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汝寧幾乎是在陸澄說出口的瞬間輕輕“啊”了一聲,剛才她們兩個彷彿被朝中的各種勢力遮蔽了視線,竟然忽視了在宮中一直存在的另一股勢力,內侍和宮女的力量。

漢有五侯之流可以左右朝政,本朝之內,聖人寵信的上官內舍人也深得武則天的寵信,他們平日長居宮中,與聖人朝夕相伴,若是他們向聖人進讒言,又通過什麼方式成功了,其危害之大自然與外臣又有所區別。

李汝寧念及此,馬上就想到了跟在武則天身邊多年的內侍,如今的內侍監鄭傳福鄭監。早年間他跟隨聖人,由小黃門一路做到內侍監,用了幾十年的光陰,算得上是武則天身邊的老人了。她很快又想到之前的孫福子,她對此人印象不深,若不是阿盧提到,她也不會知道此人原來自從永徽年間便跟在武則天身邊了,等到她出生之時孫福子已經受武則天厭棄,所以後來更是不知此人存在了,在她印象里,跟在祖母身邊的,一直都是上官內舍人,難道是她嗎?聽聞上官內舍人可能會嫁給伯父李顯,但也不知是不是捕風捉影,要知道當初相王也是皇嗣,未來的皇帝。

她一邊想着,與陸澄兩人就來到了位於東宮的詹事府,詹事府下面有俗稱為東宮三寺的太子家令寺,太子仆寺與太子率更寺,其中太子率更寺掌管東宮宗族次序、禮樂、漏刻、刑罰的政令,宗室犯法也多由率更寺處理,相關的卷宗資料也都保存於此。

率更寺丞是個四十歲出頭的矮胖郎君,自稱姓吳,按理來說以陸澄的官職和李汝寧的爵位,他們本身並沒有權利調取率更寺內的資料,故而這位吳寺丞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為難之色:“縣主,陸參軍,下官職權所在,若無太子或者聖人手令,相關資料實在是不方便透露。您想想,若是誰都能來這裏隨意查閱相關卷宗,再稍加篡改,下官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聖人和殿下砍的。”他話說出口覺得似乎有點不近人情,眼睛在陸澄和李汝寧身上稍一打量,又找補道:“臨淄王近來可好?下官一直以來承蒙臨淄王提攜,改日一定登門拜訪。”他先是拒絕,又賣了一個好說明自己跟李隆基有些交情,日後登門賠罪,也顯得不至於太過決絕。

陸澄看了一眼李汝寧,開口道:“澄與貴人也不想吳寺丞為難,但是此事事關重大,確實不能再拖。不如這樣,吳寺丞就在我們身邊,我們不經手,只是看看,也不會帶走什麼東西,你就在我們身邊,自然也能知道我們有沒有做手腳,若是還不放心,就再派一個人時時刻刻盯着我們,這樣如何?”

吳寺丞臉上露出些許遲疑神色,看了看李汝寧又看了看陸澄,並未說話。李汝寧說道:“雖是我家事,但我們也是為了真相而來,斷不教你為難,況且我們也只是看看,不做修改也不帶走任何東西,如果出了什麼亂子,由我一力承擔,如何?”

吳寺丞終究也不想折了李汝寧這個聖人親孫女的面子,猶豫了半天還是冒了這個風險,陸澄暗道剛才光顧着思考哪裏會有蛛絲馬跡,倒是險些連率更寺的門都進不去了,真覺得自己忽視了這一點實在是不應該。

三人來到一處小屋,裏面有位更年長的老者,是率更寺的錄事,姓楊。楊錄事在率更寺多年,獲得吳寺丞的首肯,也不多作寒暄,直接就問要什麼案子的卷宗。

李汝寧看了陸澄一眼,開口道:“應當是長壽元年到長壽二年之間的案子,與東宮有關,或許沒有卷宗,但應該有相應證物。”

那楊錄事眯起眼睛,手上不停,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一卷綢布包着的捲軸開口道:“長壽年間的事啊,那幾年卷宗可多,不知貴人說的是哪一件?可否再具體一些?”

李汝寧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是關於長壽二年,東宮皇嗣妃與德妃行厭勝之術的案子。”

吳寺丞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連連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拒絕的再堅定一點,如今兩位貴人已經身處率更寺之中了,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今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惹上了這麼一個大麻煩。

楊錄事眉毛一挑,問道:“貴人調查此事,可有聖人手書?”

陸澄正要開口,卻見身旁李汝寧神情為之一變,習慣了她平時性情清冷溫和,猛然間見她目光如炬,緊抿着唇角氣質大有不同。只聽她開口道:“太子率更寺推三阻四,難道真的別有隱情?眼下此時我也不想多作隱瞞,當年皇嗣妃一案疑點重重,聖人心中也甚是懊悔,如今聖人久病,此事更不宜大肆宣揚,只囑咐我悄悄查訪,若真有人蒙蔽聖聽,也斷不會讓小人得志。兩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查案,究竟是何居心?”

