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今定憐誰

歡今定憐誰

明帝心頭難過,一語不發,從薛愷悅殿裏直接離開了,她回到紫宸殿中,仍是越想越氣,越想越難過,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頂撞被拒絕的事在她這裏不是沒發生過,像董雲飛年輕的時候頂撞她,像江澄當年拒絕她,她也都經歷過的,可是都與這次不同,她以前只是氣惱,這回卻很有些傷心。

她一開始還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傷心,她一個人在紫宸殿裏坐着發了好大一會兒呆,方才反應過來,她是擔心她和薛愷悅的感情從此轉淡。

薛愷悅自已酉年冬天跟了她,至今已經是第九年了,這是一個在危險邊緣徘徊的年份。俗語說得好,花無百日紅,人無十年情,姚天的女兒大多喜新厭舊,喜歡一個男兒能超過十年的少之又少,她以前還很鄙夷那些娶了新人把舊人丟在一邊的女兒,覺得她們負心薄倖,可是隨着年歲的增長,她漸漸地明白,想要長久的愛一個人,在姚天是一件很難的事。

姚天男兒多女兒少,又是女兒為尊的天下,雖然她和江澄一起頒佈了新戶婚法,改善了男兒的境遇,但姚天仍然是一個以女子為尊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中新成長的男兒雨後春筍一般地冒出來,女兒們很容易受到誘惑,女兒們一旦厭倦了夫郎,隨時可以納新,花兒朵兒一般的小公子們隨時會成為她們的新夫侍,女兒們只要不丟棄了舊人,娶幾個新人都不會被指責。在這樣的環境中,想要長久地愛一個人,反倒是一件困難的事。它需要女兒有極高的自制力,有堅毅的決心,有與世俗相抗爭的勇氣。

她雖然向宮中眾人承諾過此生不再納新人,她也一直自詡只要她喜歡的,她就不會輕易拋棄,可是不輕易拋棄是一回事,長久的喜歡是另外一回事,不納新人並不意味着每箇舊人在她這裏的待遇都是一樣的,十個手指尚且有長短,她也很難對後宮一碗水端平,但再怎樣有厚薄,她也不希望徹底冷落了誰。

宮裏人多,薛愷悅不兜攬她,她可以去寵別人,可是對於薛愷悅而言,她卻是他此生唯一的妻主了,她如果放任薛愷悅對她這麼冷淡下去,估計用不了多久,她就懶得進碧宇殿了,這對薛愷悅不公平。

畢竟是給她生了第一個女兒的男子,畢竟是隨着她北伐西征出生如死的男子,他性情大方又耿直,這九年來,很少向她討要什麼,她為了安慰安瀾也為了女兒的前程,把女兒養在了安瀾名下,他也沒有說過什麼,這樣子難得的人兒,她怎麼能夠任由他和自己的感情越來越淡呢?

明帝這麼想着,她就做了個比送水狀香更大膽的事,她把一塊助情香丟在內殿薰爐里,自己去蘭湯房沐浴,沐浴的時候把工部之前獻給她的水狀香中閨房效果最佳的百蘊香加在了水池中。

等她沐浴了出來,就讓小莫帶着七寶車去接英貴君來侍寢。

薛愷悅自明帝走後,仍是氣鼓鼓的,但他向來耿直,雖是氣鼓鼓,卻沒怎麼思來想去,洗沐過後,就準備去睡,他都已經躺在榻上了,卻聽殿外有人傳宣,他有些奇怪,披衣往外殿走,小侍露兒上前稟報:“主子,皇上宣您去紫宸殿。”

薛愷悅很有些驚訝,他想不通明帝怎得今兒跟他杠上了,非要他服侍了才行?此時小莫在殿外催促:“貴君主子請動身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薛愷悅一聽,之前尚未全消的火氣就又騰地上來了,憑什麼自己想見她的時候見不到,她想見自己的時候,自己就得隨傳隨到啊?再一想到明帝這幾天的行徑,薛愷悅就覺得自己被當成只能靠承歡過日子的卑弱男兒了,難道天下一統之後,自己對陛下的作用,就只剩下承歡這一條了嗎?自己以後,只能夠想法設法地取悅她,任她想起來就隨時隨地地寵一下,想不起來就冷落在一邊嗎?他薛愷悅再怎麼樣,也不能讓自己變成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微男兒。

薛愷悅想到此,冷冷地小莫道:“陛下說了這一個月本宮哪也不能去,本宮不敢違抗聖意,請莫公公回去吧。”

小莫顯然沒想到一向隨和的薛愷悅會這麼說,在殿外懇求道:“貴君主子,陛下在殿中等着主子呢,若是主子不肯去,陛下必然會罰奴才的。”

若在平時小莫這麼說,薛愷悅大概會考慮一下,他不是個喜歡給別人帶來災難和痛苦的人,但今個兒卻覺得自己不去,明帝必然會傳別人去,她可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怎麼會因了他獨自睡上一宿呢?

