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辰光勿早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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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聿然的Pob揭牌酒會上,溫童一腦熱地問她討瓶馬貢的勃艮第紅。
她不再是那個沾酒就滾鍋蟹子紅一臉的愣頭青。酒越發是依賴品,催眠降噪劑,每天入夜來一酌,煩心事拋得更快,拉閘節能也更容易。
都會大熔爐里人始終成個永動陀螺,只有偶爾不清醒,才像活着的。
“你會有什麼煩心事?倒是溫總,和某人的婚宴帖子何時下到我這裏啊?”聿然總歸是口是心非的,說要她斷酒,卻一面差人送來了。
狹長的一條紅木盒,溫童掀開來看,圓舞女郎般的漿果色瓶身,緊口匝着塊寄語牌。攏盒子的絲帶由風吹刮個幾轉又折回來,
煙粉色,着陸在她襲地的黑禮裙上。
溫童拆下寄語牌,上頭寫就了一串圓體英文,“Mayyouabrightprospect,”還沒來得及瞧落款,
有人身影挨近,蔭掉頭頂的吊燈光。
“落單待不住了?”
“心思總是攏不住,沒一下就溜來某人這裏。”梁先洲繞開無用的開場白,徑直抄兜落到一側。
今晚的酒會滿堂衣冠,他亦然,通身煤灰色西裝,頭面很是得體。像他這個人鮮少能給人揀出錯。
“你把這瓶酒拿去燜菌菇烤牛排罷。”她笑了笑,沒理他話里的潛台詞。
“你確定?”
梁先洲投來的目光是審視。拿酒當佐料烹飪這沒什麼難的,糟粕掉一瓶上乘佳釀也不當惜。關鍵是,他擒住溫童持卡片的手發問,送酒的人,你捨得作踐他的金貴心意嗎?
就像你現如今和我紅事在即,而身和心有沒有騰乾淨?
問話最後不了了之,因為溫童掙開他遁了出來。
回南天的潮風夜裏,她站在一立路燈下抽煙,這臭毛病和嗜酒一樣是那人染給她的。他的原話,生意經里煙酒都是唱戲的行頭,正常沒人愛看素身大白嗓的。
“戲裏旦角喝酒似乎都不是什麼大團圓結局。”
此刻記起當時的應答,溫童覺得有些傻過頭了。原來人都不高興追溯往昔,面對揀不起來的過去時的自己,要麼討厭要麼再也回不去。
風拂了些雨珠子摜到眉心,身前是一條小徑的黑,身後拾級上是觥籌名利場。
她把寄語牌抬到眼前,藉著煙頭一星點的光看右下角……
對面黑暗處一輛車披雨現身,兩束遠光緩緩地剎停,靜態跳雙閃,隨即冷不丁放了記車號。
溫童循聲望去的時候,錯愕得像被什麼東西鉗住了腳,喉嚨干燒着,心上緊緊擂鼓聲。
車裏人降窗眺她。
雨往車廂里趕,撲到他的腕錶、駁頭和眉眼上,也往她手裏的卡片去:
Mayyouabrightprospect.
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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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度退回原點。
二〇一四年,入梅又一周,南潯和上海同款的陰雨黃梅天。
颱風天裏人體感悶悶的,像壺中茶葉,雨是煮潽的茶湯。
“上海鯤鵬2014年藝術品拍賣會於6月5-8日在靜安洲際酒店舉行。現場人氣爆棚,座無虛席。歷經多小時的拉鋸戰,……,瓷雜、紫砂等拍品總計528件,成交額2792萬元,成交率達……
其中,明萬曆年間徐友泉先生的龍嘴紫砂壺,由冠力集團副董事溫滬東以紫砂拍品最高成交紀錄,1580萬元拿下。”
停下擇菜的手,溫童撈起遙控器歇掉電視。
藤椅上伏盹的阿公:“關了幹嘛?”
“什麼冠力董事副董事,我不高興聽。”
“小囡又吃槍葯了,這天滾的雷都是你作響的。”
“……是吃槍葯了還是電視上頭的人事招我了,阿公你門清的!”
