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簡悠再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是黑漆漆的夜色了。
她躺在季然的床上,只是睜開眼,這一個微小的動作,溫熱的淚就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沉寂的夜色讓人壓抑,她的心被籠罩的密不透風,連呼吸都很困難。
簡蔚見她醒了,湊過去輕輕問道:“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簡蔚。”
她聲音沙啞的厲害,每一個音節都像在嗓子裏狠狠摩擦過後才吐出聲來:“季然他,接電話了嗎?”
簡蔚端着水杯的手不自覺的一顫,終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夜色濃重,夏日的晚風滑過樹梢,吹起了窗邊的簾幔,吹乾了她臉上連綿不絕的淚痕。
季然去了洛杉磯,誰也聯繫不到他。
直到簡蔚回了武安,也沒再打通他的電話。
簡悠平日裏照常上班下班,只是在夜裏,她回到復苑,回到那間小屋子,把家裏所有的傢具都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遍,所有的床單被罩都洗凈晾好,所有的鍋碗瓢盆都消毒放回原處。
季然還是沒有回來。
她無法想像這八年他是怎麼過來的,是不是像她一樣,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只剩下肝腸寸斷的痛楚。
接到簡蔚電話的時候,是凌晨兩點多。
季然在微信上告訴簡蔚,他的航班馬上就要從洛杉磯國際機場起飛了。
簡悠蹭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從衣櫥里拿出那件早就熨燙好的裙子,腳下生風的往地下停車場跑。
現在才凌晨兩點,季然的飛機13個小時后才會降落在廈海機場,但簡悠就是一分一秒也等不及,她耳邊全是展顏曾經和她說過的那段話。
“你終究會遇到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喜歡到一旦發現有了這種想法,哪怕知道風雨欲來,哪怕最後的一班地鐵已經停運,哪怕明知道以後還會再見到他,你也會迫不及待的一分鐘都不想耽誤的告訴他。”
“如果你沒有這種勇氣和決心,只能說明,你不夠喜歡他。”
胸腔里的心臟“咚咚咚”的跳躍着,不知道是因為急速的奔跑,還是迫切的心動。
她不敢把車子開得過快,她怕自己衝動的蠻勁兒一腳油門下去,微顫的手指會握不住方向盤。
車水馬龍的大都市,就連夜色,也被霓虹穿破,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亮光。
天際的黑,混合著眼前五顏六色的車燈和流光,在夏日的柏油路上,一望無際的向前延伸着。
凌晨,通往機場的路上,車不多,很寂寥。
車燈刺眼,一下子就照亮了寂靜昏暗的地下停車場。
簡悠找了個空車位,坐在車裏發獃。
屏幕上顯示着時間,凌晨三點半。
她一點兒也不困,但眼眶有點乾澀,痒痒的。
點開微信,找到許諾的頭像點開,輸入想要請假的話,但又想了想現在的時間,停住了想要摁發送鍵的手。
閑着沒事,她點開簡蔚的朋友圈,拖到最下面,一張張的照片往前滑。
看了好一會兒,眼眶越來越乾澀了,她不得不閉上眼休息。
這個時間的地下停車場很安靜,她放倒座椅,躺下來,闔着眼,心緒一點點的平靜下來。
季然在飛機上,他會回來。
偶爾有車子行駛過的聲音和不遠處摁喇叭的聲音,人群的交談聲忽遠忽近,她睡得半夢半醒。
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
醒來,竟然全都不記得了。
車窗外車來車往,人潮熙攘,她眨動眼睫,猛地坐直了身子。
已經六月中旬,天氣有些燥熱,她悶在車裏,沒開窗,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摁亮手機屏幕,已經九點多,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她竟然睡的沒聽見。
簡蔚的,許諾的,還有幾個同事的電話。
想起沒請假無故曠工的事,她趕緊給許諾回了個電話。
“許總,真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忙。”
“嗯對,家裏的事,請幾天假。”
“好,謝謝。”
掛斷電話,她走下車,給簡蔚回電話。
透過停車場的凸面鏡,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裙子皺巴巴的,特別是腰后那一塊,一片褶皺。
她還在和簡蔚通電話。
“嗯,我在機場呢,沒事,就等等唄。”
“哎對了簡蔚,季然的車,是不是停在機場,他車牌號是多少?”
