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放下
男孩口齒清晰，完全不像是剛剛學說話的樣子。
那他之前為什麼怎麼問都不開口呢？
“原來你叫方方啊，姐姐家裏有些變故，以後你就先跟着這個阿姨好不好？”
“姐姐。”
“怎麼了？”我回道。
“是姐姐。”
“啊？”我沒有理解這個孩子話中的意思。
“不是阿姨，是姐姐。”小男孩這次多說了幾個字。
我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王大嬸，你看，就連小孩都知道你不願意別人把你叫老了。哈哈哈。”
王大嬸白了我一眼，雙手架着方方的胳膊，將他舉了起來，細細打量着，“我怎麼總覺得這孩子我在哪裏見過，還有這名字……”
“這孩子失蹤之前你是不是去過我的酒館啊？在那裏見到的？”
“可能吧。”王大嬸放低孩子，抱在懷裏，“那這孩子我就先替你養着，一旦你們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記得找個人來支會我一聲。”
“放心！”
我看着王大嬸抱着方方進了裏間，心頭的一個重擔算是將將放下。可是這邊放下，那邊又擔心起來。
看樣子冉熠受到的驚嚇還真是不小，得想個辦法看看怎麼才能治一治冉熠。
“怎麼了老闆？”
“在想冉熠的事情。”
我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深思，低沉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周圍空氣中還夾雜着淡淡的茶味皂角粉的香氣。
君不知真的好喜歡茶的味道，好在自從他被我常常拖着泡溫泉療養，身上的藥材氣味已經弱下去不少，能夠被茶香掩蓋住了。
“沒事的，孟婆沒了記憶但是醫術已經烙印在骨子裏，是不會忘得。”
“對！我怎麼忘記她是梧垚這個事情了呢。梧垚醫術高超，有她幫忙一定沒問題。”我大喜，急忙回頭，“我們現在去找孟婆！”
這一回頭，就看見君不知披散着頭髮俯着身，雙手倚在我的椅子上。
看見我回頭看他，君不知微微側身凝視我的眼睛。這一動作使得頭髮也被牽動，有那麼幾縷就直接拂過我的臉頰，一時之間，我竟忘記了思考。
美色誤人！
這是我反應過來之後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句話。
不過君不知是真的很美，臉上的疤痕一點也沒有耽誤他散發魅力。
“不用急，我們出門之前我已經告訴冉煜了，他會和孟婆一起想辦法。”君不知總是比我想的周到全面。
這下子我徹底放心了，至少眼前的困難算是解決了九成。
“你怎麼這樣就出來了？頭髮也不束好，衣服也不穿好。”
“我在房間裏等了好久也不見老闆來，我不會束髮也不會穿戴，只好這樣出來找你了。”
君不知語氣可憐巴巴，可是我知道他這就是在裝柔弱。可是又能怎麼辦，偏偏我還賊吃他這一套。
“那我們快回房間，束頭穿衣，你剛剛養了養精力，再感冒了！”
給君不知束髮的時候他很安靜，我看着頭髮他卻願意透過鏡子看着我。可是我卻總覺得，他透過鏡子看到不僅僅是我，而是一段沒有我參與的時光。
“不知？不知？”
“啊？怎麼了老闆？”
給君不知束髮的時候經常這樣，他總是愣神，回過神來的他眼神中也總是帶着我不明所以的悲傷。
“沒什麼。”本來想問個清楚，但是我還是後退了，“頭髮我給你束好了。”
“謝謝老闆。”君不知起身，看也沒看鏡子裏自己的頭髮，直接轉身面向我張開雙臂，“那老闆接着幫我穿衣服吧。”
我心下無奈，可是動作卻很自然的拿起他的外衣。我愣了一下，感覺這行雲流水的動作我好像做過多年。
“老闆？”君不知看我愣神，喚道。
“不知。”我獃獃開口，“我覺得，從前我好像給誰穿過好久的衣服。”
一時之間，二者無言。片刻之後，君不知接過我手裏的衣服，“老闆，我們不管從前了好不好，以後你只給我穿衣服。”
君不知說的赤誠，我本想一口答應下來，可是嘴裏卻不受控制問出一句話。
“那你能忘了從前嗎？”
君不知突然不做聲。
“我沒有從前的記憶，所有不論我怎麼選擇，我都是一個沒有從前的人。可能我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可是如果你讓我不管從前，那我私心覺得你也要能夠不顧從前才是公平的，對嗎？”
君不知還是默不作聲，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知道他在糾結。
“沒關係的，不知，我們不急，先解決冉熠的問題，我們再找個時間好好聊聊，好不？”我總是不希望將君不知逼得太緊，畢竟我對過去沒有感覺，自然也無所謂痛苦不痛苦，可是君不知不同。
我突然間下定決心，等冉熠好起來，我想要尋回過去的記憶，即使我過去的記憶再不堪，再傷情，我也願意和君不知共同努力，一起再次放下自己的過去。
即使沒在梧垚的記憶中看到青梧大人的樣貌，我也已經猜到那個與我樣貌極其相似、使我淪為她的替身的人，就是君不知的恩師青梧大人。我也能夠猜出為什麼君不知不讓我看人君蘇木的記憶，他應是擔心我看見青梧大人樣子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看得出來君不知在恩師自焚后究竟有多痛苦自責，過的生活又有多麼糟糕。
但為什麼三界眾人只知道青梧大人曾經統領世界，卻不知道烈風暴蟲曾經推翻的天地共主就是青梧大人呢？是為了維護青梧大人的名聲？畢竟當初烈風和暴蟲打得是推翻專政的口號，一人一張嘴，這事兒怎麼解釋也是解釋不清的。
這事情也許……也是君不知做的。
“不知，為什麼現在大家都只記得青梧大人曾經統領過世間，但卻不知道烈風和暴蟲逼宮的天地共主……就是……”我想轉個話題，但是問着問着我就覺得自己不妥了，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是我。”君不知並沒有像我想的那般傷心，反而看起來比較平靜，“我不願眾人再誤解師父，但又無法一一說服所有人相信事情的真相，既然解釋不清，還不如讓他們忘記那些該忘記的。於是我就讓大家忘記了我師父就是曾經的天地共主，所以世人只認為曾經的天地共主不作為，但是卻對青梧大人尊敬有加。”君不知冷笑一聲，“世人大多不就是如此？不理事情真相，只願意相信自己所願意相信的。況且我師父早已經厭倦了當什麼天地共主，我這也只是隨了師父的心愿罷了。”
