會再回到夙縣。

“二姐她入伍至今也沒見到個人影。信是沒少寄,可是如今她過得怎麼樣,身邊有些什麼人,我們只能從她的信中勉強讀出一二。

“大姐呢,肯定是和大嫂在一塊兒的。回頭你們要去博陵了,肯定也要開新的酒樓,對吧?到時候必定需要大嫂和她那些幫派兄弟撐着場面。大嫂一走,大姐肯定也會跟着她去。

“你們都走了,如果我也走的話,鋪子怎麼辦?耶娘怎麼辦?”

手裏的算盤一停,童少潛看着已然打烊的廳堂。

日間的人氣兒一散,滿眼的瑣碎,童少潛心內油然而生一種蕭條感。

“我得留下來。”童少潛再次重複,不像是在和唐見微對話,而是在說服自己。

唐見微知道她們童家在夙縣這麼多年,不說早就習慣了這兒的氣候、生活習慣。

所有的親眷、產業和友人都在這兒,這兒是她們的根。

唐見微一直盼望着返回博陵,而此時,隨着沈約的回歸,帶回來重要的線索,以及童少懸應考時日的逼近,且積累了豐厚家底的唐見微卻有些不舍。

她捨不得質樸的夙縣,捨不得這兒的青山綠水。

捨不得待她和姐姐如親生女兒一般的宋橋童長廷,捨不得留在這個家中的所有回憶。

“人可真矯情。”

晚上童少懸來接她一塊兒回家的時候,她挽着童少懸的胳膊,靠在童少懸的肩頭,將自己的想法跟童少懸說了,邊走邊惆悵。

“矯情好,矯情多可愛。”童少懸呵了一口,發現已經能夠呵白氣了。

轉眼又要入冬,童少懸心情不錯,唐見微又可以因為怕冷粘着她了。

唐見微拉着她停下腳步,抬起頭盯着她看:

“我怎麼覺得我在這兒愁苦呢,你倒挺開心?”

“嗯?你不都說矯情了么?那就讓你矯情啊。你矯情的時候我還配合你矯情,誇讚你矯情,你還矯情地不滿意個什麼勁?可真是矯情。”

童少懸這不帶喘氣的一大串丟過來,唐見微差點不認識矯情這兩個字。

“童長思,你嘴皮子這麼順溜,倒是留着對付外人啊!對付你媳婦算怎麼回事?”

“我這張嘴不對付別人,就對付你。”

唐見微:“??”

忽然明白,童長思說的“對付”不是唐見微說的那個“對付”。

這人精……越來越難對付了!

一連串的“對付”從腦海中飛過,唐見微又差點不認識“對付”這倆字。

唐見微:“……”

倒是不惆悵了。

回到家時,見唐觀秋和沈約坐在暖閣之中,門也未關嚴實,看見她倆回來了,唐觀秋向她們招招手,讓她們進來。

似乎一早就在這兒等着了。

“姐姐,你還未睡?”唐見微和童少懸一塊兒脫鞋入內,跪坐到案邊。

唐觀秋身邊放着一件疊得整齊的襖子,手裏還拿着一件,正在縫製:

“還有幾針就縫好了,你倆等會兒。”

唐見微開心地挪到她身邊,沒骨頭一般靠在唐觀秋肩頭撒嬌道:

“姐姐這是給我做的襖子嗎?”

唐觀秋無奈地說:“都成家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撒嬌。這襖子你和阿念一人一件。”

“成家了又怎麼了,我在姐姐面前永遠只有三歲。”

唐觀秋被她逗樂:“你也好意思說?”

“好意思啊,當然好意思。不過姐姐啊,你何必自己動手縫襖子,去外面買一件多好?縫襖子累得要命,還傷神傷眼。”

“外面買的哪有我親手縫的好?我這手藝可是得了阿娘的真傳。”

“噢——我又是有媽的孩子了!”

