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4）（完結）
他當初只是給王秘書設定了最初始的智能和忠誠就昏迷了，這九年來，王秘書在主觀意識中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進行了自我升級和學習，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性格。
完全的地球人。
或者說，完全的地球女人。
方成雲現在只想把她回爐重造算了。
“把你那些不合時宜的腦洞都收一收，老老實實做好我讓你做的事。別的不要管！”方成雲嚴厲地說完，用力將電話扣上。
簡直沒法兒溝通。
王秘書看着自己的手機，眼睛餘光瞟過從頭到尾都在偷偷窺視她的秘書處八卦人員，恨聲道：“看什麼看！老闆烽火戲諸侯，你們有那個時間嗎？有那個本事嗎！有那個錢嗎？還不趕緊的做好你自己的社畜，每天996、007的奮鬥起來，當了天涼王破的霸總再來八卦老闆的閑事！”
男女秘書們縮頭耷腦，個個無言以對，埋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唯有可憐的王秘書，幾乎被自己死諫的忠臣設定給爆裂了電子元件。心中對勾引着她家方總不幹活光干閑事的妖妃……不，妖道，恨得咬牙切齒。
而同她距離遙遠的問星河並不知道王秘書快要跨時空穿越而來的仇恨。
他認真地考慮着該在什麼時候拖梅爾下水，以提高自己的任務完成評分，想想今後簡單的任務水平，高高的任務報酬，以及這次之後就會被一筆勾銷的全部債務，激動得連自己是誰都快想不起來了。
方成雲走了回來，看到坐在廢墟里的問星河已經沉溺於自己的想像，以至於眼睛發直，魂飛天外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坐在了問星河身邊。
傾倒的電線杆承接了他們二人的重量，面前曾經赫赫揚揚的華美別墅和攻擊這裏的可怕怪獸都已化作飛灰。
不變的只有沉默的靜謐，和身邊之人即使無數次更換軀殼，也能立時認出的重要靈魂。
問星河說：“老師，我覺得好輕啊。”
方成雲淡淡道：“骨頭輕了？”
問星河氣笑了：“老師你是不是以為我聽不出來這些地球典故，聽不懂你罵我的意思？”
方成雲說：“我知道你什麼意思。”
無論這次氣游魚的問題需要多久、又需要多少的精力來解決，至少現在，此時此刻，問星河身上最重的那座大山——學生貸款——沒有了。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就連他都覺得身上彷彿一輕。
更何況是他的窮鬼學生。
“我這一輩子都覺得我欠了很多的錢，”問星河一隻手支在膝蓋上，感嘆地說，“從我進入星盟保育院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欠了星盟的養育費。後來上了學，又欠了學校的教育費。再後來進入清道夫公司，雖然是來還債的，但又欠了公司的培訓費……有時候覺得，這樣多的債務，我的精神稍微弱一些，只怕都要被它們壓垮。”
現在，所有的債務都將不復存在。
今後的一切生活，都將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
——氣游魚的事情不包括在內。
可是他是單性生殖的種族。不像那些有單個配偶，甚或多個配偶的家庭，他們會有精神上、財務上的支柱，而他只能靠自己。
能擁有教官，是對於他來說，最重要、也最好的收穫。
方成雲沉默了一會兒。
問星河忽然感覺到了異常，他動了動眼睛，震驚地望向了方成雲。
“等會兒，你剛才腦子裏想的是什麼？什麼？剛才那是什麼？”
方成雲輕嘆了一聲，將他拉得轉過身來，兩人頭對着頭，額部皮膚相觸。
在看不見的空氣中，精神波的能量微微地擴散了開來，打開了曾經一直被關閉的禁制。
“我有一件事一直瞞着你……因為他不讓我說。”方成雲說，“但是現在，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你的選擇做的很好，你的任務做的很好，你對自己的生活做的很好……所以這件事，應該讓你知道。”
在方成雲的意識中，有一片一直被悄悄藏在角落裏，一直被問星河所忽略，甚至一眼都沒有注意過的記憶，被方成雲以這種最接近的方式在他的精神中打開。
一個像冰皮星種一樣眩目美麗，身材卻大得多的生物出現在教官的記憶中，十六條觸手在空氣中漂浮，美得讓問星河都一時忘記了責問教官的隱瞞。
“……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我的存在。”那個生物說，“雖然我生下了他，但是對他實行教育任務的不是我，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都沒有意義。我只是希望做我想做的事情，現在我想做的，就是請你保護他。”
他的聲音都那麼美，帶着彷彿金屬一般的弦音合唱，問星河都聽得入了迷。
“我當然會保護他。”記憶中的教官說，“他現在剛剛成為我的學生，我作為老師，必定會盡到我老師的責任。你沒有必要為此就付出全部資產的代價。”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生物說，“我希望，他會是你唯一的學生，是你唯一會放在心上的生物，成為你絕對不會拋棄的存在。我知道這很為難，畢竟你們種族不同，他未必會喜歡你，你也未必會喜歡他。在這段師生情誼中，你們可能會很勉強。但是我希望有一個人能一直在他的身後，保護他，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只有他一個人。在他回頭的時候，在他遭受挫折的時候，我希望他身邊會有一個人，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在奮鬥，他擁有很多，而不只是那些無聊的債務。”
記憶中的教官說：“那你可以自己成為這個人，沒有必要非讓我來做。你是他的親代，你們之間更容易產生這樣的情感聯繫。”
那個生物說：“但是我不想啊。”
