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一眾人從達火娛樂出來時,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兩點,正直普通人最困的時候。
由於毛麗返程跟了痕檢隊的車,所以此時此刻蘭欽的車上,只有李澤芬一人。蘭欽出於照顧女性的紳士本能,又或者因為不相信李澤芬的車技,所以主動擔任了駕駛員一職。李澤芬坐在副駕駛座,一路上一直翻看着手機,沒有出聲。蘭欽被這安靜的氛圍弄得有些犯困,只好不停地調着電台頻道。
財經、娛樂、體育、法制……因為影視業的飛速發展,現在的電台早已沒有幾十年前的水準。雖說原本的頻道分類還是在的,但聊的內容往往是三兩句過後,要麼變得廢話連篇湊字數,要麼變得只剩廣告。
蘭欽調到最後已經有些無奈了,趁着紅綠燈,騰出右手,打算關閉電台。
“聽90.3吧,”李澤芬卻突然開口,“如果不介意的的話。”
“90.3?”蘭欽雖然疑問着,但還是照着找到了那個頻道。
“大家好,這裏是《深夜說法》,我是……”車載音響中傳出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這個是……”蘭欽從記憶中搜尋着這個聲音,“這聲音,該不會是周逍吧?那個國民主持人?”
“嗯。”李澤芬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以前還是在警校的時候聽過他的事迹來着,”好不容易有了個話題,蘭欽便順着講了下來,“警校畢業生,卻陰差陽錯走進娛樂行業,之後一帆風順成了國民主持,但仍舊不忘初心,堅持着最初的普法節目。沒想到到了你們這一屆,還有學校將他的事拿來宣揚,我還以為他除了做節目,早就和警界搭不上邊了呢。”
“蘭隊,我不是警校出身。”似乎是為了對聊天對象表示尊重,李澤芬收起手機,微微笑着面向了他。
“啊,對哦。你這種情況應該是醫學院畢業……”說到這兒,蘭欽才想起來,自己這個上司竟然從頭到尾沒看過李澤芬的簡歷,“然後參加了為期半年的入警培訓,通過了入職考核?”
隸屬司法鑒定中心的技術警因為同屬警察編製,所以除卻專業知識外,也必須擁有包括法律學、犯罪學、擒拿格鬥等在內的種種基礎技能,而入警培訓就是專為非警校畢業生開設快速課程。入職考核則是根據所屬警種的不同有着分級,特偵隊的合格標準非但遠高於技術警,甚至某些科目比普通刑警還要高上些……
李澤芬既然被分配到了特偵隊,那就說明,她應該經過培訓、通過了相關考核吧?
蘭欽用餘光看着李澤芬,不由地想着。
“我是人才引進,所以只需考核,無需培訓。”李澤芬回答了蘭欽的問題。
“人才引進?”蘭欽愣了一下,將李澤芬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乎是在琢磨她全身上下到底哪裏和“人才”兩字搭邊。
但李澤芬並沒給他繼續這個話題的機會,而是指着路邊,說了句:“麻煩蘭隊就將車停到這裏吧。”
“欸?”蘭欽的手腳按照要求靠邊停了車,但腦子卻一時半會兒沒能轉過來。
直到李澤芬背上包,走出車門,向他微微彎腰道了個別,他才意識到,李澤芬這是打算回家了。
按照特偵隊以前的習慣,有重大案件的那幾晚,隊員基本都是全員在調查局內過夜的。所以,蘭欽習慣性地就將新人李澤芬也歸入了這個行列。本打算一車將她拉回調查局,卻沒想到人家是個講究法定工作時間的主兒。
講究工作時長,維護合法權利,注重勞逸結合,這本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放在警察這一行業,黃金四十八小時的救援時間,警察休息得起,被害人等得起嗎?
