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顧時酌是昨天下午抵達的a市明城,知溪傳媒幫她把一切都打點好了,酒店距離培訓班的距離在地圖上顯示僅有十分鐘的腳程,沒想到其中一段路會經過明城大學,熟悉的大學校門令她忍不住駐足,回憶起曾經和倪芊芊走過的青蔥歲月。
明城大學,是顧時酌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嶺。
七年前,年僅十七歲的顧時酌懷着滿腔的忐忑踏入明城大學,孤僻寡言、脾氣卻又容易暴躁的她和室友之間的相處並不愉快,甚至隱隱被針對。大學四年,她唯一交上的朋友只有倪芊芊。
她和倪芊芊是在一次話劇社的社團活動中認識的,倪芊芊主動和一片忙碌喧囂中顯得拘謹又無措的她搭話,她小心翼翼的回應着,以為和以前碰到過的那些搭訕一樣,只是人們閑暇時不值一提的一個沒有結果的過場。
事實也的確如顧時酌所想,短暫的三句對話后,倪芊芊就被人招呼走了,顧時酌在後面看着她和社團里其他人歡聲笑語,心生艷羨,她太孤單了,孤單到連脆弱和傾訴都顯得矯情和奢侈。
令顧時酌沒想到的是,倪芊芊走後不久又回來了問她能不能幫她一個忙,顧時酌急忙點頭,點完頭才想起自己都沒來得及問是什麼忙。
彼時的倪芊芊忍不住笑她:“你都不問什麼忙就點頭,也不怕我給你出什麼難題?”她拉着顧時酌的手往禮堂的舞台方向走:“沒關係,不難的。我們現在排練的這場話劇下午就要上了,有個角色的扮演者臨時有事來不了,你幫忙頂替一下,詞不多,就兩句話,你肯定可以的。”
手與手的觸碰令顧時酌精神緊繃,條件反射的想要掙脫出來,卻被倪芊芊最後一句話打懵了神,連掙扎都忘了,跟着倪芊芊來到只有寥寥五個人在換演出服備演的後台。
演出很成功,得到老師和學長學姐的高度讚揚,同場演出的社員聽說這個消息歡呼出聲,商量着一起出去聚餐慶祝。
顧時酌拿着演出服站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在這樣興高采烈的場合里顯得格格不入,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打算偷偷離開,是倪芊芊拉住了她,拉她一起去聚餐,拉她出來接受大家對她救急的感謝。
後來但凡社團有活動,倪芊芊都會主動拉上她,帶她一起出去玩,她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近。
當顧時酌再一次和倪芊芊出完活動回宿舍的時候,天色已晚,她們兩個並肩在路燈下走着,倪芊芊和她說:“顧時酌啊,你說話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不累嗎?”
顧時酌沉默着,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每一句話都要反覆在腦子裏斟酌一遍才敢說出口,每進行一次社交對顧時酌來說都是一場頭腦風暴,怎麼可能不累呢?她知道這樣不對,但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且啊,每次社團策劃活動,大家都積極發表意見,你一聲不吭,出去玩也是,總是一個人落在後面,你一直都這樣嗎?還是我讓你覺得不自在了?”
顧時酌慌張的矢口否認:“沒有。”
“那是為什麼呢?”
顧時酌又一次沉默,她着急的尋找詞語,可是大腦卻將一串串解釋的話否決,讓她無法說出口。
“不要為了別人的心情委屈自己。說話是表達自我的一種方式,不是束縛自己的套子。”
倪芊芊似乎理解了她的沉默,攬過她的肩膀這樣和她說。
時隔多年,顧時酌至今還記得那天夜裏的燈光和近乎凄涼的陰影,倪芊芊成了她灰暗世界裏唯一的亮色。
從那以後,顧時酌和倪芊芊的關係隱隱又近了一層,也正是因為倪芊芊對她的包容和不斷的鼓勵,那些令她喘不上氣來、夢魘般的過往被一步一步驅趕至內心深處的角落裏,顧時酌漸漸放開了自己的情緒,學會展示真實的自我,開心的,憤怒的,肆意的,連帶着她容易暴躁的壞脾氣,以致於倪芊芊離開前還在說:“時酌,你也該改改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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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風,拂過顧時酌的面頰,不斷有學生與她擦肩而過,歡笑的聲音遺落進顧時酌耳中,不遠處有兩個女生忽然回過頭來打量似的看着她。顧時酌將夾克的拉鏈拉上,轉身快步從明城大學東門的小吃街離開。
穿過一條馬路,顧時酌站一棟寫字樓樓下,望着大門上金閃閃的“C”字,進入大廳,乘電梯來到25樓。
出了電梯門就是一個H型走廊,整個25樓只有兩家掛着牌,一家是商務酒吧,門鎖着,邊上掛着“close”的木牌。另一家沒寫名字,但是厚重的玻璃門半開着,裏面還有隱約的音樂聲傳出來,顧時酌猜測這裏應該就是穆卉真老師的培訓班所在。
要進去看看嗎?顧時酌躊躇不定。
腳步聲和人聲漸近,顧時酌連忙轉身。
“噯?”
