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先替自己隱瞞昏迷真相，后讓自己留下來陪她，這人莫不是瘋了吧？

九嚶杵在原地，兩葉細秀柳眉因為不悅微微蹙在一起，眸中也浮起一絲若隱若現的惱怒。

“九嚶師姐~”

又是一聲溫軟嬌柔的呼喚。

九嚶從驚惑中回過神，抬眼之際，眸光中映出一張嬌俏動人的臉龐，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扶靈——面色緋紅、星眼含怯、聲音嬌軟。

說話的時候，就像在向她撒嬌一樣，眼神中滿是希冀。

九嚶望着那張臉，越看心中越是厭煩。

不可否認，扶靈面上那個羞怯的表情，又一次讓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個又蠢又傻又自私、犯下彌天大錯的——

十五歲的自己。

回憶襲來的瞬間，心臟也跟着打顫犯疼，這疼痛中有憎恨，有殺意，更多的，卻是愧疚。

九嚶表情微變，心口猛的泛出一陣強烈的鈍痛感。

這一刻，她終於將視線從少女臉上挪開，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恐懼。

長久的沉默，讓扶靈有些失望。

她抬頭看向一旁的暉明長老和夏忍，雖是無言，目光里卻寫滿請求——

請求他們像以前一樣，滿足自己這次的要求。

夏忍最見不得自己這小師妹露出這樣的央求表情，面上頗有些猶豫，既想讓九嚶留下來陪陪扶靈，又想讓九嚶回去休息。

她年紀小，心腸也更軟，暉明長老則不同。

平日裏他雖也嬌慣着扶靈，但相比扶悅、玄修等人無休止的溺愛，他的疼愛，則顯得理智得多。

“靈靈，你九嚶師姐已經照顧了你一天，這會也應當回去休息了，你若真想讓人陪，便讓你三師姐留下來吧”

扶靈聞言有些怔愣，直至察覺九嚶白日裏一直守着自己，嘴角才浮出一縷淺淡笑意，

“那我不要人陪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在場三人沒想到這小祖宗這麼輕易就軟了口，面上都有些訝異，但誰也沒再多說什麼。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九嚶表情才漸漸冷峻。

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她心中甚覺詭異。

依扶靈的性格，是怎麼也不會幫自己解圍，還讓自己留下來陪她的。

太奇怪了。

怪異到——甚至於連她，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用錯了咒，才會讓扶靈一覺醒來性情大變。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三確認過後，九嚶終於確定問題不是出在符咒身上。

回想起扶靈蘇醒那一瞬的驚恐表情，她心口輕輕跳了跳，一個猜測也慢慢從心頭浮現——

谷陽鎮初見，兩人便針鋒相對，後來回宗，更是見一次吵一次。

十五歲的扶靈，終究是鬥不過重生后的自己，每一次交鋒，都委屈的想掉眼淚。

像她那般嬌縱跋扈之人，又怎麼會白白任人欺負，今夜的反常，恐怕只是她報復的開端罷了。

仔細想來，似乎是暉明長老和夏忍出現后，她才會像做戲一樣，對自己露出那般忸怩姿態。

表面親昵，內心指不定是在醞釀什麼陰謀。

想到這個可能，九嚶心中不禁冷笑。

也不怪她會這樣想，只因為這種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缺德事，正是她前世最擅長的——

年少時的她和現在的扶靈一樣，貪玩又任性，總是趁着沒人注意時偷偷溜下山，一旦在外面惹了麻煩，回宗第一件事就是認錯。

雖然人前一再保證以後聽話，人後卻根本沒將長輩們的告誡放在心上。

相比真心反省，偽裝知錯顯然更容易讓她逃脫責罰——

這個道理，她很小的時候就懂了。

想到扶靈方才的親近姿態全是裝出來的，九嚶心中不禁一陣反感。

而那些被她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厭惡，也慢慢翻湧起來。

又是一個讓人難以入眠的夏夜。

或許是因為白日睡夠了，第二日天還未亮時扶靈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她睜着眼睛在床上躺了會，腦海中卻無緣無故浮起一張冰冷如霜的冷淡面孔。

光只是想着，她的心臟便砰砰砰的跳的飛快。

只不過是一夜未見，心口湧出的思念便已經密密麻麻，彷彿在說自己已經迫不及待見到那個人。

饒是扶靈，此刻也覺得自己有些反常。

記憶中二人爭吵的畫面，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就好像全部是她臆想出來的一樣。

恍神之間，趴在枕邊的白色小糰子輕輕動了動，又伸出小舌在她頰側討好的舔了舔。

這一刻，印象中所有關於九嚶不好的事情，全都被替換成一種毫無理由的迷戀和愛慕，將她心口全部填滿。

生辰已過，早修依舊如常進行。

九嚶晨間從房間出來時，才發現有人已經在等自己了。

廊上坐着的少女身形嬌小，一陣風吹過，裙角輕輕擺動，看着格外靈動俏皮。

因着天還未亮，少女又是背身，九嚶並不能認出是誰，她心中正是奇怪，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少女便從廊上站起。

待回身時，昏暗中露出的那張帶着笑意的嬌俏臉龐，瞬間便讓她臉色陰沉——

竟是扶靈。

想起昨夜那些異常的親近，九嚶內心無比反感，加之她內心已經認定扶靈打算報復自己，再與她相處時，態度也比以前更加不耐，

“你來做什麼？”

日光僅是微亮，卻也掩不住九嚶目光中的厭惡。

扶靈將那厭惡看的清清楚楚，面上笑容頓時收斂，她心中莫名有些委屈，卻沒有像九嚶以為的那樣大喊大叫發脾氣。

“我只是想和師姐一起去後山——”

扶靈輕輕瞥了九嚶一樣，便又將視線飛速轉開。

她說話時聲音很軟，和昨晚如出一轍，但語氣又十分真誠。

便是九嚶，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她這偽裝的功夫，可比前世的自己強得多。

“和我一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扶靈房間離後山非常近，走路只需半刻便能到達，非要一早來這裏等着繞遠路過去，實在是顯得刻意了。

九嚶表情愈發陰冷，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尤似根根利箭，讓人恨不得立刻逃離。

她二人關係從初見時便極度惡劣，九嚶說出這句話實屬正常，但聽在扶靈耳朵里，卻不是同一回事。

記憶中的爭吵畫面早已變得模糊，徹底被遺忘在腦海深處，她不明白，九嚶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思慮半天，她臉色變得有些為難，猶豫過後，還是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九嚶師姐……是不是不喜歡我？”

九嚶聞聲皺眉，險些被這句話氣笑。

這個問題的答案，清竹宗其他人不知道，扶靈自己還能不知道？

簡直是廢話！

不欲再與她爭辯，九嚶甚至連這個問題都懶得回答，便直接轉身離開。

留下扶靈一人，又羞又愧的紅着臉，猶如一根木樁一樣，呆立在原地。

※※※※※※※※※※※※※※※※※※※※

九嚶太恨自己了，所以才會把那些仇恨投射到扶靈身上，到現在為止，她心裏還是覺得現在的扶靈就是當初的自己

當然，這一世一切都已經變了，扶靈會慢慢改變，九嚶也會從她身上看到和前世的自己的不同之處，然後從心理上接受現在的扶靈和當初的自己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不能將她們看做一個人

只有意識到扶靈是獨立人格，不依附於任何人而存在，九嚶才能真的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