薛愷悅想到這裏,便徑直一甩袖子返回了內殿,吩咐露兒道:“去把小莫送走,他不走,就讓他在殿外站着。”

小莫在碧宇殿院子裏等了一刻鐘,薛愷悅都沒再出來,他就只得回去了,無論接沒接到人,他都得給明帝回話,皇上在殿中等着呢。

明帝聽了小莫的回報,就暗罵自己方才不該只顧難過沒把該說的話說完,薛愷悅這個耿直又倔強的脾氣,一定要等到她親自允許了他隨着顧瓊北上,估計才會原諒她,她想讓小莫再去跑一趟,然而才說了“小莫”兩個字,她就發現她作法自斃了,熏香疊加水狀香,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她咬牙道:“去熙和殿飛速接了嘉君過來。”

次日薛愷悅用早膳時,皎兒上前稟報:“主子,昨個兒陛下傳了嘉君主子過去了。”

薛愷悅越發地憤懣了,他說什麼來着?她絕不會委屈她自己的,虧他做夢還想着她!

氣頭上的薛愷悅根本不理會明帝要他閉門思過一個月的霸道話,用過了早膳就騎馬出宮去了。還沒走到宜陽坊,就在路上見到有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兒在街道上插標賣首,四周圍了一群人,他看了覺得奇怪,凰朝男兒可以做工也可以參軍,新戶婚法頒佈后,男兒們的境遇比之前又好了一些,很少有男兒會走投無路到插標賣首。

薛愷悅下了馬詢問,兩個男兒中大一點的道:“家裏遭了事,需要一大筆銀子,母父出不起,逃亡到外地去了,家裏只有一個七十歲的老祖母,若是交不出銀子,可憐她老人家就要被官府鎖了去了,我們兄弟倆沒法子,只好賣了自己給人當奴僕,這位公子若需要奴僕,就請買下我們兄弟倆吧。”這男兒說著雙目就流下淚來,小一點的男兒見哥哥哭了,也跟着哭泣。

薛愷悅聽這兩個男兒說得凄慘,便動了惻隱之心,詢問道:“要多少銀子?”

“我們兄弟倆一共是兩千兩。”

薛愷悅不敢相信,四周圍觀的人也咋舌:“這也太離譜了吧?這是金子做的人兒?一個一千兩?想銀子想瘋了吧?”

兩個男兒聽了便一起哭着道:“不是我們兄弟倆自不量力,實在是官府要這麼多銀子,沒這麼多銀子,祖母就要被抓去坐牢了。”

薛愷悅聽了有點猶豫,他性子耿直,卻不是不諳世事,這兩個男兒報出的銀子數目太大,這裏面一定有一場官司,沒準還是一件冤案,以他的身份不適合管這樣的事。或者他不給銀子,也會有人買下這兩個少年的吧,畢竟這兩個少年長得都很漂亮,他這麼想着,就打馬離開了。

薛愷悅到達武館的時候,林從已經在館中了。兩人一見面,林從就問道:“愷哥,你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兩個插標賣首的少年?”

薛愷悅點頭:“看到了,我在想這件事咱們要不要管。”

林從蹙眉道:“他們專門在咱們倆經過的路上插標賣首,說不定是知道咱倆的身份,想讓咱倆幫他們脫困。”

薛愷悅也跟着皺眉,他方才也想到了有這種可能,不然那兩個少年怎會他一詢問就哀求他買了他們呢?可是不管是哪種可能,這兩個男兒遇到了難處,則是顯而易見的,他苦惱地對林從言道:“這兩個男兒一定是惹了什麼辣手的人物,我們若是管了,陛下會不會認為我們有意插手政事啊?”

林從聽了就垂頭嘆氣道:“十成有九成會的。哎,自從生了個公主,凡事畏手畏腳的,這要是在以前,我想都不用想,鐵定管了這件事,還是澄哥好啊,生個皇子,沒這麼多顧忌。”

薛愷悅聽了便知林從所想與自己相同,他心裏頭就越發地煩悶。

薛愷悅和林從兩個在武館中教了一上午男兒,快到午正的時候,他們倆一起打馬回宮。走過早上的街道,再次看到了這兩個男兒。兩個男兒在五月的太陽下曬了一上午,看上去蔫答答的,遠不如早上水靈,一見他倆又騎着馬在人群中眺望,大一點的男兒立即就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他倆的馬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砰砰砰地磕頭:“兩位公子,我們倆在這跪了一上午,沒一個人理我們,只有兩位公子肯過問一聲,求兩位公子買了我們吧。”

薛愷悅和林從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忍,兩個一起翻身下馬,一人載一個,把兩個男兒帶回了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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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花葳蕤(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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