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你,不好意思
張建國第一次見尹俏俏是在他大三實習那會兒。
張建國的老家在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山坳坳里,他高中畢業前從未出過他們鎮子。在教育資源匱乏,師資力量不夠的情況下,他在數不清的挑燈夜戰後,成了他們村子裏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大學生,儘管是個專科院校,還是特別冷門的農業養殖專業,但起碼讓他從那山坳坳里走了出來。
當張建國背着麻布袋子,一身的確良,踩着黑色條絨面的千層底布鞋走進校園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努力的強撐着,才沒讓自己縮脖子低頭。
當然,他沒時間去想這些,因為當所有的人為了混學歷而在大學瘋狂的放飛自我的時候,他所有的課餘時間都用來做兼職賺學費了。
雖說日子過得艱難,但是也半工半讀的熬到了畢業。在畢業前的最後半年,他去了一個農產品研發基地去實習,當時的他還是個沒經驗的毛頭小子,基地給他的任務就是給平遠市高檔小區送試吃的有機蔬菜。
臨到畢業,他白天要工作,晚上要拚命的修改論文,一天下來也睡不了三四個小時。
那天早晨,他照常開車去市中心最大的高檔別墅區送菜,由於昨天晚上熬了一夜,本就有點恍惚,再加上他經常走的那條路平時根本就沒人,所以他開的有些快,根本就沒注意到突然開出來的黃燦燦的小跑。
張建國的小型貨車直接擦着黃色小跑的前保險杠沖了過去,他整個人直接撞到了方向盤上,額頭的血直接染紅了劉海。
他捂着頭,踉蹌的下了車。黃色跑車的前保險杠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刮痕,像刀子一般挖着他的心,讓他忘了頭部的疼痛。就算他再怎麼沒見過世面,也很清楚這要是追究起責任來,怕是將他的命搭上也賠不起。
“你流血了!”
張建國被清脆的女生吸引,一身休閑牛仔裝,戴着墨鏡的尹俏俏上前扶住了他。
“你等一下,我送你去醫院”
張建國看着尹俏俏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一位身着西裝,彬彬有禮的中年男子開車過來。
“小姐,怎麼了?”
“沒事,秦叔,去醫院”,尹俏俏說著扶着張建國上了車。
張建國還沒有從懵逼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只知道自己被人一路帶着做了各種檢查,最後做了傷口處理和包紮。
他從診室出來的時候,尹俏俏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刷着手機。
“今天謝謝你,那個.....”
“醫生說只是皮外傷,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尹俏俏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支票,熟練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遞給張建國
“這裏是五萬塊,你拿着”
“不不不,今天的事情本來錯在我,應該...”
張建國想說賠償的是他自己,可到嘴邊的話實在沒勇氣說出口。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將你撞成這樣,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明明是個小姑娘,怎麼給人一種老練的感覺。
尹俏俏見他低頭猶豫不決,直接將錢塞進他上衣的衣兜里。
“秦叔,送他回去”,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醫院。
車上,張建國坐在後面,手裏拿着那五萬的支票。他哪見過這麼多錢,他上完整個大學也用不了這麼多。
“你就拿着吧!”,秦叔說到,“我們小姐雖然處理事情很少顧慮別人的感受,不過她心地很好的”
張建國小心翼翼的將支票疊好,珍寶似的握在手裏。
後來他順利從大學畢業,進入到基地上班。他的運氣好,在當時正好趕上國家鼓勵和資助大棚種植技術,並派專家來指導和建設大棚。他用那五萬塊錢支票投資了其中一個,然後一點一點,發展起自己的事業。
在他正直事業上升期的時候,家裏人安排了相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小帥的媽媽,是一個乾淨,實在,踏實過日子的農村姑娘,沒有上過大學,中學畢業后就到平遠市裡打工了。
張建國看着小帥的媽媽,腦子裏閃過一抹俏麗的身影,不過轉瞬即逝。
他覺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又是家裏的獨子,父母也都上了年紀。想到自己的出身,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好挑的。有個知冷知熱,踏實過日子的就很好。
而小帥的媽媽正如他想的那樣,溫婉賢良。
那時侯張建國幾乎每天都在外邊應酬,不然就是在出差,很少陪她。可是她卻一句抱怨都沒有。而且無論他多晚回到家,她總是等着他,然後將準備好的醒酒湯遞給他。洗衣做飯,每項都做的盡職盡責,將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
