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
“媽媽。”
紀母一抬頭,對面的阿瑜將盤子裏的西蘭花切成小塊,一點一點的放在了她的盤子中,對她甜甜的笑了笑:“給你。”
她一直記得自己最愛吃西蘭花。
紀母心裏一軟。
“很久沒有這樣和媽媽坐下來吃飯了。”阿瑜微笑望着她,“現在想起來,都和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以前不懂事,給媽媽添麻煩了。”
紀母覺得她這話不太對,像是在告別什麼,長長的嘆了口氣,輕聲道:“孩子和自家父母生什麼氣啊。”
“可是我們知道的,那不是自家。”阿瑜垂眸,餘光里看見紀母臉色微微一顫,“媽媽,現在喊您這一聲,都是偷來的。”
“阿瑜在您身邊長大,是什麼樣的人您再清楚不過。那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做了一些不應該的事,在這裏和您道歉了,讓您傷心了。”
“孩子不應該怪父母,我明白,可是有時候心裏很難受,這種難受就像一個很高很高的台階,我怎麼努力都跨不過去。我就會想起來那近半年裏一個人躺在醫院的時光,想爸爸媽媽為什麼不來看我啊,想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的,想自己的未婚夫為什麼背叛我還要害我,想為什麼人會過這麼糟糕的人生。”
“從那時候起我就感覺不到愛了,我拚命的去找,拚命的去追,可是那個東西就是一點一點的離我而去。我的親生父母見我只有冷淡無視,我的養父母似乎也對我淡了,我感覺很迷茫,但是直到現在,我突然發現,我不再需要那個東西的時候,也許才是一種長大。”
“小時候愛吃糖葫蘆,您知道的,牙掉了都要吃。”阿瑜突然破涕為笑,“後來上了初中,就再也不喜歡吃了。”
“有些東西,過去了就是真的過去了。”她當下刀叉,取出紙巾擦了擦嘴,又拿出一張溫柔的拭去紀母眼中的晶瑩,“媽媽,我依然愛您。但是好像,也只能在心裏念着了。”
紀清瑜的委屈,沒有人能夠真的感同身受。就像葉琛只會愧疚於自己的辜負,而紀父紀母乃至紀清安只會愧疚於自己的無視冷漠。沒有人知道,在那些失去一切的夜晚中,她有多少次近乎於崩潰。
沒有一個破碎的感情能夠原模原樣的拼湊回去,這是阿瑜作為路瑜姜的那一世告訴她的道理。
這也確實是紀清瑜的心理吧。愛,也怨,卑微的想告訴她,我還愛您,又被傷到了極致,哪怕能夠繼續下去,這份親情也再回不到過去。
更何況,她確實是不打算再在這個世界糾纏了。
神魂的異動越來越明顯,她絲毫不懷疑,用不了多久商堯就能找到她。她必須在那之前,把一切事情解決掉。
這是一次認真的告別。
阿瑜坐在紀母身旁,輕輕蹭了蹭已經泣不成聲的婦人的鼻尖,最後抱了抱她:“愛你。媽媽。”
她知道誰可以幫她。
蔣南歸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可是他想不到,這一次他也是那個被騙了的人。
阿瑜請他找了一伙人,告訴他只是最後做一場戲,如果葉琛還是對她沒有心,那她就徹底死心,和他好好的過下去。
蔣南歸信了。他請的人演的格外逼真,紀清瑜和紀清寧被綁在郊區的倉庫里,接到必須一個人孤身前來要求的葉琛匆忙趕到時,兩個人被繩子吊在半空中,十幾米的高度,繩索晃晃悠悠。
他們說只能救一個。
葉琛第一次有了這樣痛苦的時刻。紀清寧尖叫着哭喊着,阿瑜長發凌亂的披散在肩頭,目光平靜無波,彷彿對此沒有任何期待。
他與她對視,她彷彿還有閒情逸緻一般的對他勾了勾唇角。
葉琛目呲欲裂。血色漸漸充盈了他的眼球,在“綁匪”的叫囂中,他看到一旁輕微腦震蕩還未徹底痊癒的紀清寧已經叫喊的力竭,開始不住都反胃嘔吐,整個人開始大喘氣,彷彿要窒息一般。
他想起那個夜晚,他的外套披在阿瑜肩頭,她緩緩踮起腳尖替他繫上了領帶。
他想,就最後一次,他已經報了警,警察很快會來,就這一次,以後他再也不虧欠紀清寧,他們好好在一起,下半輩子一直在一起。
葉琛說:你們放了紀清寧。
他說著放了紀清寧,眼神卻一直死死地盯着阿瑜。他拚命的用眼神說,等我,我會回來救你,他還想說,等這一次結束,他就和紀清寧說清楚,正式娶她為妻。
可是阿瑜的眼睛裏什麼都沒有。
沒有期待,沒有失落,沒有恨,也沒有愛。
身子癱軟的紀清寧被放下來,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轉身快步抱着紀清寧離開。離開的時候,他聽見褲兜里的信號接受器的顫動聲,那是警察已經在周圍部署好埋伏的信號。
他望門外奔去,步伐越來越快,因為他想着,那樣就能早一點回來救阿瑜了。
可是他等不到了。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撲通聲。
他往門外奔跑的腳步就這麼頓住了。
葉琛近乎機械的回頭。那一刻他瘋狂的在心中祈禱,祈禱不是她,祈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可以幫他救救她。
站在高處的“綁匪”們也慌了,紛紛驚慌失措,還有人掏出來手機,無與倫比的向對面的人闡述發生的一切。
一片嘈雜混亂中,葉琛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猛地將紀清寧丟在一邊,然後瘋了一樣的往回狂奔。
阿瑜今天穿了一身綠色的長裙,此時已經隱隱被身下滲出的血液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青蔥鮮嫩。
五臟六腑里傳來刺入骨髓的疼痛,她唇角有血液滲出來,身體軟的像沒有骨頭。
葉琛不敢碰她,顫抖着手去觸摸她的臉,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
“阿瑜,撐住,不要睡……”
“阿琛…哥哥。”她居然還笑了,笑容裏帶着解脫和安詳,每說一句話,就有更多的血從唇邊溢出來。“十……八歲的,生日,生日禮物,你說,你說你會娶我。”
“我娶你,我娶!”他狂亂的吶喊起來,“阿瑜,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就娶你,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永永遠遠不分開,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阿瑜含笑眨了眨眼,眼神已經漸漸變得渙散起來,迷迷糊糊的,露出一個意識不清的笑容:“真好……”
葉琛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飄忽,阿瑜漸漸有些聽不見了。
最後的意識中,是一道很熟悉的男聲。他似乎是一拳將葉琛掀翻在地,然後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她,捧住了她的臉。
“對不起……”
那是她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她的手裏一直握着一把瑞士軍刀,沒有人想到她一心求死,蔣南歸安排的人根本沒有發現。而她,猝不及防的割斷了繩子。
她就是在賭,她騙了他。
賭的代價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