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第 114 章

晏懷熙如願成為了宋知華的學生。

這是只有天地和他們二人才知道的秘密。

晏懷熙認真地完成了宋知華每一次給他佈置的考題,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避風的角落,點上一盞燈,沉默地翻開他的書籍。

他現在要做一個合格的學生,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可是宋知華檢查他成果的時候,約定的地點很奇怪。

有時候是在街邊一家不起眼的茶館,有時候是在鶯歌燕舞的酒樓雅間,還有的時候,就在城牆角下一方歷經風吹雨打的岩石邊。

更奇怪的是有一次,宋知華約他在寺廟裏見面。

晏懷熙在佛堂,聽那位主持講《華嚴經》,聽了足足兩個時辰,宋知華才珊珊來到。

那位相爺似乎是在考驗他,但又隱約像是在捉弄。

晏懷熙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過,他並未心生不滿,想着古往今來的大賢都會有些古怪的脾氣,也罷。

宋知華站在古寺的屋檐下聽雨。

那是入夏之前第一場雨,淅淅瀝瀝,綿綿如串珠。綠油油的芭蕉長在台階兩側,蒼老的古木撐開濃綠的樹蔭,草色鮮活,山嵐朦朧。

晏懷熙恭敬地等在一旁,儘管他的心思已經隨着裊裊青煙飄向了遠處的房屋。

“殿下聽這雨,和平常有何不同么?”

宋知華忽然問他,晏懷熙未能聽懂這話中玄機,他萬般誠懇地回答道:“這古剎靜謐,不比市井喧囂繁華,這雨聲聽着也冷清許多。”

“那,您喜歡哪一種呢?”

晏懷熙沉吟片刻:“各有各的好,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這京都百里,就應該這樣多姿多彩。”

宋知華笑而不語。

他們靜默地站在那青色的磚瓦下,一直聽到雨聲將歇。

晏懷熙覺得自己好像個悟道之人,接受完這場春雨的洗禮,他就能直接飛升。

好在暮鼓聲響,他們還是得以下山歸家。

出於禮節,晏懷熙先下了馬車,給宋知華撐傘。

因為下雨的原因,街上人煙寥寥,他也不擔心會被人發現,去向蕭貴妃告密。

“爹爹。”

那一聲嬌軟的呼喚,差點讓晏懷熙腳下打滑,再“撲通”給人跪下。

那可就真得,太丟人了。

他循聲望去,就看見宋可貞提了盞橘色的燈籠走了過來,一個小丫頭跟在她身邊,給她撐着傘。

明明想見得不得了,可如今真遇見了,晏懷熙卻下意識地想避開。

還不是時候。

他的心頭浮上一絲酸澀,堪堪側過頭,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懷熙哥哥。”

晏懷熙整個人一怔,躲也不是,迎也不是。

他滿腦子都是那個明媚的春天,落花的池塘,自在的嬌鶯,紛飛的蝴蝶和那襲杏黃的春衫。

晏懷熙紅了臉,怎麼都遮不住。

他羞赧,他膽怯,他時至今日,仍然平平無奇。

“懷熙哥哥,這燈籠給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別摔着了。”

宋可貞鬆了拉住他衣袖的手,將那盞燈遞給他,晏懷熙稍稍轉過身,向她抱拳行禮,遮住了他紅透的臉頰:“謝謝。”

“快回去吧,別著涼了。”

宋可貞見他臉色不好,還溫聲哄了哄,“雖然入了夏,但要傷了風,也惱人呢。”

“嗯。”

晏懷熙吸吸鼻子,好像當真有些病了。

宋知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不發一言。

雨後的暮色來得極早,很快便是黑夜。

晏懷熙熄了燈,悄無聲息地穿梭在那條他有過無數次的回宮路上,偶爾遇見一隻自院牆上翻下的野貓,好奇地沖他喵喵叫。

“噓——”

晏懷熙想是心情極好,扔過去他在古剎里摘的幾根狗尾巴草,那貓兒凌空叼住,再一轉身,連個影子都沒有。

他走得真快,彷彿任何事都能讓他停留。

晏懷熙回到他在宮內的住處,將那盞燈擦拭乾凈,小心藏在床底下的木箱裏,才脫去衣袍,焚香沐浴,然後睡下。

夢境裏,宋可貞仍然穿着那身清麗脫俗的衣裙,逆着春光向他走來。

“懷熙哥哥。”

她天真爛漫地笑着,像一隻美麗的蝴蝶,撲入了他的懷中。

少女的身上帶着一股晨間微露的清爽味道,令人沉醉。

晏懷熙猛地睜開眼,怎麼都睡不着了。

他細數更漏,烏雲還掛在枝頭。

現在是後半夜。

晏懷熙抹了一把額上冒出的細汗,赤腳走到了窗前。

今夜無月。

無人替他傳遞相思。

晏懷熙惆悵地和衣躺下,祈禱着能再次延續那樣的夢境。

昇平二十年,皇家秋狩。

按祖宗之法,先祭太廟。

晏懷熙遠遠地,見到了他久未謀面的弟弟,晏懷明。

他們不再是一路人了。

晏懷熙悵惘不已,可面上卻絲毫不顯。

“五哥。”

晏懷明向他走來,友好且禮貌地打着招呼,晏懷熙也微微頷首:“六弟。”

他們短暫地客套着,又不約而同都保持了沉默。

晏懷明想了許久,才像是鼓足了勇氣:“你近來可好?”

“好得很,時常偷溜出宮去玩,這京都聲色靡靡,改天我帶你見識見識?”

