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人禍
隨着人民公社的成立和新政策的推動,農村大鍊鋼鐵運動也很快熱火朝天地開展起來。當然,劉庄也不例外,他們抽出大部分的勞力來投入到這項運動中。
王五妮和劉杏花經常跟着王大妮去工地上看他們“煉鐵”。
王大妮他們把一些紅褐色的石頭敲碎,裝在一些70多厘米高,20多厘米粗的矸石罐里,然後把這些罐碼放在一個磚砌的大坑裏,在大坑底下的灶里點燃柴禾來燒,燒到一定的時候時就熄火,待冷卻后取出煉好的“鐵錠”。
煉好的“鐵錠”灰乎乎的,周身都是馬蜂窩狀,就像灰色浮石。他倆經常每人各抱起一個來玩,可見這“鐵錠”的重量。
由於靠柴禾燃燒的溫度煉就的“鐵”根本就不是鐵。所以為了完成煉鐵指標,村幹部們就派人到各家各戶收羅舊銅廢鐵。但這樣還是湊不夠指標數,村幹部們就又想出了“妙招”,把各家各種裝飾和用品上帶鐵、帶銅的東西能撬的都撬下來砸碎了,以充廢金屬。王五妮家就有一口稍舊的,但還能用的鐵鍋就給砸了,柜子上的銅合葉也給撬走了。
由於大部分的勞力都去“煉鐵”了,收割莊稼的人手自然就少了。好多糧食還來不及收割,就被早來的冬雪埋、凍,爛在地里。
在大鍊鋼鐵的同時,農業社又實行了吃大鍋飯。讓每家每戶都把家裏的糧食全部交到農業社裏,然後都到集體食堂去吃飯。
為了能把糧食都收上來,村裡專門組織了收糧隊。
收糧隊每到一戶家裏,都恨不得掘地三尺,以不讓留下任何一粒糧食。如果誰家敢私藏糧食,輕則批評,重則開會批判。
因為這年糧食沒有怎麼往回收,再加上村幹部和一些能摸得着糧食的管事人員都明拿暗偷,留在食堂的糧食非常之少,很快食堂里每天能提供給大家的就只有盛在碗裏透亮的能當鏡子使的清湯糊糊了。
人們實在餓的不行,就到山裏剝樹皮和挖草根。還把玉米芯搗碎,磨成面,蒸窩頭吃。
一次,王五妮因為玉米芯窩頭吃多了,使得大便怎麼也排不出來,憋得“嗷嗷”直叫。王母用一個小勺給掏了半天。
飢餓的人們想到有不少糧食凍在地里,就大着膽子拔開厚厚的積雪到地里去撿。
開始王大妮不敢去,後來一看大家都去撿也沒有人管,就忍不住帶着王五妮和劉杏花也參加了這項活動。
王五妮看到有人從地里撿起糧食來,搓一搓就往嘴裏塞,也照着吃了起來。
“那是生的!能吃嘛!”劉杏花皺着眉頭警告說。
王五妮認真地嚼了嚼,說:“嗯!能吃!很好吃呢!”
劉杏花聽了,也將信將疑地把一粒黃豆擦“乾淨”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裏嚼了起來。
“呸呸!騙人!”生豆味讓她難以接受,趕緊吐了出來。
“吃習慣了就行了!”王大妮說著,也吃起地里的生糧食來。
對於飢餓的人來說,吃生糧食總比吃樹皮、草根、玉米芯和觀音土好多了。
那天吃飯時,王母看着面黃肌瘦的兒子,一邊往碗裏盛着從食堂打回來的清湯糊糊,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氣話:“唉!這個月人家還每人每頓給兩小碗呢!下個月人家就(可能)只給一小碗了!”
說話的無意,聽話的有心,王五妮記住了母親這句話,到了下一月,他每頓就只喝一小碗,多給盛了死活不要。
“寶貝!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呀!”王母着急地問。
王五妮只搖頭,不回答。
王母以為他和四妮子一樣,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就趕緊去找有福奶奶請教。
“嬸子!最近五妮不知道怎麼了!不怎麼吃飯,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呀!”
