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常勝將軍的終點

正正好好十五分鐘。

時間就像在這一刻被定格了，就像慢慢放一樣，先是最下面的基石碎裂，而後便逐級向上。開始只是一道道細紋，而後便土崩瓦解、摧枯傾頹。

城樓上的蜀軍就像下了鍋的餃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觸地便成一攤肉泥。

荷燁遠遠看着，只覺殘酷非常、震撼非常。洛汐與執明一前一後出現，他反應也跟着慢了半拍，好半天才略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小子，你是如何找到關竅的？”執明比荷燁年紀還大，又是荷燁的師兄，稱洛汐一句“小子”還真不算託大。他也算是飽讀詩書，對奇門遁甲雖不算在行，也略知一二。剛剛親眼見洛汐莫名其妙搗鼓了一陣，這精妙絕倫的奇門陣竟然就自己毀了。這是何道理？

“說來也不難。只是我們被固有思維騙了。執明師兄你說的對，‘夏蟲不可語冰’，夏蟲與冰本就不在同一個時空裏。就像我們面前的奇門陣。沒有人能布下一整座雞公山這麼大的奇門陣，但是，不代表沒有人能同時布上成百上千個互相交叉又相互獨立的奇門陣。”回到戰場上，洛汐一邊披上大紅色戰袍，一邊跟執明解釋。“諸葛孔明的厲害之處在於化整為零。所以，我看到的‘無聲無息’的‘移動’、‘變換’，其實根本就是不同的陣疊加在一起的效果加成。”

荷燁聽他把剛剛的經歷三言兩語講出來，不住點頭，“若是一個精通奇門之人入陣，一定會被這場面唬住，還以為孔明真的是神乎其神了。”

執明冷眼觀瞧，這倆人一唱一和，很默契，自己則顯得尤其多餘。哼了一聲，道體消失在他們面前。

荷燁暗自腹誹，執明師兄真是越來越傲嬌了！足有兩米寬的戰鼓抬到洛汐面前，他握了鼓錘，馬步扎穩，猛擊鼓面。一連串密集渾厚的鼓點自後方源源不斷傳來，主帥親自擂鼓助威，將士們沒有不賣力氣的。魏軍在氣勢和人數上都壓了蜀軍一頭。尤其是蜀軍之中，精銳都被抽走，留下的也多是一些老弱殘兵，戰鬥力薄弱了不少。

“趙將軍，賊寇要攻進城了！”

這已經是趙雲打的第五個呵欠。他彷彿沒聽到一樣，該曬太陽曬太陽，甚至還自己拎着一隻茶壺悠悠然喝茶。

“將軍！”

趙子龍絕不是個玩忽職守之人，但是面對強敵，他半分警惕也沒有，劍也不提、槍也不拿、馬也不上，難道要用手中的茶壺當暗器，砸對方主帥？

他邁着方步、踏過堆積如山的屍體，遙遙對着城下的洛汐拱手，“洛將軍，子龍請與你一戰！”

說實話，洛汐從沒把趙雲放在眼裏。這位靠忠勇出名，可惜他既看不上忠，又不畏懼勇。更何況，以自己的歲數和修為去對戰一個人族，實在可以算是倚老欺小了。

趙雲見他根本不理自己，只是專心把那鼓點敲得越來越密，也不氣惱，反而更專註地聽。這聲音在魏軍聽來是士氣高漲的鼓勵，在蜀軍聽來卻是催命符。

“怎麼洛將軍這是怕了？兵對兵、將對將，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話說的很挑釁，語氣卻是平淡如常。

荷燁壓低聲音道：“汐汐，這廝在城中埋了炸藥，是要與魏軍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洛汐咋舌，被諸葛亮和霍小霍聯合算計折損了幾百將士，他還沒來得及找任何人的晦氣，龍髓之事加上剛剛奇門陣里逼得他用了十階神召術，消耗大量法力的窩囊氣也還無處發泄。

兩世為人，古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一身的戾氣已經在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裏慢慢化解，真真兒是古道西風瘦馬換了小橋流水人家。可這不代表他骨子裏的血性也磨滅了。

“找死。”從兩片薄唇之中擠出的兩個字，聲音不大，卻正正落在趙雲耳畔，震得他心臟為之一顫。

兩軍陣前，除了高官厚祿，最能激勵戰士們的便是斬對方將領於馬下。洛汐一直自持身份，並不想親自動手收拾人族。在他看來，這趙子龍是吃了熊心豹膽，才敢公然挑釁自己。

洛汐悍然封了自己的法力，又收軒轅劍回鞘，隨手抽了身邊親兵一把長劍。那劍分量不重，用的鐵勉強算是精鐵，打造的工藝卻有些粗糙。洛汐拎在手上掂了掂，對荷燁道：“哥哥，我去收拾趙子龍。”

