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季然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打開了自己家的門,他失魂落魄的坐在空蕩蕩的客廳沙發上,卻還是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對面簡悠家裏的燈,依舊沒關。
身體裏翻湧着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不知道如何把這鑽心的鈍痛感化解掉,目光盯在酒櫃裏那兩瓶紅酒上,暗黑的瓶身泛着光,冷幽幽的。
季然從沒喝過紅酒。
就連他身邊的朋友也知道,所以從不在他面前喝紅酒。
酒櫃裏的那兩瓶紅酒還是前段時間公司里的同事偶爾知道他搬家了,送給他的喬遷禮物。
他起身,摁滅客廳里的大燈,只留着一盞黃橙橙的廊燈,腳步虛浮的走到酒櫃前,拿出了那瓶紅酒。
木質禮盒裏躺着一個嶄新的紅酒起子,他用力拔出木塞子,在寂靜的夜裏聽到了“啵兒”的一聲。
木塞子蹦跳着滾遠,家裏甚至沒有喝紅酒的高腳杯,但季然也不需要。
他舉着瓶口湊到嘴邊,還沒喝,已經被泛出來的紅酒味嗆到乾嘔起來。
這個味道,太熟悉了。
兒時被林頌芝鎖在房間裏的時候,一望無邊的黑暗裏就摻雜着這種刺鼻的味道。
破碎的紅酒瓶,尖銳的被摔碎的紅酒杯,潺潺流動的暗紅色液體,慢慢瀰漫到腳邊...
他舔了舔乾涸的唇角,對準瓶口,猛地灌了一大口。
來不及細細品味,剛咽下去的酒液滑過喉嚨,下一口就緊接着到了嘴邊。
原來是這個味道。
酸的,澀的,苦的。
他太疼了,渾身哪都疼,剛才簡悠說的話,像破碎的玻璃渣,一點點揉進血肉里,靠他自身的意識,完全撐不下去。
喝醉,最好快點醉過去,哪怕麻痹了也好。
一瓶紅酒很快見了底,他手上力道一松,圓滾滾的瓶子在腳邊悄悄溜走。
不夠,遠遠不夠!
他還是清醒的,無比清醒。
“你憑什麼覺得,都過了五年了,我還愛你?”
“季然,誰都可以!就你不行!”
“人本身就不是長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愛情是違背天性的。”...
每一個字,都像是尖銳的利刃,一刀一刀,捅的他無所遁形。
第二瓶紅酒被打開,他倚靠在沙發上,喝的又快又急。
酒瓶摔落在腳邊的時候,他意識有些模糊了。
他其實是沒醉的,只是,紅酒上頭。
他許久不曾酗酒,為了工作,為了生活,為了每一天清醒的等着簡悠。
渾身的意識被抽離乾淨之前,他還是喃喃的看着窗外,輕聲低喃了一句:“簡悠。”
就像18歲時,他親眼目睹了那場盛大的告白,無力感再次漫上心頭。
當年的無力感,是因為那個年紀,就連說出口的承諾也是輕飄飄的,就連餘生也彷彿漫長的看不見盡頭。
現在無力感,是因為他滿腔赤誠的承諾,她卻再也不會回應了。
她都說了不要了,再愛,就不禮貌了。
對面的房間,燈亮了一夜。
簡悠還保持着季然離開時的姿勢,在寬大的落地窗前,枯坐了一夜。
她眼眶泛紅,卻沒再流淚。
看着外面的天光突然大亮,她艱難的眨動了一下眼睫,乾澀的發疼。
很累很困,覺得閉上眼睛就能睡到天昏地暗。
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她的腿麻了,站起來以後,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她走回卧室,蒙上被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思考,竟然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這個周末,簡悠一步也沒有踏出這個屋子。
窗帘拉的嚴嚴實實,她甚至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
外賣盒子裏盛着粥,就放在床頭柜上。
醒了,就吃一點,吃完,繼續昏睡。
粥是涼的,並不好吃。
但她也不是為了滿足味蕾需求才喝那些粥,她只是為了活着。
人要活着,就必須吃飯。
那碗粥直到周一早上才被扔進了垃圾桶,她站在鏡子前,描眉畫眼,換上那一身精緻的皮囊,再出現的時候,依舊是踩着高跟鞋,氣質凌人,疏離淡漠的簡總。
周一早上的例會,照常開了半小時左右。
簡悠坐在許諾手邊的位置,眉眼低垂着,看似在認真研究手裏的報表,其實只是不想對上他的視線而已。
例會開完,她第一個走出會議室,卻被張副總喊住了腳步,兩人在會議室門口小聲談論着手裏的企劃案。
許諾還沒出來,難得見他在會議室耽擱時間。
員工們一看大老闆沒走,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坐在位置上尷尬的等着。
許諾揉了揉眉心,抬眼一看面前齊刷刷坐着的員工,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出去。
刻意放緩的腳步聲和交談聲從門口出現,簡悠眼角突然出現了一絲狡黠,她微眯着眼,稍稍向前一抬腳。
高跟鞋的鞋尖順着地毯收回來,伴隨着腳邊的“撲通”“哎呀”聲,她嘴角的一抹笑意迅速被略帶歉意的聲音取代。
“真不好意思,腿太長了,你沒事吧?”