可仔細想來,今日是她第一天報到,沒有排到夜班,卻在下班后又立刻加班到了現在……從人道角度上來講,蘭欽還真沒不放她回家的權利。
而且,在其他行業全部歇業的深夜,特偵隊能做的,也就只有對着電腦分析監控、分析口供、分析門禁記錄、寫報告,屍檢的相關樣本都在司法鑒定中心的儀器里轉着呢,李澤芬就算跟着回了局裏,能做的事情,除了端茶倒水摁電腦,也就不剩啥了。
多她少她,對調查進展並無影響,沒錯,並無影響。所以……
蘭欽就這麼自己說服着自己,放任李澤芬的背影越走越遠了。
李澤芬則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頂頭上司的糾結,她拐了個彎,過了馬路,剛到一個蘭欽看不見的路口,一輛豪華得不動聲色的黑車就停在了她的身旁。
一身黑色西裝的司機下車繞到了她面前,對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叉手禮:“芷殿下。”
“陳大人。”李澤芬微微彎腰,算作回了禮。
陳建繞道後座,來開着門,向著李澤芬做了個請的動作。
李澤芬深吸一口氣,從兜里掏出了顆薄荷糖塞進嘴中,然後,上車了。
車緩慢地開動了起來。似乎是清楚着李澤芬不愛言語的天性,一路上,陳建也根本沒試着尋找話題。
車駛入了一個很普通的小區。小區入口處的保安呼呼大睡着,行車通道的擋車桿還是壞的。看到眼前這與車中人身份毫不相符的景色,陳建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以後這種小事,就不必勞煩陳大人了。”李澤芬開口了,用的是那標準的皇室腔調,“單位離這兒不願,上下班步行更為合適。”
“芷殿下,恕我直言,這裏的安保……”
“我並非太子直系,皇室的安保工作,似乎管不到我這裏。”
陳建深吸了一口氣:“但即便如此……”
“陳大人找我,可是有何要事?”李澤芬又一次打斷了他,臉上雖然還維持着那溫溫婉婉的微笑,但語氣卻是容不下半點渣子的。
陳建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放棄了之前的打算:“是關於十月底曾皇太孫殿下婚宴一事。”回答了李澤芬的問題,“您收到了請帖。”
李澤芬望向了窗外,沒有吭聲,
“畢竟身份擺在那兒,您一通過海關,出入境管理處就已經將信息上報皇室了。大家都知道您回來了,包括,”扭頭看了李澤芬一眼,“包括子珍殿下。”
似乎是“子珍”這個名字有着什麼魔力,那一瞬間,李澤芬臉上的笑容,竟然僵了。
“子珍殿下正忙於本月底的國際學術會議,所以,對於您歸來一事,並未有任何指示。至於您入職長安調查局……子珍殿下似乎還不知道。”
李澤芬抿緊了嘴唇,仍舊沒有接話。
“高駙馬則已經知曉此事,但至今並未有任何阻止您的意思。”陳建又說。
這時,車正好停在了車位里。
李澤芬拉開了車門。
“殿下。”在她跨出去之前,陳建叫住了她,“曾皇太孫婚宴一事……”
“我會參加的。”李澤芬的腳落在了地上,“但與之相對的,我想麻煩陳大人一件事。”
“殿下請講。”
“我想麻煩陳大人幫我約一個人共享明日早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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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到了九月二號的清晨。蘭欽剛處理完手中的事,靠在辦公椅上眯了沒多久,就被窗外的吵鬧聲吵醒了。
蘭欽有些後悔地想關上窗戶睡個回籠覺,怎奈昨夜通宵過後,連中央空調都蓋不住的襪子味、汗臭味、泡麵味、煙味兒都還在室內混雜瀰漫著,不通點風,着實有些呼吸困難。
他就這樣左右為難了兩三秒,最後決定,為了肺,放棄睡眠。
他將腦袋從窗戶縫中探了出去,發現樓下調查局的大門口,已經被各式各樣的媒體記者圍了個水泄不通。頓時,意識到了自己肩上的重擔。
“哎,要是死的是個普通人,哪兒會有這麼多人關心?”張卓斌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估摸着今日如果不出什麼進展,你就要被局長約去喝茶了。”
“喝茶倒是小事,就怕……”蘭欽嘆了口氣,“張哥你那頭怎麼樣?”
