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光線昏暗的牢房,有一股陰森腐敗的氣息。

牢房牆角,放了一堆稻草。

稻草上俯卧着一個囚犯,他一雙灰白的囚衣,上面有多處污漬和血跡。長發凌亂的披散在身後,遮擋住的面孔。

有幾個老鼠在稻草中鑽來鑽去,有老鼠甚至在這個囚犯腿上爬過。

囚犯卻依舊趴着,一動不動,彷彿已經昏迷了。

一個獄卒帶着一個男子走來,隔着牢門,大聲喝道:“薛蟠,起來,有人來看你了。”

薛蟠從地上爬起,用手撐着地面,拖着腿,一步一蹭的爬到了牢門前,討好的對着獄卒說道:“謝謝大爺。”

這男子看到薛蟠的樣子,有些心酸,他也連忙朝着獄卒點頭哈腰的說道:“謝謝大爺,這是一點心意,煩請您平日對我們家爺多照顧。”說著,將一塊碎銀子塞到獄卒的手裏。

獄卒將碎銀顛了顛,有些不屑,“不是說薛家是皇商嘛?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這麼點銀子,就想把爺們打發了。”

他看獄卒的樣子,狠了狠心,從懷中又掏出一錠銀子,有五兩左右,重新遞到獄卒手中,“這一點小心意,就當小的請您喝酒。”

“這還差不多。”獄卒看着這五兩銀子,才露出一點笑臉,“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薛大爺的,你們慢慢說,有事情叫我。”說完,轉身走開。

這男子撲倒牢門前,看着薛蟠哭道:“爺,您的腿怎麼了?”

薛蟠回頭看了一自己的腿,手也不自覺的摸到膝蓋上,想起上一次上刑,不由打了個寒顫,“斷了。”薛蟠不想多說自己的腿,問道:“福兒,家中現在如何?”

福兒抹了一把眼淚,將食盒拎了過來,取出飯菜遞給薛蟠:“爺,您先吃飯,您邊吃,我邊跟您說。”

薛蟠看見有一隻油紙包着的烤雞,伸手拽了一個雞腿,急切的塞到嘴裏。

薛蟠在牢中已經快三個月了,開始時家裏打點的好,吃的還行,後來薛家慢慢敗落,賈家也不再援手,薛蟠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平日飯菜中一點葷腥都不見,吃不飽是常事,經常飯菜都是餿的。見到這個烤雞,薛蟠眼睛都亮了,顧不得雙手都是髒的,直接上手拿,狼吞虎咽的吃着。

福兒看見薛蟠的樣子,有些不忍,但還是說道:“自從爺您進了監牢,奶奶一日三回的和太太鬧,要歸家去,後來太太沒法,替爺給了奶奶一封合離書,昨日奶奶已經帶着寶蟾離家了。”

薛蟠大嚼雞肉的動作停了一瞬,又接着咬了一口肉,咽下去后,才說道:“走了也好,太太也清凈。”

“秋菱查出有四個月的身孕,”福兒說道,還沒往下說,就見薛蟠猛地轉頭向自己看來,眼神精亮精亮的,裏面彷彿又一團火苗,福兒咽了口唾沫,艱難的往下說道:“前幾日奶奶心氣不順,大中午的罰秋菱跪在大太陽底下,秋菱跪了兩個多時辰,暈了過去,才發現有了身孕,發現的時候,胎位就有些不穩,後來孩子流掉了,秋菱也傷了身子,現在在家中躺着,就剩最後一口氣,吊著命罷了。太太也是因為這事兒,才給了奶奶合離書。”

薛蟠眼中的火苗息了,愣了許久,眼眶有些發紅,開口說道:“罷了,生死都有命數。即使薛家到我這一代斷了根,也是薛家的命數。你回去讓太太想開點,秋菱也好好養着,如果真的去了,好好安葬,是我對不住她。”

薛蟠這一段時間做牢做的心灰意冷。前一段又被上了刑,腿都被打斷了,頗感覺自己以後出不去了。

“爺,您放心,大姑娘嫁給賈家的寶二爺了,一定會救你出去的。”福兒忙道。

“寶釵嫁給寶玉了?”薛蟠又是一驚,顧不上吃肉,問道:“薛家如今的狀況,姨娘怎麼會同意的?林家表姑娘呢?寶玉娶了寶釵,她怎麼辦?”

