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別人的目光里沐浴是命嗎
祖母問沈大太監,“貴妃太小了,不懂事兒,以後還得皇後娘娘和沈大總管照看。她前些日子,雖然說人在宮裏,跑來跑去,光顧着替柔西公主善後了,看什麼文章,累得要死要活,連宮裏的規矩都不懂,這可怎麼辦呢?”
沈太監此刻慈眉善目,娓娓道來,“這真是老奴的錯兒,光顧着和您說話兒了,說得投機——這些都忘了交代,我們娘娘和皇上商議了,就把新貴人安置在春風閣,在顯榮宮旁邊兒,地方兒雖然不大,可是離宮裏的藏書樓近。那屋子那院子啊,又是新的,不瞞您說,這宮裏頭的屋子,也有新舊好好壞不是?木材、石頭,都是最好的。裏頭原來有些看房子的、管帶洒掃的粗使的太監宮女兒,如今只待收拾出來。臨時呢,貴妃就先陪皇上住在東華殿,這可是大恩典啊!”
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徐蓮意一進宮,就要陪陳確住在他自己住的地方。蓮意害羞,低下頭。
沈大太監正繼續解釋,“皇後娘娘知道,貴妃有打小兒的奶媽子兩名,最心腹的小丫頭也有兩名,你們預備預備,該和家裏人告別的告別,明兒也進宮去伺候。今晚上嘛,不用擔心,貴妃喜歡的那兩個花局的女孩子,小妹,阿雨,皇上給買出來了,家世清白,太醫也看過了,身子骨兒乾乾淨淨,正好侍奉。”
看來皇帝什麼都佈置好了,什麼都替她想到了。這榮寵也真的是不一般。
說完這些,沈大太監起身告辭,“請老太太們留步,恭請貴妃娘娘起駕!”
這一次的離別也迅速,不過全家上下一掃陰霾,心裏的大石頭是徹底落了地,如此的榮耀還真的沒想到,這些日子的牽腸掛肚值了,蓮意一下子成了貴妃。
她在簇擁下走出大廳,走過院子,回身去看跪了一地的親人。她的腳步掠過了同樣跪下的金北和衛齊。她想找他的眼睛,但是沒能夠。
八台大轎離開徐家的巷子。這第二次,是真的永別。
徐蓮意身為一個女人,這次的一生命運,算是定了嗎?
她依然心裏沒底,她勸告自己,和上次一樣就是了:既來之則安之。從今往後好好侍奉皇上,保全自己和親人。再生個一兒半女——
她依舊絞着雙手和袖子,她的眼淚止都止不住,覺得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那時候雖然因為進宮太突然太蹊蹺,所以對陳輿有些抗拒,可心裏是認定了要跟着他的。這次呢,這次說服不了自己。
她忽然兩手分開,停在空氣里,這時候右手往下摸去,摸到了右腳腕子上一根紅繩子。
那是剛才她經過金北前面的時候,他給自己繫上的。
混蛋!
這個混蛋不是他,是自己。是徐蓮意自己。
一直認定做側妃是最好出路的自己,努力要像考狀元那樣喜歡上陳輿的自己,沒有問問自己的心,沒有去像讀書明理一般去看看金北的心。關大人說的對,可是,不是他說的晚,是自己明白得遲緩。衛齊對自己的好,才是侍衛的好,金北從來都不是啊。
蓮意對衛齊的倚重信任,是對侍衛的,可她對金北,也從來都不是啊。
想想在他面前曾經吻着陳輿,她不知道金北該多難過。
哪怕在覺察到陳輿並不打算讓自己做側妃的那一刻就想法子和金北在一起,一定來得及啊,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金北這個混蛋弄這些蠍蠍蟄蟄的又是何必!她讀不懂,這繩子的意思,是要愛着她,還是——?畢竟,另一頭不在他手腕子上了。他倒也對她說過,讓她凡事耐煩着,相信他,等他。
就這麼心裏一直火燒火燎的,蓮意被抬進了宮。皇宮南面高安門開了個側門,宮女兒打着燈籠站在御街兩邊兒迎候,蜿蜒到了顯榮宮內。蓮意擦了擦眼淚下了轎子,在沈大太監親自攙扶下不幸進了正殿,跪下給斛律皇后請安。
皇后命她起來,迎着燭光,皇後端詳着她。
“蓮意啊,哭了?”
這時候如果皇后兇狠可憎,只怕蓮意還好受些,如此溫存慈愛,她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掉。
斛律皇后伸伸手,蓮意快走幾步過去,把手遞過去。
“孩子,委屈你了,男人們都任性,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把你嚇着了。”
“奴,不敢懷怨。”
皇后吩咐身旁的宮女兒,“去預備吧。”然後,她微笑着給蓮意解釋,“你這忽然封了貴妃,連禮服也沒有一身,把我的一套常服給你,穿了再去東華殿。我來陪你。和你先說會兒話兒。你不用怕,皇上,你見過,有什麼怕的?我先親自看着你入浴,好嗎?”
在一間暖閣里,皇后早就讓人準備了浴桶香丸等物,說是皇后陪着,其實七七八八的人還有許多。蓮意羞答答脫了衣服,就有兩個老宮女兒上來了,“貴妃娘娘,這一步按規矩要走一下的。”
蓮意明白,這是驗身。她知道再害羞抗拒也無用,把心一橫,閉上眼睛,想着金北,任由她們擺弄。胸上腰上腋下臀部大腿雙腳,依次地,她感受到老宮女兒細細查看自己,又分開雙腿,去驗看貞潔。只一下,有些疼,也就迅速結束了,老宮女兒對皇后說,“稟告皇後娘娘,新貴人乾乾淨淨的。”
“入浴吧,你們出去吧。”
聽到皇后的命令,蓮意才睜開了眼,自己趕緊擦了擦又沁出來的淚,坐近了浴桶。這屋裏竟然只剩了皇后和她。因為皇后不說話,正色站着,蓮意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不能問,只能自己斷了胡思亂想,往身上撩了水,去擦香丸。
這真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事兒,由另一個人眼睜睜地看着你,從頭到腳洗身子,如此私密的場景,本來只能由不太被當作人的下人們去看。
等她洗了一遍,又坐回浴桶里泡着恢復元氣,皇后才開口,“那腳腕子上,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