戰場上的洛汐就像換了一個人，說出口的話就是軍令，說也只是通知一聲，並非與誰商量。荷燁亦十分給面子，他說一不二，自己多一個字也不會評判。

趙雲手提亮銀槍，胯下夜照玉獅子，身長八尺，目似朗星，端的是天庭飽滿、儀錶堂堂。銀袍、銀駒、銀槍，威風凜凜、不怒自威。再看洛汐，剛剛入奇門陣為了輕便連盔甲也沒穿，一身渾黑灑金邊的武士服，坐騎似還是一匹未曾長大的小馬駒，劍也不是什麼寶傢伙，就像是地攤上隨手淘來的。

蜀軍一片嘩然，他們不像趙雲了解得多，只覺得這個年輕人穿的、戴的、使的、用的，樣樣都不像個將軍。倒是那氣定神閑的節奏，絕非凡品。

洛汐不想跟他廢話，通了自己的姓名便要直接動手。誰料趙雲卻是下了馬，正兒八經地執了個子侄禮。不管是神態還是儀錶都合度，這次不光是蜀軍，連魏軍都暗自吃驚。驕傲如趙雲，怎會給敵軍將領行禮？何況洛汐也沒戰功在身，根本就可以說是名不見經傳吧。

洛汐倒是根本沒什麼反應，當初他還是道情的時候，還沒開打，聽到他名號就直接繳械投降的也是大有人在。趙雲沒打算解釋，行了禮之後立刻翻身上馬，亮銀槍斜背在背後，催馬一躍而起，槍頭便奔着洛汐的胸膛刺了過去。

洛汐喊了一聲“來的好”，搏馬錯身躲過，長劍調轉方向，反撩趙雲的右臂。洛汐從前是用錘的，招數都是大大開大合，還是得了軒轅劍之後才正兒八經摸索着用劍。對於現代社會來說，用劍多是為了觀賞性，因此難免華而不實。他正使用的這套劍招叫“平湖十里春”，還是從臨江仙那學來的。

陸壓盡職盡責地幫他改良了一下，讓他用起來更趁手一些。沒想到第一次拿來對戰敵人，竟然就遇上了趙雲。趙雲雖祖傳槍法，那青紅劍用的也是妙極。觀洛汐這套劍術飄逸俊秀，靜如平湖秋月，動似柳浪鶯啼，一動一靜之間，似梅塢春早，隱隱有暗香襲來，有凌空超越之感。不由暗自讚歎。

“此套劍法可有名字？”

“‘平湖十里春’。分春夏秋冬四式，請趙將軍賜教！”

難得有識貨的，洛汐也生出幾分賣弄之意。劍指指天，足下馬鐙綳直，長腿夾緊馬肚，劍鋒凌空帶出一道勁風，腰部極柔軟地彎成滿弓弧度，劍尖便以一個極刁鑽的角度刺向夜照玉獅子。遠處來看，那劍的攻勢至剛至猛，到了近處，卻化作一串漂亮的腕花，猶如落英繽紛。

“花滿蘇堤柳滿煙！”

劍勢破空，晃得趙雲眼前一花，銀槍自下而上搪阻，槍、劍相擊，震得趙雲雙膀發麻。

劍柄極速旋轉，竟是自行調轉了一個角度，順着下落的方向，化為兩道，一橫一豎，滅頂而來。趙雲被激起了鬥志，青紅劍自腰間出鞘，為主人擋住這致命一擊。

“紅衣綠扇映清波！”

這兩招純是力量與速度的結合，快到只剩下虛影。趙雲眼睛毒辣，手底下也有真功夫，此時儼然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卻依舊保持着出招不亂，步伐不虛。

洛汐覺得這馬累贅，輕飄飄點過馬背，雙臂展開，足下呈旗形，竟是站在馬背之上。這馬渾然不知，被一劍刺破大腿，疼得一聲嘶鳴，狂奔而去。

這是什麼打法？沒把對方掃下馬去，自己反而先下去了？

此時只有與他面對面的趙雲能感受到他身上瞬間強了幾倍的戾氣。黑衣黑髮翩然飛舞，手腕柔似無骨，那劍也似融化了一般，分明只有一個人，趙雲卻覺得殺氣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一色湖光萬頃秋！”

避無可避，趙雲滾下馬來，大口吐血。甚至都沒看清對方到底是怎麼把他打得肋骨都折了幾根，便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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