“那是怎麼回事呢!他在我這裏吃東西時吃的挺好的呀!”有福奶奶聽了王母的敘述,奇怪地說。
“噢,我清楚了!可能是我說的那句話惹的禍。”聽了有福奶奶這般說,王母頓時感悟道。
“哪句話呢?”老人趕緊問。
王母把自己上個月盛飯時說的那句氣話給老人說了一遍。
“知道了!你不是說‘這月每人每頓就一小碗’嘛!他是怕自己再吃的話,把別人的那碗給吃了!”有福奶奶說。
“是的呀!你說這傻孩子!”王母心疼地說:“唉!都怪我說話不注意。”
“這不能怪你!只能說咱的孩子懂事,心裏能想着別人。”老人說完后,又感慨地說:“真是個好孩子呀!”說完后,又眯起眼睛,心裏想到了一個主意。
從此,有福奶奶就經常有意無意地多做點飯,以剩下給王五妮吃。
因為劉杏花是城市戶口,她不用加入農業社的集體食堂,而且每月可以用糧票到鎮糧食局領到成品糧,所以她家比王五妮家好一些。
年根到了,村裡決定從集體食堂里拿出點糧食來分給各家各戶,讓他們在家裏過年。當王大妮去領時,保管只發給了她自己的那一份,而不給母親、弟弟和妹妹的。問為什麼,人家說是幹部們的決定。
王大妮找了一圈村幹部,也沒有再要出一丁點來。無奈,就把自己的那份留給家裏后,到省城找在塑料廠當臨時工的丈夫劉春耕過年去了。
王母捎話給在鎮上趕着做鐵道枕木而過年回不了家的王老四,說家裏快揭不開鍋了,能不能想辦法買點過年吃的東西。可是那年頭,就是有錢也沒有地方去買呀!所以王老四沒有能夠完成妻子的願望,只是送回幾個自己平時省下來的窩窩頭就匆匆返回趕工期了。
看到別人家紅紅火火地準備過年,看着面黃肌瘦的兒子和躺在炕上骨瘦如柴的四女兒,想到過年食堂就要停火,而王大妮留下的那一點糧食又不夠過年吃,王母心急如焚。就帶著兒子到村支書劉三兩家裏求情去了。
一進劉家,看到人家又是洗菜,又是切肉,又是點豆腐,又是做年糕,到處堆着了過年的吃的、用的。一派過年的景象。
相比之下王母禁不住一陣心酸,未及開口就先傷心地掉下眼淚,想說的話半天哽咽着說不出來了。
一看母親哭了,王五妮也害怕地跟着哭了起來。
“早不來,晚不來,你娘倆偏偏今天來我家哭!你們安的什麼心呀?”劉三兩一看他們母子來哭,大怒道。
劉三兩的盛怒,頓時嚇得王五妮停住哭聲。
王母聽劉三兩這麼一說,才想到今天是年三十,大過年的到人家家裏來哭是最大的忌諱。她趕緊止住眼淚說:“他叔,我錯了,我今天不該來你家哭。但我家這個年確實是過不去了,我着急呀!來求您給批一點過年的糧食吧!”
“我要是批給一個‘生產落後分子’糧食的話,我以後還怎麼樣帶領全村人發動生產呀!”劉三兩黑着臉說。
“我知道我落後!表現不好!可孩子他大(當地對父親的稱呼)常年不在,四妮常年有病又離不了人,我又有水腫病,所以才不能和人家們一樣能經常參加勞動呀!其實,我一有空,也去參加勞動的呀!反過來,就說我是落後分子,你們可以不給我的那一份,但娃子們也沒有犯什麼錯呀!為什麼也不給呢?”
“你們家老四不是連春節也不回來,在外邊掙着大錢嘛!讓他給孩子們去買呀!”劉三兩把頭一歪說。
“他叔,我家老四也不好找營生做呢!就是有營生做的話也掙不了幾個錢呀!再說,為了給四妮看病,我們家的錢都花光了。不用說這年頭沒有地方去買糧食,就是能買到的話,我們也沒有錢買呀!再說,我們家老四每年還交村裡錢呢!村裡就應該——”
“那是他應該交的,不參加村裏的生產勞動就得交錢,別和其它事一塊扯啊!”劉三兩知道王母接下來要說什麼,就打斷她的話說。
“食堂過年的時候也不開飯,村裡又不給我們發糧食,我們吃什麼呀?年初,入食堂時,你們把我家裏的糧食和能吃的東西都拿走了!”王母着急地說。
“那我就管不着啦!那是收糧隊的事。”劉三兩一臉鐵青地說。
王母一聽他說的這麼絕,急的又要哭了。
一看王母又要哭了,劉三兩可急了,生怕她的哭給自己家帶來晦氣。所以趕緊說:“罷了,罷了!我算是惹不起你!這樣吧,剛才不是說要讓你們買糧食嘛!我可以賣給你一份過年的。”
“多少錢呢?他叔。”王母趕緊收住眼淚問。
“你說呢!”劉三兩瞪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王母沒有敢再問,趕緊回家去找錢。
回到家裏,王母開始在柜子裏翻起來,結果一共才找到1角多錢。雖然她不知道人家要多少錢,但她知道這肯定不夠,就急得哭了以來。
“怎麼了?老四媳婦!”正在這時,有福奶奶來了。她看着哭得傷心的王母,趕緊問道。
王母止住眼淚,把上午去劉三兩家裏要糧的事說了一遍。
“現在家裏就這點錢了!我怎麼去領人家的那份過年糧呀!”說著,又要哭。
“老四媳婦,你先別哭,等我給你要去!”有福奶奶說。
“嬸子!可千萬不要因為我們而得罪了人家呀!人家是村支書,咱可得罪不起呀!”