“算了不聽就不聽。你快些呀,摸摸索索地,什麼時候開鍋?。”
狠掐着藕心菜老梗,溫童低頭悶聲受氣。
天太燠熱,熬得人腦中像沸了鍋油,煩惱事在裏頭沒停地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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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前,大三伊始,溫童生父溫滬遠又來找了。
之所以說找,是因為她赤條條落地起,就阿公身邊跟大的。等識事了才了解不單有個難產而去的娘,還有個甩手二十多年的爹。
要不然,估計到死她都以為是阿公充話費送的。
上世紀阿公關存儉遷滬謀生時,獨女關南喬結識了溫滬遠。彼時兩家人住一幢筒子樓,身家差不離,日子一樣清湯光水。
硬較個哪家鈔票更多些,溫滬遠的那輛二八杠可以回答。從初中到大學,都是它載着他和關,風裏來雨里去地趟過青春河……
然而,每段青蔥故事都逃不開一個宿命感的“然而”。
溫滬遠是一門心思鑽化工的學究脾性。而關南喬,用關存儉對她的奚落話,沒個八尺身也要當破馬張飛,毛躁又乖張,全無體統,那個年代不作興什麼偏幹什麼。
感情只是一張空頭支票,她也情願把自己渾交付給溫,無論是身和心。即便她時常覺得攏不住這人,
但世人總是糊塗更比明理多,吃過的教訓和腳下步子反向走。
溫童就是在那時候,悄默聲萌芽的。
溫滬遠對此全然蒙在鼓裏。
他更上心的,是因技術理念和廠長背道繼而請辭,於大哥溫滬東的資助下自立門戶的事。
他能白日安全帽、夜間桌畔燈,卻不能勻幾分最起碼的心神與她,問津她莫名情緒化的原因……
終究,騾子碰上最後一根稻草:
溫家發跡后搬離了老樓,一併把關南喬從老二的姻事裏擇了出去。
她就是那一下,心徹底凍去臘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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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洲際酒店。
外頭深重的風雨,宴會廳亮堂堂的燈光。最末一聲擊槌落定,門童腕錶和大堂頂上的洋派弦線鍾一起時分針交匯,凌晨兩點,這雨還是不住地墮。
一團鬧哄聲從拍賣會場由遠及近,黑白調的西裝、各色禮服旗袍,肩碰肩地踱到正門口。
多少鞋印和泥點子被鋪地的紅毯吃掉了,留下的,只是賓客盡歡后的張張假面。
“老二。”溫滬遠等司機取車的時候,有人在後方不遠喊他。
應聲回頭看到的,就是發盤成功,即將去簽成交契的溫滬東。他穿的真絲盤龍唐裝,花灰頭髮全朝腦後攏,要笑不笑的樣子,一根烏普曼雪茄抽得快見底。
所經之處不少目光聚向他,為會場上這位老克勒豪橫的手筆。
“恭喜老大,龍嘴紫砂壺可是稀罕玩意。”溫滬遠心口不一地賀他。說滬東豪擲千萬叫人意難忘,倒不妨說弟兄倆眉眼和氣暗中撕咬的場面更引人獵奇。
紫砂壺競價到最後,場上只剩溫家二子角逐。有什麼能比二龍奪珠還精彩的戲,俗人總是熱愛抓馬的,檯子搭得越響越好。
“唔,我對紫砂壺是不怎麼懂的,就是小淮歡喜,買給她咯。”
“大哥真真憐香惜玉。”溫滬遠擠不出笑了,點一眼老大身側的女人,後者比溫滬東矮個二十來歲,姓余,雙名淮茵。但他慣常喊她小淮而不是小茵。
不怪滬遠願賭難服輸。此刻他心裏啐老大,有家室的人還去招那些個撈女,又招什麼人不好,偏叫的這個名。故意噎堵他的!
“走了,我再磨嘰物主要變卦了。好容易掙來的,多少人巴巴兒地饞着呢。”
溫滬遠比手勢同二人再會,心頭不忿熬煎着,末了背手挺挺下頜,朝他們補了句,“雨大路濕能見度低,大哥道上好生走。”
*
後來的事隨故去人化作了灰。溫童告訴阿公,母親的遺怨投射在她身上,她總歸對溫滬遠是恨的。
才不管他前前後後地來古鎮水巷堵過她幾回,又跟去學校訴衷情,想用什麼親情牌或道德杖綁架她回去。
有時血緣再怎麼溢價,沒親情依舊不保值。家庭的基石終究還是愛,溫家不是家,“這座茶樓,你身邊,才是我的家。”
其次溫滬遠實則動機並不純。關南喬去世后,溫滬遠延挨五年余才娶的。
興許是現世報到頭了,他一直無所出,原因也啼笑不已:精子的受孕活力婚後就窩囊掉了。
“有事他唯一香火,無事關南喬遺孤,當我萬金油呢!他還說什麼封建迷信話,算命的押他翻不過第十年的山。”
“生意人嘛,都作興這套的。”
“他哪裏生意人!榆木死書腦袋而已。”
冠力領航包郵區製造業這麼些年,外人都瞭然,正董事讀書出身,副董事更會撥算盤。
據說〇八年的金融危機,也是老大穿針引線到那“四萬億”中的一股,才彌縫了資金缺口。
說一千道一萬,難兄難弟過來的。“能有什麼隔夜債?就算有,找我又頂毛用。”
阿公說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關鍵時刻,溫滬遠究竟需要直系血緣的一張保票、遺囑上白紙黑字的繼承人,還是什麼天降神兵。顯然你的本事只夠當前者。”
“我才當不了。”
一句話堵死。溫童依舊消化不了父親的失格,“過去娃娃被狼叼走,長大也只認狼媽的。”
但凡他父愛皮下的利己心沒這麼欲蓋彌彰,她興許就肯了。也怨艾得很,倘若他下人不這麼單薄,當然也就沒她的事了。
“反正,”阿公開解她,“不管你以後去向如何,根本指望的只有你自己。”