本來提到阿娘,唐觀秋有點兒感傷的情緒上頭,被唐見微這麼口無遮攔地一鬧,忍不住笑出聲:

“你啊……好了,你來試試看合不合適。”

唐見微立即拿着襖子站了起來:“姐姐做的哪有不合適的道理?”

唐觀秋:“也對,近兩年的時日你也沒怎麼長個,和之前一模一樣,我按照先前做的尺寸肯定合適。”

唐見微:“……你是我親姐嗎?”

唐觀秋對在一旁暗笑的童少懸說:“阿念,這件是你的,你也試試看。”

童少懸迅速起身:“多謝姐姐!”

唐觀秋只用眼睛觀察,便能做出極為合身的襖子。

童少懸和唐見微將蠶絲小襖穿上,兩人款式相同,只是顏色和花紋不同。

童少懸那件是仙鶴暗紋月光黃,唐見微的是鏤花如意暗紋櫻花粉。

兩人站在一塊兒,好一對如花似玉情深鶼鰈。

“太好了,正好合適。”唐觀秋忍不住一看再看,“我還怕阿念腿長手長的,我縫得短了呢。”

唐見微見縫插針:“姐姐你可不知道,咱們童長思在兩年前可是腿短手短的。那時候好,那時候不費布料。”

童少懸:“不是……唐見微,這有什麼好說!以前矮那是沒開始長!你瞧現在,不比你高么?”

“是啊,和阿花搶食兒搶成了高個。”

兩人只要挨一塊兒嘴就沒閑着的時候,互相擠兌是最日常的休閑娛樂。

沈約一直坐在角落裏幫她們煎茶,時不時看看唐觀秋。

唐觀秋捨不得妹妹,顯而易見。

她們倆自小在一塊兒長大,即便成親之後也都住在博陵府,兩人隔三差五就能見着面。

唐觀秋有多疼愛妹妹,沈約是知道的。

她們一塊兒長大,沈約也算是二人姐妹情深的見證者。

如今唐觀秋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如今又要將她們分開,着實殘忍。

怕唐觀秋開不了口,沈約打算替她開口之時,唐觀秋率先發話了:

“阿慎,前一段時日天子回話,讓阿應去江南查案。三日之後,我們就要離開了。”

唐見微的笑容瞬時凝固,童少懸也有點兒懵。

唐見微愣了片刻之後,坐了回來:“姐姐已經決定了么?”

唐觀秋點了點頭。

其實在沈約回來的最初,唐見微就已經想過這件事。

若是姐姐康復了,她也不可能住在童府一輩子。

誰都想要自己的家。

唐見微早就做好了姐姐離開的準備。

但這日忽然來臨時,唐見微發現自己並沒有真的準備好與姐姐分開。

唐見微看向沈約:“去江南……這是天子的命令?”

沈約點頭。

“危險嗎?”

沈約再點頭。

“你……”唐見微氣不打一處來,“姐姐的病才剛好一點!”

唐觀秋勸慰道:“阿慎你莫罵她,是我說了阿應許久,她這才答應下來的。正因為危險我才想隨她去。”

一股酸勁直衝唐見微的鼻子,讓她眼前迅速模糊:

“我不放心你,姐姐,我捨不得和你分開。”

唐觀秋被她一句話說哭了,眼淚一個勁往下掉。

她將唐見微抱在懷裏,輕撫她的後背說:

“我也捨不得你,阿慎。自小耶娘都忙,咱們倆姐妹是互相扶持着一塊兒長大,從未分離兩地。但……耶娘的冤死必須昭雪,我不想只是你一人奔波,我也想為咱們家翻案貢獻一份力。”

唐見微聽到此話,從她的懷裏坐了回來,目光在她和沈約之間飄忽,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所以這次天子指派你去江南查案,便是查軍資要案?”

沈約道:“天子令我去江南徹查瀾氏一族根系。只有梳理了瀾氏龐大的宗族網,才能明白與之利益相關者都有誰。”

“瀾氏?”童少懸無法不被這個姓氏吸引。

沈約:“你知道瀾氏?”