吳寺丞也對當年的案子有所耳聞究竟孰是孰非事關皇室誰敢多說?他只覺得額角冒汗,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就在此時楊錄事拱手道:“貴人莫怪,楊某在率更寺多年,所思所見都是宗室,自然要多一份小心。此案事涉宮闈,相關資料當在長壽元年十月間。”

李汝寧先聽這人推三阻四,卻又說了一個具體是時間段,正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之際,又見楊錄事將腰間的一串鑰匙丟在地上,拱手對吳寺丞道:“昨日漏刻博士說宮中有一處漏刻似乎不準了,讓我們有時間去看看,屬下願陪寺丞一道前往。”

吳寺丞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各中意思:楊錄事將相關信息和鑰匙都不小心透露給了陸澄,也就是讓她們有看的機會,但與率更寺無關。日後聖人若是問起,證物並未丟失也並未有所損壞,率更寺咬死了並不知情,即便有心治罪,卻也不好設立名目。若是證物並無不妥倒還罷了,若是真的翻出什麼別的不想看到的線索,聖人震怒,一個保管不力都是輕的。吳寺丞心中大急,直覺得自己跟着上了賊船,眼下楊錄事已經都說出去了,反悔也來不及了,不由開始盤算若是真的出事就把楊錄事推出去頂罪好了。

等兩人離開李汝寧才問:“怎麼?楊錄事這樣是不是也說明他也覺得阿娘的案子有問題?”

陸澄撿起地上的鑰匙,嘆息道:“或許,不過我們這次來率更寺確實過於草率,此案本就是暗中調查,與之前我們的案子不同,他們有所顧慮也是在所難免。平白耽誤了這許多時間,實是不該。”

李汝寧看向陸澄,愧疚地說道:“也怪不得你,是我太着急了,若是再等等,等伯父繼位,或許查探此事更加方便。”她發覺自從知道母親失蹤一事有了轉機后,關心則亂,莽撞的全不似平日,還拉着陸澄這個外官冒這種風險,一時又是自責又是難過,心情也低落下來。

陸澄知道最近風聲緊湊,又有不少軍隊調動,氣氛非同尋常,本來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調查此事,但她也明白李汝寧想要追尋母親遇害真相的決心和迫不及待,推己及人,若是自己在李汝寧這個角度,只怕也如她一般一刻也不想等下去,如果皇嗣妃真的是受人冤枉,她也希望儘快為她們洗刷冤屈,以告慰兩位妃子的在天之靈。

她轉念一想楊錄事的態度,覺得既然沒白來,那說不準看一看留存的信息真的會有所轉折也不一定,若是真能順藤摸瓜找出真兇,倒也不枉這許多精力了。她心中有了決議,登時信心大增,走到剛才楊錄事打開的捲軸旁,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剛好就在長壽元年的十月。

陸澄正想招呼李汝寧來看,但見她在一旁低着頭,渾身都籠罩着一種消極的氣息,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一把將人拉入懷中。

李汝寧輕輕拽住陸澄衣襟,低聲問道:“是不是我太任性了?”

陸澄輕輕拍着李汝寧的後背安慰道:“我們七娘聰慧大方,有孝心有恆心,放心吧,你阿娘的事我們一定會查個清楚的。況且你再任性有那位安樂郡主任性嗎?”她想起方才兩個郡王聯手夾槍帶棒的行徑,忽然覺得自己說李裹兒頗有些不妥,一時僵在當場。

誰知李汝寧倒是在她懷中輕輕一笑,悶聲道:“好好的作甚麼說旁人。”她把頭埋在陸澄懷中,聲音瓮聲瓮氣,震得陸澄心裏也痒痒的。

李汝寧又眷戀地蹭了蹭陸澄圓領袍的前襟,收拾了下自己的思緒,抬眼道:“還是正事要緊。”

陸澄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但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於是將悸動放在一旁,凝神和李汝寧一道去看那捲軸。

這捲軸應當是與之前幾個案子中庫房存放資料一脈相承的檔案,這一卷記錄了長壽元年十月間相關卷宗檔案,以日期,內容和經辦人三個部分組成。陸澄和李汝寧一行一行看過去,長壽年間宗室犯罪已經沒有前幾年那麼頻繁,雖然當時告密之風依舊盛行,但或許是因為已經殺掉了數百李唐貴戚,所以顯得長壽元年十月間的記錄寥寥無幾。

李汝寧指着一行招呼道:“九郎你看。”

陸澄湊過去看見一行小字,上面寫着:“十月丁亥,查皇嗣東宮人偶一件,存於東配殿庫房宙字科丙屬”,這只是標明了物品和地點,其下的兩個字是此事的經辦人的名字。

陸澄看向李汝寧道:“竟然是她。”

兩人面色凝重,一齊看向記錄末尾:即便隔過了數十載的歲月,筆跡依然娟秀清晰,彷彿剛剛寫上去沒多久。

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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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着寫着發現倆人險些連門都進不去,論權勢可真是不好辦,筆下的人物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我真是管不了。。。

漢五侯:指東漢末年,外戚梁翼專權,漢桓帝為了奪回權利,與宦官唐衡,單超、左悺、具瑗、徐璜等五人歃血為盟,合力剷除了梁翼,而後五位宦官同日封侯,朝政陷入了宦官手中。其後又有十常侍,外戚與宦官在東漢末年互相奪權,間接導致了黃巾起義。

趙高本人是宦官,但在秦代宦官所指並非太監,太監的說法是閹人,所以此處並沒有用趙高舉例。

自載初年間以後綿延十數年武則天大肆屠殺李唐宗室成員,殺完宗室殺大臣,而且早期以來俊臣為代表的一系列酷吏的被任用更增加了她執政前期的告密之風盛行的局面,武則天狠起來可是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的孫輩都能殺的人,感覺李顯和李旦能好好活下來也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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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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