只不過張建國很少和她討論工作上的事,他做事的意圖和想法,小帥媽媽不懂,可即便這樣,她不干涉和打擾他做決定。
久而久之,張建國一直覺的兩人就是在搭夥過日子,況且在婚姻中,各自負責自己的那部分工作,努力做好,不給對方添麻煩就很好了。
直到小帥媽媽被查出宮頸癌,而那時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虧欠這個女人這麼多。那時,想到她要離開,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竟然會有些手足無措。
若是想要她活下來,就要將孩子拿掉,而且以後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那時他想都沒想就說做手術,他覺得孩子若是想要,總會有辦法的。
可是小帥媽媽就死活不讓,在她看來,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在打自己男人的臉,況且孩子在她肚子裏五個月了,說拿掉就拿掉,那比要她的命還殘忍。
張建國從沒見過她還有如此性格強硬的一面,那一刻,他發覺自己好像根本就不懂這個跟了自己這麼久的女人。
後來她沒能挺過去,留下了他和剛剛出生的小帥。他一如既往的應酬,出差。不過回到家,再也沒有了真心為他,貼心貼肝,不求回報的人跑前跑后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面孔的保姆阿姨。
五年裏,他已經數不清給小帥換過多少個阿姨了。他很清楚小帥需要的是他這個爸爸,可是隨着他事業的拓展,他發現很多事情變得越來越身不由己。他想給小帥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條件,可他的時間就那麼多,很難做到平衡。
不過只要有時間,他就會呆在家裏,擺弄擺弄院裏的花草,給小帥做飯,輔導作業。也算是一種彌補吧。
他從沒想過再婚,同樣,他也從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尹俏俏,而且是以那樣的方式見到她。
即便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窮小子,可是面對尹俏俏,他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看她。
他不知道這些年尹俏俏究竟經歷了什麼,竟然會讓當初那個隨手開五萬支票的小女生,如今竟然為了幾千塊錢的保姆工作而小心翼翼的應付。不過她好像完全不記得他這號人的存在了。
若說像小帥媽媽那樣,溫良賢德,體貼丈夫,勤儉持家的女人,是男人心目中老婆的最佳人選。那尹俏俏就只能算是個女人。
記得當初,張建國為了讓小帥媽媽出門方便,專門給她配了輛車。可小帥媽媽總以自己不會開車為借口,每天騎自行車去十公裡外的農貿市場採購。其實張建國心裏明白,她是心疼車子的油費和保養費,心疼他賺錢不容易,能省就省點。
尹俏俏就不同。他的車庫裏放着兩輛車,一輛保姆車和一輛瑪莎拉蒂GTMC。他自己對車子不感興趣,兩輛車都是別人送他的,平時出行就是一輛奔馳c200。以往的保姆也都是開保姆車接送孩子,只有尹俏俏每天開着瑪莎拉蒂去市區最高檔的超市買食材和生活用品。
他始終忘不了尹俏俏給他做的第一頓飯,難吃到想罵人。他可以理解,畢竟在他印象中,尹俏俏確實不是一個會做這些事情的人。
尹俏俏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手機總會收到各種市內大酒樓的訂單記錄。
慢慢的,他發現她的飯做的越來越好,處理事情有條不紊。而且面對小帥的各種刁難,她也處理的得心應手。從她身上,張建國體會到,真的有一種人,能夠享受的了最好的,同樣也能夠應付得了最壞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尹俏俏只有感激之情。直到有一天...
那天他難得沒工作,在家裏輔導小帥做功課。尹俏俏在廚房忙活着做飯。
吃飯的時候,小帥無意中說到:“俏俏阿姨,李老師讓我問你,周末有沒有空,他想請你吃飯”
張建國手中的筷子一頓,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李孟軍這個人他接觸過幾次,高幹子弟,劍橋精英,是個不錯的有志青年。
“嗯,沒空,要帶你去興趣班”,尹俏俏隨口一說。不過她沒看到張建國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
然而,事情並非是他想的那樣,因為周末的時候,他去海味七號招待客戶,剛好碰到兩人有說有笑的一起吃飯。
當時他感覺自己被欺騙了,而且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憤怒感讓他抓狂。回想自己和尹俏俏認識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都是對自己客客氣氣,還從來沒見過她笑的這麼燦爛的時候。
他送完客戶,努力平復好心情,朝着他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