唐見微:“你說的可是當朝大鴻臚呂簡的妻族?起源於江南豐州,如今已是京中豪族的瀾氏?”

“正是。”

“我耶娘一案,與瀾氏有關?”

沈約實話實說:“如今只是猜測,並未有實質性的證據,所以才要去調查。”

唐見微牙癢:“也好,到時候舊仇新怨一塊兒清算。”

唐見微將當初呂瀾心來夙縣作惡的始末簡要說明,沈約冷笑:

“這呂瀾心秋日時剛剛晉陞了,如今已是鴻臚寺下司典客署的長官,典客令。這典客令是七品官,負責京中蕃客的接待、迎送等事務,平日裏風光,油水也不少。”

童少懸發現沈約雖人在夙縣,但京中消息竟了如指掌。

想必天子會重用之人,必有她獨特的手段,只怕整個大蒼都有可以利用的耳目。

說完這些,暖閣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唐見微率先開口:“三日之後就要走?時日已定?”

唐觀秋:“是的,車馬已經備好。我與阿應隱姓埋名,於暗中調查。一旦有了任何消息,我會立刻寄信回來。”

“轉年春日,我就要和阿念一塊兒去博陵應考了。”

“那。”唐觀秋握着唐見微的手緊了緊,“咱們便在博陵見。”

唐觀秋是個面上溫柔,骨子裏充滿韌性的人。

唐見微知道她去什麼地方,做任何事,都能做得特別好。

.

唐觀秋和沈約就要離開夙縣,宋橋和童長廷格外不舍。

宋橋還跟童長廷念叨:“這孩子病才剛剛好就要走,怎麼也不多養一段時日。哎,江南雖是不遠,可那兒的氣候又與夙縣不同,到時候她萬一再有個頭疼腦熱的可怎麼辦?”

童長廷笑話她:“嫁女兒呢?操心這麼多。人家小兩口好不容易團聚了,你少摻和。而且她們還有要事要辦,不得不走。年輕人嘛,天高地闊的,怎麼願意留在咱們這個小地方。你啊,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子吧。”

宋橋當然知道童長廷說的都是大實話,可她就是捨不得。

年紀越大,越是怕失去。

唐觀秋來陪宋橋說了一整日的話。

在一些模糊的片段里,宋橋這個人她是有印象的。

即便很多細節無法一一回憶,但一見到宋橋就覺得親切,有種母親般的溫暖。

唐觀秋之前還跟唐見微說呢:“你這婆母可真是讓人喜歡。即便已是不惑之年,卻依舊能從她身上尋到赤誠之心,宛若少女。”

唐觀秋和宋橋特別聊得來,帶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手作的衣衫,以及與沈約一塊兒挑選的用物和滋補上品,一件件地地給宋橋交待如何使用,怎麼入葯,該在什麼季節吃最好。

都快被她說暈了。

唐觀秋心細如髮,懂得也多,宋橋聽得一愣一愣,恨不得拿筆一一記下。

唐觀秋在宋橋這邊的院子裏待了一整日,沈約沒跟着她,只在東院等着。

唐見微買了一大堆東西要讓姐姐帶着,來尋人,卻見沈約一人在收拾物件,便問她姐姐去了何地。

沈約如實說了之後,唐見微的臉色略略一變:

“你不跟着么?若是她遇到了……”

沈約搖了搖頭:“她想要和宋夫人多聊一會兒,回頭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日,我不想讓她有遺憾。若是會遇到季雪,遇到便遇到吧。這是她人生的一部分,我不想阻攔不願強求,她應該是最完整的她。”

.

暮色四合,唐觀秋就要離開院子時,見一位婢女正在收衣衫。

衣衫有些多,婢女已經抱了滿懷,單手再去拿有點兒費勁,唐觀秋便上前搭把手。

唐觀秋剛收了一件衣衫,那婢女瞧了她一眼,神色僵硬,手裏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因抬手的動作,袖子滑落,露出了上臂。

也就是這時,唐觀秋髮現她上臂有好幾個可怕的咬痕。

“這……”唐觀秋立即問她,“小娘子如何傷成這樣?”

