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那時起,學會相思
“隨你。”金北說。他笑笑走了,倒是來去如風。
金北走了好一會兒,四個丫頭才端了茶進來。蓮意又是看不進書,發了半晌呆,讓丫頭們陪着,去往鄭演那裏借書。
開弓沒有回頭箭。
廣業堂外面兒,蓮意和丫頭們站在“仁字兒”磚面兒上,從開着的門裏能看到裏頭埋頭寫文章的太學生們,林盤與侯從朝她笑了笑。
鄭演佈置了功課,出來見蓮意。
“貴妃娘娘。”
“鄭先生,我想看點兒兵法、戰術的書,或是借,或是——”
“書如妻,是不能借的。在下給您列個書單,您拿銀子自己買吧。”他倒不是特別冷麵,似乎還為了拒絕蓮意覺得不好意思,難得笑了笑,轉身離去回到教室,潑墨揮筆,伏案寫了半天,又出來了。
“您看,”他畢竟是先生,忍不住把書單給蓮意解釋一番,“這上面的十本,是陣法和兵器的,您必須先看,宮裏頭都有。乍看呢,肯定看不懂,沒事兒,要一氣讀完。然後您看另外十本,這才講到古代戰例,您聰明,讀這些像看史書一樣,只是讀的時候要回憶前面那十本。這時候還不明白,然後再回頭看陣法和兵器。再接下來才看兵法,這三部分必須這樣。然後才能貫通。到最後讀這四本,講的是奇技淫巧和工藝。至於同樣的書,優先買哪個書局的,次選哪個版本的,以及都有什麼註解的好書,也寫在上頭了。”
蓮意把書單拿好,因為身份尊卑,不好怎樣,作了個揖,“多謝鄭先生,那,不多打擾了。”
“那個,娘娘,其實在下,也有事相求。”鄭演還挺不好意思,“上次金將軍來聽課,提到火炮的事兒,倒是有句話提醒了臣。如今,文臣、太學生、翰林,也就是說,像臣這樣的,要把自己當工匠才是好。臣在太學,呆得沒意思了,喬敏的事兒一出,臣雖然蒙恩,並未受罰,可是——如果皇上有這個需要,求您美言幾句,臣,不在意報酬,不在意官位,願意去工場裏,做兵器,做火藥,為國出力。”
“鄭先生高風亮節,拳拳之心,令人崇敬。我知道了,我會告訴皇上的。”
蓮意與鄭演告辭,走了幾步,忽然發現身旁有人,竟然是侯從笑嘻嘻地跟了上來。
“侯公子。”蓮意對他笑了笑。
“上次是你救了我,謝了一圈兒,沒謝到你。”雖然蓮意身份變了,侯從倒是更隨意了,這讓蓮意也覺得舒暢。“中午請你去等一響,如何?”
“林公子去嗎?”
“一起唄。”
“看你現在這樣,真好。”蓮意怕侯從受了驚,沒想到他這麼快回到太學上課了。
侯從的笑臉,真像陳輿,不愧是一個父親的兩個男人,“一會兒林盤在,咱們說話注意些。我的事,恐怕你都知道了,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知道后,不拿我當兄弟了。”
這才是他跑出來說話的原因。
原來林盤不知道侯從是皇家血脈。
“好,那個,既然咱們是私下裏說,若在太學已經學有所成,侯公子還是,和林公子一起,離開京城的好。”
侯從看着蓮意。蓮意也看着他。
如果金北推測得沒錯,不久戰爭就會發生。應和着邊境戰爭,京城會有一場靠流血完成的權力替換。
“嗨,你對我真好。”侯從似乎知道蓮意在善意提醒他,“不過,我從來不是落荒而逃的人,我會迎風而去。”
他說完,轉身回到廣業堂。
中午的酒席,是侯從在等一響要的包間,赴席的只有蓮意、侯從與林盤三個人。蓮意這才聽說了金北衛齊第一天去廣業堂有多可憐可愛。三個人說著笑着,又扯到彼此共同認識的人,烏別月谷,屈出塔布里,徐荷味。
末了,微醺的侯從說,“大徐大人在太學的時候,太子爺也在,那時候最好玩,但是你要是在就好了。”
蓮意也想了想那個情景,可能是真的好玩的。但事實上,那個畫面從未存在。她只出現在荷味離開后的太學。她永遠闖不進姐姐在過的世界。
可她有金北。
晚上回宮蓮意就把鄭演列的頭十本書找齊了八本,陳確晚膳後來看她的的時候,她正抱着書用功。“瞧你”,皇帝說,“這怎麼能看懂呢?”
“皇上倒是可以做先生,給奴講講。”
陳確苦笑,“朕做不了這個差事,從前,朕一門心思親自帶大輿兒,結果為了教他讀書,差點沒用板子把他打死。其實他又不笨。”
蓮意聽了,做了個害怕的臉色,繼續自己讀。陳確還在從旁邊瞅着她,“你準備怎麼學呢?”
“奴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本辦法背下來,總能領略一些。”
“乖寶貝,怎麼想起讀陣法了?”
“就是,就是覺得其他的沒勁了。”
陳確摟了摟蓮意,在她身上摩挲着,蓮意害羞,縮了縮身子,袖子裏的荷包卻掉了出來。
金北給的荷包,今兒忘了燒掉了。
皇帝命令她不要動,自己拿起來,打開看到了紙,看到了詩。
蓮意一聲不敢吭。
“你認識的寫字差的人,也就只有金北和衛齊了。是哪個呢?”
蓮意依舊沒說話。
“這幾句,惡俗至極,字兒又寫的那麼差,你看了,不會討厭這個男人嗎?朕替你,把他殺了如何?”
蓮意沒來得及想出應對的話,被陳確用嘴堵住嘴巴,剝掉衣服扔到炕上。他讓福子進來,拿過一幅春宮,他讓蓮意陪他照着去做,又逼她念剛才那首詩,蓮意念了一遍又一遍。陳確又變了,問她背過幾行陣法?
蓮意把剛才記得的,都背了出來。
陳確盡了興,依舊摟着蓮意,“你把朕想得太小心眼了,實際上,你這樣壞,更有意思。”
“奴未曾——”
“未曾與你年輕的侍衛真的做過出格的事嗎?”
“未曾。”
“那,想過嗎?”
金北躍上心頭,蓮意的心突突地跳着。陳確朗聲大笑的聲音包圍着她。
最是無情帝王家。
最是難測聖主意。
她覺得陳確真的可怕。可又無法抗拒。所以,金北呢?若身邊抱着自己的人是金北就好了。
的確,這麼想,有種禁忌的罪惡感。
可是,就是極想,極想,極想。
從那時起才學會相思,一寸寸更懂自己的錯與無奈,一步步又陷入迷霧裏。不過金北的確是混蛋,說是要來太學以捐納生的身份又讀書又看她的,卻沒有來。蓮意每日帶着小丫頭們去太學當差,時策文在其他大人的幫助下選了出來,遞到了皇帝那裏。她懵懵懂懂背的陣法、兵器,也漸漸好像有了些意思。夜白夜輝因為小,先送到雨原的一處兵營,祖母、母親與姨娘們連哭了兩日,也就放下了。蓮意趁着中午回去安慰,心裏比她們還難受——家人都不知道,金北與蓮意,私下裏做了或許能改變徐家命運的決定。
可是金北人不再露面,信也不寫了。讓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