“我也不是去罵他!我是和他說理去。”
於是,有福奶奶到了劉三兩家。
“聽說老四媳婦上午來找你要過過年的口糧!是嗎?”有福奶奶問道。
“是呀!”
“你沒有給人家,是吧!”
“是啊!我不能批給一個不參加生產勞動的‘生產落後分子呀’!”劉三兩還是那樣說。
“她四妮子一直病的很厲害,她又有水腫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讓她怎麼下地幹活呀!再說,她也不是一點也不參加生產勞動呀!當她和孩子的病好點的時候,還是積极參加勞動的呀!今年春天養種時,她基本上都參加了。我覺得她乾的活也挺多的,換個過年的口糧還是夠得吧!再說,入食堂時,她們家和大家一樣,也把糧食全上交了,是完全可以按定量吃食堂的呀!如果過年食堂不放假的話,他們是不是還可以在食堂吃飯呢?現在,把食堂過年吃的按定量分到家裏了,憑什麼別人都給,就是不給她們呢?再說,如果不參加或少參加生產勞動,就是‘生產落後分子’的話,那你堂弟媳婦也應該是‘生產落後分子’吧!她可比老四媳婦參加的勞動還少呢!為什麼你們就分給了她呢!這分明就是欺負人家是外來戶,不一般對待嘛!”
有福奶奶的這番話,說的劉三兩啞口無言。
“看看你們家,唵!這什麼都有!你再去看看她家,好可憐喲!真的要揭不開鍋嘮!人心都是肉長的呀!”有福奶奶說完后,又指着到處堆着的東西說:“我還想問一句,食堂發給你們家過年的東西怎麼就這麼多呢?吃三個月都夠了吧!噢!對了!你們家怎麼還有肉呢?食堂好像沒有給大家發過吧!”
“這是我們買的!”
“買的?這年頭去哪裏買去呀!明明是那個小學老師上山打的山羊肉嘛!那天我看到他把半扇子肉送到你家!他怎麼不送我們點呢?”
“嬸子!你這都是說的什麼話呀!”劉三兩趕緊心虛地說。
“是什麼話,我就不再解釋了!你是當幹部的,你比我懂。我希望你還是把該發的發給人家吧!要人家出錢買的話,你覺得合適嗎?我覺得不應該!”有福奶奶說。
看着再說下去,有福奶奶可能還要說出更不利於他的話。劉三兩就趕緊說:“好吧!嬸子!我惹不起你還不行嘛!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她發一份。讓她一會兒找保管去領吧!”
“什麼一份呀!是三份!”
“好!三份!三份!我算服你了!”
就這樣,王母終於領到自己和兩個孩子的過年口糧。她們少不了對有福奶奶萬般感謝。
王大妮不放心家裏,過了初三就從省城回來了。她帶回一小口袋動物園認識的人給的,用來喂動物的“豆餞餞”,才又填補了一下。
王四妮的病越來越厲害了。等鎮衛生所的羅醫生過年回來后,王大妮背着她去鎮上看了病,打了針,吃了葯,但還是不見好。王母又到北山白龍廟裏要了“葯”,許了願,也無濟於事。
幾天後,不到9歲的王四妮就離開人世。
王老四用家裏的一個小木櫃裝殮了王四妮后,在鄰居的幫忙下埋葬了。
全家又少不了一陣痛哭。
緊跟“大鍋飯”的“人禍”,老天接着又送了一個“天災”。這年從年初一直到7月,老天都不給下一滴雨。似火的驕陽烤得土地直冒煙,農田裏幾乎沒有什麼作苗。
由於沒有收成,集體食堂被迫斷炊,吃了不到一年的“大鍋飯”就宣告流產了。
在“大鍋飯”流產的同時,劉三兩也因為犯錯誤而下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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