季雪立即將手臂藏了起來,將衣衫全部抱在懷中,低着頭說:

“不小心傷着了而已,唐娘子無需掛懷。”

唐觀秋將衣衫從她的懷中抱了出來,放到衣簍之中,拉着她的手,將她牽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

“唐娘子?”季雪不明所以,非常局促地想要掙脫,深秋時節她額頭上竟開始冒汗。

唐觀秋甜甜地笑:“你坐在這兒等等我哦。”

說完唐觀秋就快步向東院去,生怕季雪會逃走似的,很快就回來了,手裏多了一罐藥膏。

“來。”唐觀秋讓她把手臂伸出來,季雪本來已經站了起來想走,但終究是留下了。

唐觀秋無名指上沾了些藥膏,細心地將藥膏塗抹在季雪的傷疤上。

一點點,仔仔細細地抹開。

“我妻子身上也有很多傷。”唐觀秋說,

“她常年在外行軍打仗,時不時就會帶些傷疤回來。這個祛疤的藥膏特別管用,就算是陳年舊疤,塗一個月也會有明顯的好轉。之前我和我妻子去逛市集的時候正好瞧見,本以為夙縣買不着,沒想到居然也有,可真是趕巧了。”

藥膏塗抹在季雪的手臂上,涼涼的。

唐觀秋帶着笑的語調四平八穩,有濃濃的博陵口音,卻和唐見微急乎乎的調子不太一樣,軟軟的,跟她生病時說話的感覺不太一樣。

原來這是唐觀秋原本的語調啊。

“這藥膏,很貴吧。”季雪說,“我一個婢女,不要將貴重的東西用在我身上了……”

唐觀秋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塗抹的動作微微一停,有點疑惑地抬頭看季雪。

季雪目光移開,沒和她對視:“我是說真的,唐娘子,我……”

“小娘子何必說這種話。”唐觀秋眉眼有些低垂,不太好受,“我見宋夫人和童郎君對府里上下都很好,她們待你必定如同待自己女兒一般,肯定不願你帶着這些疤痕的。”

季雪沒再吭聲,眼神有點兒發直。

唐觀秋刻意地想要將氣氛弄得更好一些:“而且,往後小娘子尋到了良配,對方瞧見你這些傷肯定也會心疼的吧。”

唐觀秋看這些咬痕似乎是人所為,有些不解。

誰能捨得對這麼嬌嫩可愛的小娘子下狠心,咬成這副模樣啊……

思緒還在季雪的傷疤上,卻見幾滴眼淚落了下來。

唐觀秋抬頭一看,季雪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臉龐上有淚。

“對不住……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唐觀秋有些慌,急忙拿手絹給她,解釋道:“我先前生了一場重病,可能有些事不太記得了。若是犯了小娘子的忌諱,還請小娘子原諒。”

季雪沒有接她的手絹,而是用自己的手背將眼淚擦乾淨,吸了吸鼻子笑道:

“唐娘子無需抱歉,你什麼也沒做錯。”

唐觀秋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且越看她越是眼熟。

“小娘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為何要知道。”

唐觀秋溫柔地笑說:“我瞧你特別熟悉。我生病的這段日子裏一直住在童府,承蒙你們的照顧我才能康復。對我而言,你們都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記住恩人的名字。”

季雪沉默了半晌之後,小聲說:“季雪。”

“嗯?”

“四季的季,冰雪的雪。我叫季雪。”

唐觀秋重複了兩遍之後,笑容更甚:“真是個好聽的名字,而且……”

唐觀秋瞧着季雪的臉龐,琢磨了片刻之後和藹道:

“你……的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想必我沒少給你添麻煩。”

她鄭重地道謝:“季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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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獎~評論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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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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