晏懷熙咧開嘴笑,將溢到喉嚨口的苦澀一遍又一遍地咽下去。

晏懷明似乎很意外,他低眉,神情怏怏:“你當真這麼想?我以為都是他們誣陷你的。”

誣陷這個詞,就用得很微妙。

晏懷熙知道,他要麼在晚上偷偷翻出院牆,要麼就是尋一些理由,去到那些聲色犬馬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他是去讀書的。

只會當他是個浪蕩子。

他明白,這麼做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很有利。

能夠打成目的就好,別人的評價不重要,尤其是那些故意中傷他的人。

晏懷熙的餘光又瞥了眼那個衣着華貴的女人和她的寶貝兒子,微微垂眸:“懷明,祭祀大典過後不久,就是秋狩,五哥就不陪你了。”

“你不去?”

“去啊。”晏懷熙露出一個極其坦然的笑容,“那麼多京都貴女看着呢,我怎麼可能不去?”

晏懷明啞然,然後默默走了。

他們不能交談太久,那麼多人,看着呢。

晏懷熙長舒一口氣,罷了,都隨他去吧。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場秋狩出了個大意外。

晏懷明被一隻野虎咬傷了,傷得鮮血淋漓,折了半條命進去。

晏懷熙得知消息的時候,本來在傷春悲秋,哀嘆着不能給他的可貞送生辰禮物,結果聽到這件事,他連那點小心思都來不及想,從床底下的木箱裏翻出他所藏起來的全部名貴藥品,用布包裹好,又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了。

“別有事啊。”

晏懷熙輕嘆,但到了晏懷明的住處,面對那扇緊閉的大門,他又猶豫了。

透過那稀疏的門縫,他看到裏邊燈火通明,不同的腳步聲來來回回走動着,偶爾傳來幾句交談,大抵都是討論晏懷明的傷勢。

有人在,那應該死不了。

晏懷熙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但他覺着,還是要看一眼人再走。

於是他躲在牆角,守了一夜。

晏懷熙發覺,他真得睡不好,不是做夢,就是有心事。

這樣不行,他英俊的面貌容易滄桑。

晏懷熙坐在寂靜的夜色里,思考着他聽聞的秋狩一事。

聽說樓州來了個名叫邱遲意的少年,力壓眾人,奪了第二。

為什麼得第二,晏懷熙明白的。

“樓州?”

印象中,那是兵家重地,從巍峨群山裡走出來的郎君,怎麼可能只是區區第二?

晏懷熙嗤笑,聽聞陛下賞了這個邱遲意一盞越窯九秋風露青瓷香爐,後面的事情,他不用猜也知道。

那香爐,蕭貴妃曾經也想要了去,但陛下沒有給,蕭貴妃為此還和母親抱怨過,無非是自憐自艾,哀嘆自己容顏老去,陛下不再像從前那樣疼愛她了。

晏懷熙無聊地數着天上的星星,難免喟嘆,這世上,多得是缺乏自知之明的人。

他一直坐到黎明,第一縷曙光照在了那低矮的院牆上。

三四個陌生人從門內走出來,站到了兩邊,老者和他的學徒一邊,少年和一個青年站在另一邊。

晏懷熙沒有輕舉妄動,而是一一記下了他們的面貌特徵。

他們交談了幾句,那個青年才送老者和他的學徒離開,而那個少年轉身進去,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拎了個菜籃子。

晏懷熙微微一怔,才徹底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

怎麼說呢,很清俊,眼尾、鼻頭和嘴唇都很紅,像是哭了一整夜。

他仰頭,鴉翅般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深吸吐納,這才打起精神,往街上走去。

究竟是誰?

晏懷熙滿心疑惑。

他背着包裹,爬上院牆,想去偷偷看一眼他的弟弟。

但很快,他又迅速矮下身,落到了地上。

院子裏有人在守着。

晏懷熙緊張地轉進拐角,從一家燒餅店的側門躥了出去。

晏懷明的住處就靠着京都最繁華的那條十里長街,他如果被看見,就只能隱藏進人群。

晏懷熙在每家藥鋪打聽藥材的價格,說是自己手頭缺錢,要賣了存的名貴藥物。

“找你們這裏最有名望的先生,我要和他談,省得你們不識貨。”

晏懷熙吊著他的丹鳳眼,活脫脫一個砸場子的。

店裏的小夥計見他的着裝打扮,也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主,只好一五一十地照辦。

晏懷熙一家一家地試,最終找到了那個給晏懷明看病的老先生。

他注視着對方慈祥的眉眼,爽快地答應了交易。

“五兩銀子,小爺的酒錢。”

他頑劣地笑着,接過老先生手裏帶着餘溫的銀錢,掂了掂,揣進懷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晏懷熙買了一籠包子,分給路邊玩耍的孩童,最後一個,他吃了一半,剩下半個,扔給了流浪的狗兒。

他在下一次與宋知華見面的時候,詢問了一個問題。

“相爺,定遠侯有義子嗎?”

宋知華略感意外:“殿下也聽聞那件事了?”

晏懷熙點點頭:“我知道了。”

對方反問:“那您認為如何?”

“我見過他,感覺不是一般人。”

晏懷熙回憶起他見過的一切,認真回答道,“我想他,應該很照顧我弟弟。”

他難得坦率地在別人面前,承認晏懷明是他弟弟,哪怕這個人,是宋知華,他敬愛的老師。

國相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懷遠沒有義子,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叫楊青苑。”

這是宋知華的答案。

晏懷熙沉默片刻,緩緩向他行禮:“學生明白了。”

楊青苑。

他有些高興,看樣子,他那個弟弟,也該有人疼了。

但晏懷熙想想自己,又不免失落。

他還沒有,觸碰到他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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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每天都在套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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