問星河猛地斷開了聯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方成云：“什麼叫他是我的親代！我的親代怎麼可能會做這種蠢事！”
方成雲皺眉道：“為什麼不行？他為了你，真的付出了所有的財產，只求我好好待你，所以你是我唯一的學生，以後也將是我唯一的精神連結人，有什麼問題嗎？”
“所以你對我的關心都是我的親代買來的！”問星河尖叫，“他是不是有病啊！這種感情他買來我也不稀罕好嗎！你知不知道我們種族之間都是什麼關係？我的親代就是我的競爭者！遠古時候我們種族脆弱的子代都會被親代吞噬掉的！他花錢讓我過得快活？相信他這種話我是不是傻啊！？他本能的就不想讓我好過才是真的！最重要的是，你是被他買來的嗎！你就是他的工具人！你是來坑害我的對不對！”
方成雲默默地看着他發瘋。
精神連結中的觸手無措地晃動，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安撫他才好。
“我以為……讓你知道，你不是孤單一個，你會高興。”
問星河獨自一人扛着那麼龐大的債務和孤單的人生，就連他這個老師看着都累。他為什麼總是那樣慷慨地用自己的財力幫助學生解決問題？不只是對唯一的學生的偏愛，更是因為他覺得，這個學生值得最好的。
雖然很蠢。
但他真的值得。
“來自於他的施捨！我不高興！！”問星河差點喊破了喉嚨，他不排斥冰皮星種，喜愛冰皮星種，正是因為冰皮星種不是他的種族產物。和他同一種族的，那都是他生物本能上的敵人。親代更是如此。“他生下我就完了，管我今後的人生幹什麼！他別是有病吧！”
方成雲說：“是的，他病了。”
問星河愣住。
方成雲說：“他在太空工作的時候出了點事故，身體受到了嚴重輻射，當初和我聯繫的時候，他已經不能生育。在我到地球工作后不久，我收到了他的死訊。”
所以他希望，作為自己生命延續的問星河，能代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在他來找我之前，他已經獨自一人在偏遠星球的空間站生活了很久。”方成雲繼續說，“可能那段時間的生活對他的思想產生了一些影響吧……這是他對你的遺言，我覺得應該沒有惡意。”
問星河氣得半死：“那我該怎麼辦？為了他買你來照顧我這件事，終生對他感恩戴德嗎！？他又沒養過我！要不是星盟對孩子的保護措施，沒準我一生下來就被他吃了也不一定！更何況——你照顧我就是因為他的錢嗎！你就是為了錢！你這個騙子！！”
“不是。”方成雲無奈地說，“他的錢只夠買我今後不再接收學生。照顧你是我願意的。”
不收學生很簡單，只要不去做就行了。
但是照顧一個人，從生到死，解決他生命中所遇到的一切問題，這是那龐大的資產也買不來的東西。
問星河在方成雲的精神世界裏轉了一圈，看見他每一個精神細胞都傳達着肯定的回應，這才慢慢地消了心裏的那股氣，萎頓了下來。
“……他真的死了？”他小小聲地問。
他們種族就是這麼奇怪。明明有繁殖的慾望，卻對自己的親代和子代厭惡至極。明明對親代和子代厭惡至極，卻又在確定了無法挽回的分離之後，悄然冒出淡淡的不舍。
或許這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親代，願意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將所有財產交給一個陌生人來照顧子代的原因吧。
方成雲被他狠狠地搜查了一遍，心中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死了。身體因為輻射太過嚴重，直接被投放到太空進行了分解。”
死得徹徹底底，化歸宇宙天地，再也不會出現在問星河的面前，成為他的眼中釘。
問星河靜默了一會兒，突然道：“那他給你的錢我能支配嗎？萬一我的債務在這件事之後沒辦法完全抵消掉……”
方成雲嘆氣：“所以，你希望我之後繼續收學生嗎？”那可是買他“終生只有這一個學生”的錢。
問星河終於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狠狠地說：“哼！無所謂了！等我抓住了氣游魚，到時候再跟星盟談判！我就不信了！難道靠那一群氣游魚，我還沒辦法躋身星盟富豪榜！”
方成雲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並沒有告訴他，那些錢根本不夠買他這個清道夫公司大股東“一輩子”這個定語下的任何事。
他要做，不過是他願意而已。
等到氣游魚的事情結束，他自然會把那部分遺產交給這個蠢學生，不然以這個學生的窮鬼思維，還不知要在任務中造出什麼騷操作來。
被毀滅成一堆廢料的別墅之外，長串的建築垃圾車排成了長龍，轟隆隆地向著他們這邊駛來，引來了無數路人和車輛的側目。
被毀滅的，終究會被重建。
被消亡的，也早已擁有讓故事得以延續的血脈支流。
不過事情並不會總是盡如人意。
比如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被魯則君搶走的氣游魚第二首領，並沒有被藏在地球上。
她在和問星河他們糾纏的時候，已經用備份系統將那條氣游魚，帶着整個氣游魚族群，遠遠離開了地球。
問星河和方成雲總會發現，他們的奮鬥之處即將從小小的地球擴散開來，擴散到那比海更加浩瀚的星空。
他們的征途是永遠的星辰大海。
他們的任務是要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尋找中去。
敬無限的未來。
他們的故事，永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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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連載到這裏就完結啦，而關於問星河和方程雲的故事，永遠未完待續，想說的話都在後記里，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