她微微彎腰,伸手去扶摔在地上的人。
許安寧手裏的資料散落一地,小臉氣的一陣紅一陣白,抬臉就罵道:“你是沒長眼嗎?還腿太長了,我看你是手伸的太長了吧,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
簡悠悻悻的收回手,直起身子,看了看身邊的張副總,故作委屈的說:“張副總,您可是都看見了,我們一直在談工作,我哪來那麼多心思呢。”
張副總抓着手裏的紙張,手心裏瞬間沁出了冷汗,他知道這個許安寧和許總的關係,也知道簡悠的小心思,可是眼下這個時候,他好像說什麼都是錯的。
以前,可一直都是許安寧這個小作精不停的出么蛾子,這次,怎麼簡悠主動對她出手了?
他乾巴巴的呵笑了兩聲,還沒想好怎麼應付這個局面,許諾從會議室里出來了。
他一出來,就看到許安寧摔在地上,身側散落着一堆文件,員工們聚集在門口,小聲的竊竊私語。
他微擰着眉,語氣不耐:“趕緊起來,工作去!”
許安寧瞬間紅了眼眶,委屈巴巴的指着簡悠說:“表哥,她故意絆我,害我摔倒!表哥~”
她的聲音裏帶着小孩子說話時刻意的撒嬌,像是無數心酸不甘湧上心頭,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許諾看了看站在一旁事不關己的簡悠,沒再開口,而是煩躁的甩了下袖子,轉身就走。
這下許安寧可不幹了,明明上周她才把外公騙來廈海好好收拾了這個賤女人一頓,外公剛走,她就把火氣全撒她身上了。
她說話陰陽怪氣的:“簡總,莫不是上周在許董那裏受了氣,今天故意把火氣往我身上撒吧?”
“怎麼,是不是罵的你很難聽,你接受不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份氣,我受下了!”
她撐着身子想站起來,卻沒想到起了一半,肩膀上被人踹了一下。
是高跟鞋的後跟,又尖又細。
力氣不大,卻還是疼的她又倒了回去,惱羞成怒的喊道:“你敢踢我?你...”
簡悠向前走了一步,鞋尖輕輕摩挲着柔軟的地毯,眼神向下,睥睨着她:“哦,剛才你口口聲聲說我是故意的,那我就故意給你看看!”
“本想給你留點臉面,現在也不必了,你還記得當年我對你說的話嗎?”
“巴掌印能消下去,別的可就不好說了。”
“你老老實實的,難道不好嗎?還是說,你真的想喊我一聲,表嫂?”
“嗯?”
她最後這個字帶着長長的尾音,聽在許安寧耳朵里,震得她頭皮發麻。
這次,不止是張副總,現場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簡悠彎腰,把地上的紙一張張撿起來,收好,遞給她,見她沒接,隨手往她身上一扔。
“大家看夠了熱鬧,就回去好好工作吧。”
她轉身,從張副總懷裏抽走了那份文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看起來完美到無懈可擊,可是看的張副總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笑裏藏刀,不過如此。
她穿着優雅的真絲襯衫和緞面裙,身姿婀娜的從人群最中央走出去。
所有人都低垂着眉眼,恭敬地頷首着,自覺退到了一旁。
只有還處在風暴漩渦中心的許安寧,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中午她接到了北津的許瀾打來的電話,電話剛一接通,就是一陣怒其不爭、劈頭蓋臉的怒罵。
她舉着手機的指尖陣陣收緊,骨節泛白,她聽見許瀾說:“你趕緊給我滾回北津來,你到底怎麼惹你表哥生氣了,他今天上午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叫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