“為了讓賈家同意娶大姑娘,將您救出去,太太將家業大多數都變賣了,當成嫁妝讓大姑娘帶到賈家了。要不然,賈家二夫人也不會同意大姑娘嫁過去。至於林家表姑娘,好像在大姑娘嫁到賈家當天病死了。”

薛蟠想起曾經見過一面的少女,眉目婉轉,如今竟香消玉殞了,心中一痛,低下頭,滴下淚來。

薛蟠將手中吃了一大半的燒雞丟在油紙上,覺得剛剛還香噴噴的燒雞有些無滋無味起來。

福兒不知道說錯了什麼,一時也不敢言語。

靜默半晌,薛蟠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半個月前了。”福兒小心翼翼的回道。

此處一安靜下來,別處牢房的呼痛聲,咒罵聲,尖叫聲都一一傳來。薛蟠恍然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

薛蟠不由苦笑,自己這番自身難保,卻還是為了別人落淚。薛蟠以為自己經過牢獄這一遭,心臟已然冷硬了許多,還是一陣難過和酸澀。

薛蟠打疊起精神,繼續問道:“大姑娘現在過得可好?”

“大姑娘還好,就是操心您這邊的事情,有些憔悴。您放心,有榮國府在,您一定會沒事的。”福兒安慰道。

如果福兒之前說這話,薛蟠信,不過此刻,薛蟠的手掌摸了一下自己的斷腿,有些半信半疑。

自己一家一直都住在榮國府,不久前才搬出來,自己和賈家的關係,無人不知,但是這牢房中,依舊有人敢給自己上刑。這說明,要不就是賈家保不了自己,要不就是,賈家不願意保自己。

自己的腿傷沒有得到治療,即使出去了,估計也是一個瘸子了。

不過這話不能說,說了,媽估計能哭半宿。

對賈家的懷疑,現在不能說。舅舅死了,現在除了賈家,自己沒有別的依靠。

薛蟠交代福兒好好照顧太太,沒有別的話可說。

福兒將帶過來的衣衫,飯食和散碎銀子都給薛蟠留下,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薛蟠爬到稻草堆上,將東西藏好,自己躺好,想到林姑娘,想到香菱,想到自己未及出世的孩子,不由默默流淚了半晌。

待心情平復,薛蟠才慢慢思量開來。

自己此次入獄的原因,是因為打死了馮淵。可馮淵的案子,姨夫早就給自己了結了。為何現在,突然的又翻了出來?

薛蟠之前不學無術,對官場上的事情一竅不通,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薛蟠又想到,妹妹嫁給了寶玉,即使姨娘同意,寶玉又怎麼會同意?何況林姑娘去了,寶玉焉能不鬧?

不過這些都是賈府內宅的事兒,福兒應該不清楚。

薛蟠越想,越覺得自己出去的希望渺茫。

薛蟠後來又受了兩次刑。

他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蠅蟲在他身上,飛來飛去。他趴在稻草堆上,氣息微弱,幾乎能聞到身體腐爛的味道。

薛蟠聞到了死亡的氣息,不僅僅是自己身體目前的情況,還有案情的進展情況。

果然,判決下來了,秋後問斬。

那一天秋高氣爽,薛蟠被綁在行刑台上,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有些刺目。福兒端着碗,喂自己吃斷頭飯。

妹妹扶着母親,站在台下送自己最後一程。母親哭的不能自已,幾乎委頓於地,全靠妹妹和鶯兒撐着。妹妹雖然還能自持,眼眶卻也紅着,滿臉淚水。

薛蟠朝着母親大喊:“媽,孩兒不孝,您要保重身體,妹妹你照顧好媽,自己也要好好的。”

薛太太突然揮開鶯兒,奮力的擠開兵差,想衝到薛蟠身邊去。薛蟠看着薛太太的樣子,眼淚不由撲簌簌的流下來,一聲聲的叫着媽媽。

他看見薛太太頭髮已經花白了一半,臉上的皺紋比自己入獄之前多了許多,四十多歲的人,看着像六十歲,精氣神也比以往遠遠不如。

而妹妹初嫁寶玉,賈府那地方,如果你有錢有勢,自然錦上添花,如果沒了家族,能把人糟踐到泥里。

自己去了,薛家這一支就斷了跟。母親和妹妹沒有依靠,日後的生活還不知道該怎麼樣!

薛蟠後悔了。

後悔自己不學無術,也後悔自己仗勢欺人,打死了人命。

“媽,不要過來,媽,你不要過來!”薛蟠見薛太太要衝過來,連忙喊道。他害怕自己被砍頭會嚇到自己的母親。

說話間,午時三刻已到,監斬官抽出令牌擲到地上,高聲喝道:“行刑!”

劊子手將插在薛蟠身後的亡命牌扔到地上,高高舉起了砍刀。

天上突然刮來一陣狂風,將樹木旗幟都颳得左右搖晃。一片烏雲飄了過來,遮住了太陽。

最後一刻,薛蟠忍不住仰頭狂笑出聲。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什麼,笑着笑着,眼淚又流了出來,最後嗚咽成一個字,“媽!”