“沒什麼,我就問問,沒事了,你先忙吧。”
和簡蔚通完話,她看着自己原先熨燙平整的裙子上滿是褶皺和壓痕,心裏瞬間亂糟糟的。
沒來由的氣急敗壞。
鎖上車,腳步匆匆的往機場裏走。
她其實不餓,卻還是坐在面館裏,點了一碗牛肉麵。
幾片薄薄的肉片飄在清湯寡水的麵湯里,簡悠坐在有些硬的木質椅子上,被室內空調吹的渾身發顫。
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上瞬間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面吃了幾口,不好吃,也沒食慾。
那一覺睡的很淺,還一直做夢,她覺得頭昏昏沉沉的,說不上是困還是壓抑的難受。
她起身,去了星巴克。
點了一杯香草星冰樂,從這個位置看過去,正好是國際到達出口。
時間過的緩慢,似是在窗外悶熱的日頭下,凝滯了。
耳邊飄蕩着輕柔的歌聲,很有辨識度的聲音,就連簡悠這種在國外待了五年的人都能瞬間聽出來。
是蘇打綠的《小情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挨的離騷
就算整個世界被寂寞綁票
我也不會奔跑
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
寫下我時間和琴聲交錯的城堡...
這首歌,很適合現在這個季節,夏天,馬上就是雨季了。
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
她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行色匆匆人來人往的人群,歌曲換了一首又一首,直到那杯香草星冰樂都融化完了,水珠順着塑料杯壁一點點的滑落下來,在木質小桌子上浸出了一圈小小的水漬。
讓我再看你一遍
從南到北
像是被五環路蒙住的雙眼
請你再講一遍
關於那天
抱着盒子的姑娘
擦汗的男人
我知道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樣回不來
代替夢想的也只能是勉為其難...
一首老歌,是宋冬野的《安和橋》。
聲音低沉充滿磁性,極具男性魅力。
這一坐,就到了中午。
她目光緊緊盯在國際到達出口那邊,心裏卻湧出了很不好的想法。
人頭攢動的機場,她不一定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季然。
那杯一口未喝的星冰樂被遺落在桌角,她起身急急忙忙的往地下停車場跑。
廈海國際機場有8個停車場,P1到P3在T1航站樓,P4到P8在T2航站樓。
停車場的面積幾乎遍佈了整個機場。
想要在這裏面根據車牌號漫無目的的找到一輛車,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是簡悠沒想這麼多,她腦子裏來來回回反反覆復想着剛才簡蔚告訴她的那個車牌號,從P1停車場開始一個區一個區的找過去。
天氣悶熱,她渾身都出了汗。
腳上的奶杏色小皮鞋雖然皮質柔軟,卻也在她不停的奔跑走動下開始磨腳。
摸出手機一看,已經15點27。
她急得要命,不自覺的站在原地跺了跺腳。
然後彎腰,脫下鞋子,拿在手裏繼續往前跑。
她放棄在停車場找車子的打算了,這本來就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不遠處隱約傳來行李箱軲轆碾壓過地面的聲音,混合著沉穩的腳步聲。
就在下一個轉角。
她轉過來了,跑的氣喘吁吁。
眼前的黑色車子上,掛着她腦海中心心念念的車牌號。
她彎着腰,手抵在膝蓋上,小口小口的喘着氣。
髮絲順着她彎腰的弧度垂落下來,有幾縷黏在了她汗濕的耳鬢邊。
行李箱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每一下都像是碾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紅唇微張,慢慢直起身子,用手攏了一下散落的髮絲,抬眼望過去。
行李箱的聲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男人穿着黑褲子,白T恤,手裏握着拉杆,身姿筆挺的站在拐角處。
有光,在他身後灑進來了。
嘈雜悶熱的地下停車場,映照下來的燈光很稀薄,那幾盞燈,落在他頭頂,卻讓簡悠清晰的看到季然還像18歲時那樣鮮活。
汗水順着她的太陽穴往下滑落,指尖一松,那雙小皮鞋掉落在地上。
她赤着腳,站在停車場的水泥地上,一襲白裙,搖曳生姿。
“站那別動,我去找你。”
有什麼熟悉的氣味摻雜在空氣里,裹挾着風,朝他飛奔過來。
她的裙擺飛揚在身後,帶着所有的溫柔,和眼前的盛夏。
她撲過來的力道看着很大,但又收斂了力氣,在他身前慢慢停住,輕輕地伸臂,環上了腰。
“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呼吸噴洒在肩窩處,語氣燙的像整個夏天。
他鬆開手裏的拉杆,埋下頭,貼近她的耳邊,低喃:“不晚,你來了,就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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