“撲了個空,”張卓斌一屁股坐在了蘭欽的辦公桌上,“范昌與拐賣案狗屁關係都沒有。我們把他的DNA和那失蹤兒童父母遺物上的髮絲拿去做了對比,沒有親緣關係,是畫像出了問題。那位提供畫像的鄰居家的小孩兒,是范昌的粉絲,家裏海報貼的到處都是。八成是看多了,將范昌的臉和失蹤兒童的臉混到了一起。”
蘭欽摸了摸下巴,這個結果雖然在情理之中,但說不失落,定是假的。
張卓斌“嘖”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了根煙:“明星什麼的就是麻煩。”叼在嘴上,但因為知道蘭欽不抽煙,所以並未點燃,“你們呢?”問道。
“彭友的嫌疑排除了,案發時正在賓館吃早餐,目擊證人和監控錄像都有。”蘭欽也收回腦袋,坐在了桌子上,“小區監控、門禁記錄與目擊證詞也並未找到別的有力嫌疑人。倒是小蕭那邊發現,曝光范昌原本住處的賬號的IP位址,與彭友所在公司相同。已經聯繫他了,他會在今日出差回來后,第一時間來調查局接受問訊。”
“所以范昌的住址很有可能是彭友曝光的?我的天,這哥們,夠陰。”張卓斌感嘆了一下,又問,“那屍體的第一發現者呢?那個叫袁媛的小丫頭,她是怎麼進到范昌家的?昨天被嚇去了醫院,沒來得及調查。人沒事吧?”
蘭欽點了點頭:“人沒事,已經醒了,說是今日下午就可以出院。一醒來就派人去查了,她是范昌工作室的員工。因為范昌的身份和最近的事,不適合自己出門購買生活必需品,也不適合點外賣,所以就將採購一事交給了她。因為出到門口拿東西,也有着被人偷拍的可能性,范昌被嚇怕了,所以乾脆把鑰匙給了她一副,讓她買好東西放進屋裏。”
“昨天就是送東西的時候,發現范昌沒有像前幾天一樣走到客廳來接,所以去卧室看了一眼,結果發現了屍體,結果,驚嚇引起了過度呼吸。多虧她本人趕在意識尚且清醒的時候,撥通了報警電話,警察根據定位找到了那裏,不然恐怕她也得出什麼大事。”
“哎,造孽吶。”張卓斌搖了搖頭,“不在場證明呢?雖然覺得她不大可能是兇手。”
“有,”蘭欽點了點頭,“與她合租的三位舍友,都能夠證明她當夜在宿舍,直到第二日上班時間,從未離開過。所住小區樓道、電梯和大門的監控,也佐證了這一點。”
“所以袁媛的嫌疑也基本排除了。”張卓斌頭大地嘆了口氣,:“看來,現在的調查重點還是該移到第二位受害者身上……”
話剛說到這兒,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
蘭欽接通了電話。
“特偵隊……嗯……好……嗯……確定?”臉色愈發難看,“……好,謝謝。”掛了電話。
“是鑒定中心嗎?”毛麗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也湊進了蘭欽的辦公室。
“是,”蘭欽揉了兩下太陽穴,“昨晚從汪歌工作室收集到的毛髮……很可惜,與那舌頭並不屬於同一人。”
“他奶奶的,”張卓斌嘖了一下,“所以,第二位受害者這邊也斷了?她不是汪歌?”