薛蟠脖子一痛,栽倒在地。

他看見母親驚叫一聲,暈倒在地上。

薛蟠一驚,想去看看薛太太怎麼樣了,不知道怎麼一使勁,感覺渾身一輕,從自己的身體裏飄了出來。

薛蟠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薛蟠有些不解,自己已經死了,那為何自己還有感知?雖然沒有了痛覺,但是自己還能看見,還能聽見?

薛蟠想,也許這世間真的有鬼。而自己現在變成了鬼。

※※※※※※※※※※※※※※※※※※※※

番外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無關風和月。

薛蟠尤記得,那是因為鳳姐和寶玉被魘鎮,他進了賈家的內宅,忙忙亂亂的,處處都是人影,而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見了林姑娘。

縱然在眾人之中,她仍如遺世獨立般。他看見了她,就酥倒在那裏,眼中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之前他從來不知,情是何物。看到她,他突然就懂了。

誰能料到性情奢侈,整日尋花問柳的呆霸王竟然能有動真心的一天?

到了家中,薛蟠就纏着母親,想讓母親去賈家求親,而母親卻一口回絕了他。

他才知道,他們之間,這一生他們的緣分,淺薄到可能只有這一次意外的偶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見不到她,他想的緊,便去了蘇州,她的家鄉。沿着她可能走過的路,自己走一遍。她可能看過的景,自己賞一遍。在集市上,看着種種小玩意,他想的都是,如果送給她,她會不會喜歡。

他在虎丘看見有捏泥人的,讓人捏了自己小像,也捏了她的小像。

那一刻,他恨極了自己的笨口拙舌,描繪不出她面容的萬分之一,捏出來便不甚像。

即使不像,有一兩分她的影子,他也歡喜極了,想放在自己的懷中,又害怕唐突了她。最後珍而重之的用紅綢包了起來,放在了楠木盒中,上了鎖,將鑰匙貼身放着。

他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心慕她,但是只能閉口不言,害怕自己的心慕給她惹來麻煩。

可是終究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一腔情誼,連讓她知道都不能。

他雖然貪花好色,卻從來沒有招惹過後宅女子。他知道禮教對於女子的苛刻,那一刻,卻想恣意妄為一下。

終於,他還是通過妹妹的手,把自己的小像混在一堆禮物中,送到了她的手中。他不敢問她明不明白他的心意,怕她嫌惡自己。送禮這一舉動,已經耗光他所有的勇氣。

後來他偶然得知,寶玉有個藥方,珍藏了幾年,是補身子的藥方,但是藥材難尋,一直都沒有配好。

他聽妹妹說過,林姑娘自幼體弱,猜出這個藥方是為了林姑娘,顧不上對寶玉的妒忌,求了寶玉兩年。他說要配藥自己吃,才將藥方抄來。他讓所有薛家的商家和夥計都留意,尋這藥方上的材料,尋了兩三年,花了數千兩銀子,託了無數的人情,還從鳳姐那裏借了珍珠,終於配好了葯。

他卻不知道該如何給她,最後還是無奈將葯給了寶玉。

他對寶玉說,因為自己拿了寶玉的配方,配好了葯,分一半給寶玉。其實他將所有的葯都給了寶玉,希望能通過寶玉,將葯送到她的手中,治好她的弱症。

後來母親不忍他被情所困,去找了王夫人。提及寶釵嫁給寶玉,不如讓黛玉嫁給他,也算親上加親,卻被王夫人一口回絕。

王夫人言及,黛玉的婚事,老太君做主,她做不了主。不過不論如何,黛玉絕不會嫁到薛家。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說服自己死心。

她是他的求不得,放在心上,漸漸成了他的心頭痣。藏在他心間,忘不了,也不想忘。

一日,他遇見了夏金桂。那日他看見夏氏有一兩分像她,且如她一般,會讀書寫字。後來夏家有意將夏氏嫁給他,既然如此,那就娶吧。

既然不是她,娶誰都一樣。娶一個相似的,最起碼給自己心中一份慰藉。

但是夏氏終究不是她。

如今,薛蟠能為她做的,唯有離得遠遠的,不去打擾她的生活。

在他坐牢的那一刻,他還有些慶幸,慶幸他和她沒有牽扯,他不會因此牽連她。

他一直以為她會生活的挺好,幸福美滿,卻沒有想到他還沒有判刑,她竟然會先在賈家香消玉殞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拼了命,也要將她從賈家帶出來。

突然之間,薛蟠覺得人世間了無生趣,恨不得隨着林姑娘而去。

情之一字,最傷人,莫過於求不得。最心灰,卻是世間再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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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薛蟠娶了林黛玉[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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