“有什麼術法是可以控制所有人忘記那些事情的嗎？”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尋常術法中並沒有，但我習得是邪術，邪術中有着一大堆怎麼徹底摧毀一個人的某段記憶。我只是將這個術法施加在所有人的身上，並不困難。”
“哦。”我仔細回味了一番君不知的話，不對勁，“對一個人施法簡單，但是對一群人施法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即使你靈力再高也是會被榨乾的，你那時候究竟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逞能唄，反正結果就是我做到了，只是現在須得常常調養身子，從前都是在孟婆那裏吃吃藥，現在多虧有了老闆，我只要常來泡泡溫泉就好，沒什麼大事。”
原來君不知總是突然身子虛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的心突然好疼，不知道是因為那個自焚的師父，還是因為這個愧疚的徒弟。
我默默的替君不知穿好外衣，繫上腰帶，將他一直張開的雙臂放下，“不知，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淚眼婆娑，笑着看着強顏歡笑的君不知。
不論從前他做過什麼，是被人設計還是無心之失，都已經過去這些年月，也該原諒自己了。
“不知，放下吧，原諒自己。”
“老闆。”君不知的眼角突然流下兩行清淚，雙臂攬在我的腰間，冰涼的唇落下，熾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淚水流進我們二人交纏的唇里，咸澀難當。
&
等我們回到酒館，冉熠已經不再哭喊，而是累的睡著了。孟婆等人就在後院等着我倆。
“我說你倆送個孩子怎麼這麼久？”孟婆一臉懷疑，“你倆絕對不只是送個孩子，肯定還背着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你別瞎說！”被戳中了事實，我臉一紅，急忙堵住了孟婆的嘴。孟婆看我的樣子一臉洞悉一切的表情。
“對了，剛剛人君派人來過，說是所有能夠被發現的屍骨都已經排查過，共有一萬具屍骨腳底的確都有一個雙拇指大小的窟窿，傷口的邊緣一圈還刻有鋸齒一樣的痕迹，這其中包括中村一郎家中發現的屍骨。”
一萬具？和天界發現的數量一樣？我點點頭，心裏思索。
看來這每一具腳底有洞的屍骨都應該是黑衣人下的手。
這樣猜想，天界發現了一萬具屍體，人界又發現了一萬具屍體，那麼地界會不會……
我看向君不知，君不知也對我點點頭，想來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你要不要回地界看一看？”我問道。
君不知蹙着眉糾結，“可是這裏……”
“你不用擔心這裏，孟婆在這，我在酒館靈力也是可以的，還有隔壁的王大嬸。我們這不會有什麼問題，你早些去，早些回。”
聽了我的話，君不知面色稍稍放鬆了些，“那我快去快回，你遇到什麼事一定要派人來通知我，不要一個人強出頭。”
“知道了。”
“孟婆你也是，看着點她，別讓她有危險。”
“大人這算是以公謀私嗎？”
“算你帶薪假期。”
“大人放心，有枝是我朋友，我怎麼可能不照顧好她呢！”
孟婆這個鑽錢眼裏的人！
“老闆，那我走了？”
“去吧。”
“真的走了？”
我無奈輕笑，“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老闆，我……”
“大人，不是我說，要不你就把她帶着。”
君不知低頭不說話，好像真的在思考這個可能性。
“不行，冉熠還沒好，酒館一大堆事情，在說君不知這次是去辦正經事，又不是去玩，我跟着幹什麼？”
君不知聽我這話，也是輕輕嘆了口氣。
“老闆說的對，那我走了，我會儘快回來的。”
我看着君不知的背影越來越遠，又看着君不知折返，站定在我面前。
“老闆，等我。”
一個吻落在我的唇上，捧起我臉龐的雙手小心翼翼。
“等我。”君不知終還是離開了梧葉鎮。
“嘖嘖嘖，還看呢，走遠了！”孟婆在一旁戲謔道。
我看着孟婆，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一下關於我在天界看到的，關於天君和梧垚還有裕的事情。
看見我對她這次的戲謔沒有反擊，孟婆有些詫異，小心的開口：“哎喲，放心吧，現在三界還沒有誰能威脅到你的地君大人呢，不用擔心。”
孟婆並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也自然明白她說的這個道理，開口道：“知道了，我不擔心。”
“不擔心怎麼還一臉凝重的樣子，發生什麼了？”
孟婆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我要是跟她說沒什麼事情發生，她只會更加心急，雖然平時看起來我們總是吵吵鬧鬧的，但我心中明白她對我的關心。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暫時將天君的事先隱瞞下來，等君不知回來再商討這件事情。於是我考慮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情，對孟婆說道：“孟婆，你還記得我們約好不去找回那些失去的記憶嗎？”
“當然記得，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情了。”
“我可能……要打破這個約定了。”
“什麼？”孟婆吃驚的望着我。
“我想找回那些我忘記的記憶，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