顧時酌回頭,一個頭髮梳成馬尾的女人扶着玻璃門站在門口看着她。是穆卉真,顧時酌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她只在書上和專業類節目上見過的女人。
“我看你站在門口有一會兒了,你是我班上的學員?”穆卉真問道。
學生生涯使顧時酌對老師這層身份有着一種天然的敬畏感,即使穆卉真語氣也很和善,顧時酌仍是不可抑制的感到一陣緊張。
她咽了咽口水,說:“我叫顧時酌,是您班上的學員。”
“你就是顧時酌啊?”穆卉真打量了她兩眼,笑起來:“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穆老師您說。”
“別站在門口啊,你先進來說,隨便坐啊。”穆卉真招呼顧時酌進屋,回身搬來一台筆電放在顧時酌跟前:“這是班上其他學員的資料,麻煩你按照姓名、性別、年齡整理成花名冊。還有這幾本冊子,每一個首頁都寫上名字。”
顧時酌應了一聲好,打開演員簡歷,把穆卉真需要的信息一個一個填入表格中,不難,但是費時間。
文件中的資料有20份,大多是pdf格式,顧時酌只用把信息複製粘貼到表格里,很快就整理好了十五條記錄,後面五份由於設置了不允許複製,整理起來相對費力一些,顧時酌得一個字一個字的敲進去。
最後一份資料記錄完,顧時酌又對着記錄開始填冊子。
穆卉真坐在她旁邊看着她整理,手裏捧着瓜子一邊磕一邊感嘆:“還是年輕好啊,我光看着這些東西都一個頭兩個大。我都多久沒幹這活計了?有快一兩年了吧?”
顧時酌寫着字,說:“兩年了。”
“是,兩年了。人人都把我這兒當金池子,上趕着跑來鍍金,我費心費力教出去的東西他們前後腳就給我還回來,以為只要在我這裏混一圈出去就能變成香餑餑,實際上就是一塊噴了點肉味香水的窩窩頭,簡直是砸我的招牌!”
顧時酌隱約覺得穆卉真這番話里有些敲打的意思,她不好回應。
最後一個字落下,顧時酌放下筆,把筆電屏幕和冊子給穆卉真看:“錄完了,穆老師您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穆卉真掃了一眼,說:“沒問題。”
“穆老師還有其他事需要我幫忙嗎?”
穆卉真接過話:“哦,有的。”她帶着顧時酌來到表演教室,“門口這幾張椅子你幫忙歸置一下,音響的位置也得換,放在舞台上面礙事,搬下來。”
顧時酌說:“好的。”動手搬椅子。
穆卉真在門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不到十分鐘時間,顧時酌按照穆卉真的要求佈置好表演教室,見穆卉真沒有其他事情,於是向她提出告辭。
穆卉真笑着說:“今天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一個人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去。”
顧時酌說:“穆老師客氣了,舉手之勞。”
“噯,你也別一口一個穆老師的叫我了,總是讓我想起以前在娛樂圈的日子,渾身都端着,不舒坦。我比你年長,你叫我聲姐不虧你。”
顧時酌從善如流:“穆姐。”
穆卉真笑眯眯的“嗯”了一聲:“按理說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該請你吃個飯,但我一會兒還有事,只能回頭感謝你了。”
顧時酌說:“不用的,穆姐,要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穆卉真:“好……噯,對了!我們這裏沒有飲水機,記得自己帶水。”
顧時酌點頭:“好的,穆姐,明天見。”
顧時酌離開后,穆卉真拿起桌上的冊子一本本過了一遍,字體規整得好似生怕她認不出來一樣,一筆一劃不帶連筆。
穆卉真拿起手機給岑佩溪發了一條語音消息:“我剛見着你家那小孩兒了,明兒才開課,今兒這麼早就跑過來,是不是你安排的?博我好感呢?”
今天是周日,岑佩溪百忙之中終於抽出了一點能和徐青曦對上的空閑時間,於是和徐青曦約了午飯,出門的時候收到穆卉真發來的消息,點開語音聽完,她拿起柜子上的鑰匙,單手打字:感覺怎麼樣?
穆卉真又發來一條語音:“還行,之前聽你說脾氣不好,我還以為是個刺頭呢,沒成想人還挺乖巧,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做事認真,就是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話也不多,冷冰冰的,這樣可不好。”
岑佩溪跟着穆卉真的話聯想到顧時酌和穆卉真相處時的樣子,嘴角抿出一絲淺笑:她在戲裏不是這樣的,你以後可以仔細瞧瞧。
徐青曦的電話打來,問她出門沒有。岑佩溪拉開門,說:“剛出門。你到哪兒了?”
徐青曦哈哈笑道:“不好意思,我剛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