話完催她抓緊時間。人生就一個吃字,餵飽五臟廟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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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潯古鎮這家世味樓是關存儉回鄉后開的,算起來得有四十來歲了。當年他隨大流淘金失敗,就還是回來本分生產,順帶扶持下已然式微的評彈。
物也是扛不住時間剝蝕的。他老了,如今只想留在此間和它一起老。
條凳八仙桌,青瓦馬頭牆。他每天起早摸黑就同這些東西廝守,勉強自負盈虧,最關鍵的是心裏有個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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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東角包廂,檻窗洞開,煙霧繚繞。
“鯤鵬的拍賣會,溫董就是專為龍嘴紫砂壺去的,可惜呀,辣不過老薑。”
“老孟這話說得不夠味,什麼姜還是老的辣那都是老黃曆了。不信你瞧老趙,才入門的小犢子,桌兜里籌碼比我們誰都多。”
“信他鬼話,他說沒打過摜蛋就是沒打?”
被開涮的人叼着煙但笑不語,他着實沒打過,“夠了歇吧,要怪只怪我頭腦太靈光,你們手裏什麼牌我算得一清二楚。”
“那你怎麼不算我的牌呢?”對家老孟不快,“最後一輪也不幫我攔着點,至於叫我當烏龜嘛?”
“你那牌……回天乏術。”
三下五除二洗好牌,趙聿生摘下煙送牌垛去中央。牌桌最怕新手,他贏了,但心裏是不怎麼起興的,全賴上午湖州市政舉辦的採購招標會。
他們一行人代錶冠力出席,原該勝券在握,結果卻滑鐵盧地沒競成標。從上午到眼下,他手機被老東家溫滬遠震得不得歇。
這是第五次打來,趙聿生瞄手機一眼,餘光將好帶到廂外路過的人。他出聲喚停那瘦怯怯的身條,“你好,給我拿根一次性打火機,”他自己用的防風火機,水火在幾分鐘前告終了。
門外人遲遲才應聲,腦袋探入門縫,手裏捧了盤清炒藕心菜。
輕描淡寫一盤白,卻用的紅綠椒絲作俏頭。像這姑娘生的一張水秀臉,言辭卻潑得很,“我們不賣的!”
好氣又好笑,一屋人聽去直搖頭。
“對過有家小賣部或許賣。”溫童也是話衝口才反應有些欠禮。她怯怯後退,給面前這位要出門講電話的人讓路。
男人三十開外,一身挺刮襯衫西褲,形容清舉,但眉眼間很有距離感。
二人會會目光,在窄仄過道的陰濕黃梅天裏……
舊雨新逢,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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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主言情背景職場的故事,會HE。
2.雙非c。
3.商戰有戲說成分。
4.文風表達是個人作興,看文圖個開心,不習慣請自行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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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06/12,定稿07/19.原基礎上小修並加了楔子。
下篇文預收:
中長篇《但願你在春雨中》。婚戀文,一個甜也苦的故事,女主摘下大學同學兼高嶺花男主的故事。
這次寫個會撩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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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你在春雨中,我有傘。(一句酸詩by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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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一個之前想的梗……
物診實驗課上,路同學被老師選中充當SP(標準化病人,通俗說就是人形小白鼠),面無表情,脫光上衣,任由虎狼……不是,是杏林學子之手擺佈。
老師:你們誰先試試叩診心界?
柴沅幾乎一秒舉手:我!我我我!
某人:……
幾分鐘后。
中指搭上他肋骨間隙,柴沅看向某人的喉結:路同學,你心跳有點快哦。
十五年後。
柴:你上次對我心跳加快是什麼時候?
路:你在廁所喊“要死啊有蟑螂”的時候。
柴:哦。
路:你呢?
柴:某人抽着煙,把離婚證分我一本的時候。挺帥的其實。
路:……
柴:發現沒,所有診斷課本上,心動過緩都少了一個潛在病因?
--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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