“到也不能這麼說,”毛麗摸了摸下巴,斟酌着用詞,“其實,昨晚在工作室,我就發現了些不對勁。”頓了頓,似乎是在等二人消化,“那裏太乾淨了,收集到的毛髮遠遠低於一個正常辦公室該有的量。”
“你是說……”蘭欽皺起了眉頭,“被打掃過?”
“極有可能。”毛麗點了一下頭,“我們順便將採集到的指紋與數據庫進行了對比,沒有匹配的。我國並未實行全體公民指紋登記,但汪歌是移民,所以數據庫中有她的指紋信息。達火娛樂清理房間時忘了這一點,將汪歌本人的指紋都清理掉了,換上了故意留下的別人的指紋。這反倒變相證明了那些毛髮不是汪歌的。”
“草,”馮弈弘也聽到了幾人的對話,一時間火氣湧上頭,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所以這是又回到起點了?達火娛樂到底想瞞些什麼?該不會人就是被這公司做了吧?”
“這倒不好說,”毛麗說,“但達火娛樂想要隱瞞汪歌失蹤的原因,或許與十年前汪歌參加的選秀節目有關。”
張卓斌:“什麼意思?”
毛麗:“據說,那個節目背後似乎涉.及.黃.色.交.易,而交易的相關信息,好像在這次輿論戰中,被雙方粉絲挖出來了不少。掃.黃.打.非隊那邊已經在行動了,我等會兒去問問他們,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信息。”
“嗯,辛苦了。”蘭欽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有了四人斷斷續續的對話,癱在辦公桌上昏睡的其他人,也陸續醒了過來。
蘭欽打電話讓食堂送了幾份早餐上來,然後幾人一邊嗦着麵條,一邊分配好了今日的工作安排。
直到該吩咐的全部吩咐完了,眾人正打算將屁股從凳子上挪起來出去幹活的時候,蘭欽才猛地意識到,隊裏少了個人。
“李澤芬呢?”
“對哦,昨晚都沒看見小李。”蕭朗悅停下了腳步,“她是回家了嗎?”
毛麗將目光投向了曾與李澤芬同車的蘭欽。蘭欽則看向了手錶:7:59,還差一分鐘到上班時間。
蘭欽決定先等足這一分鐘再說。
結果,八點整的整點報時一響,他的手機就準時收到了一條新信息。
發信人,的確是昨日剛記入通訊錄的李澤芬:“蘭隊,關於汪歌,我想到了些事,但必須先去確認一下,一旦發現什麼一定立刻向您彙報。”
“……”靠,入隊第一天,翅膀就硬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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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翅膀硬了”的李澤芬,此時此刻正在一家高檔早茶店的包間內,斯文地嚼着一個蝦餃。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她那淡藍的虹膜變成了純粹的黑褐,一頭短捲髮也變成了高高紮起的直馬尾,臉上竟然還認真化了妝。
她的對面,坐着一位目光和藹的中年男子。
“這麼說來,”若是有心人仔細聽,就會發現,男子的聲音與昨夜電台的聲音一模一樣,“我與殿下也有三年未見了。本想與殿下共進晚餐,怎奈下午有一檔推不開的綜藝,只能委屈殿下在這早茶店將就一下。”
“周老師說笑了,將就什麼的。能與老師見上一面,我就滿足了。老師是我的恩人,便連三年前的那個節目,也是多虧了老師您的照拂才能順利結束。”換了妝發的李澤芬,話明顯比之前多了,就連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目光,似乎都因為瞳色的改變,變得暖了許多,“那畢竟是我獨自參加的第一個……”
兩人就這樣享受着早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像是有着身份差距的師生,卻也像是忘齡知己。
不知不覺間,話題被李澤芬有意帶到了當□□手汪歌身上。
然後,自然而然地:“不知汪老師現在住在何處,周老師可否引薦一下?我個人對汪老師的作曲很感興趣,若能私下見上一面,那是我畢生的榮幸。但畢竟我的身份……這事如果能夠繞過經紀公司,自是再好不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