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誰？

黃老爺子人老啦，睡得着，醒得也早，天才蒙蒙亮，就帶着幾個人探勘起周邊的土地來。

仙長給的福地，範圍很明顯，三個正六邊形組成了一個大體的三角形（黃老爺子努力不去思考為什麼靈脈走勢會是這副模樣），這便是站在一處山峰之上，目及的領地範圍。

而具體的大小……黃老爺子目測，一個正六邊形的大小，就比柏溪城及其周圍一帶要大了！

而且相較於昨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入目所及的幾條山脈之上，早以不復昨日稀疏的林木，而是綠樹成蔭、鳥語花香之地，依稀可見林木之間，一條條溪流自上而下，滋潤草木，最終匯成一條大江，奔馳而去，消失在遠方的迷霧之間。

昨天……還完全不是這樣的！

真是仙跡！

而這青山綠水沃土……不正是他們付出怎樣巨大的犧牲，無論如何都想要到達的地方嘛！

不知過了幾時，黃老爺子才從震驚中清醒，叫醒旁邊幾個同樣震驚的小夥子。

“回神啦！別人有空長吁短嘆，咱們可沒有，先派人去山中確認野果、獵物的情況，然後等到早膳時間過，讓所有人都去圈地！”

說到最後兩個字，黃老爺子的精神氣提到了最高點！

圈地！分配農田！

幾人精神一振，正想散去，卻突然發現面前突然的空氣突然涌動，靈氣勾勒出一位女性的身影，她的頭髮用簡單但不失瑰麗的髮飾固定，身着僅到膝蓋的白色衣裙，露出度有些大膽，樣式不是他們所熟知的任何一種。

雪白的小腿之下，她穿着一雙精緻的……有些像草鞋和木屐混合的鞋子。

而她的面容……

聖性。

眾人腦海之中，只有這兩個字。

“上仙！”

黃老爺子驚呼出聲，趕緊招呼幾個小夥子一起跪下，雙手在地上放平，把頭低下。

“上仙，如此肥沃之地，當真……願讓我等在此，世代耕種糙糧？”

所謂糙糧，指的就是五穀雜糧，普通精米細面也包括在內，在這個世界裏，靈米是修真者最基本的口糧，所以又有“靈米之下皆糙糧”的說法。

黃老爺子的不安也就源自於此，此地靈氣豐沛，哪怕只是種植最普通的靈米，也比種植糙糧要好得多，至少不算糟蹋了。

看幾個人叩拜的模樣，從分神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們的後腦勺，這讓珂芋覺得很不好，自身心的感覺不好！

“自然。”

珂芋先是這麼說，隨機話鋒一轉：“當然，在我的地盤上，規矩還是要講的。”

黃老爺子心道果然如此，埋首更深了，他的老腰在對此發出抗議，但是他依舊維持着這個姿勢，振聲道：“謹遵仙長諭令！”

“首先，在我的地盤上，沒有磕頭禮這玩意，把你們的頭抬起來，站起來說話。”

幾個人僵硬了，他們都是有學識之輩，不免想得多了些，覺得這或許是上仙對他們的考驗，一旦抬頭，腦袋就沒得了什麼的。

當下，無人敢抬頭。

“仙長，您對我等的救命之恩無以回報，請原諒我等不能立刻為您修建廟宇，僅能表達一點敬意……”

珂芋很無奈，這些人對她滿溢敬畏之情，然而卻沒有絲毫信任。

恐怕在他們內心深處，不管是修真者也好，仙族也罷，都和天氣一樣喜怒無常，今天能下雨滋潤土地，明天就能一個落雷將一切化為焦土。

而一旁晚上開了多個穿界門，現在繼續修養的阿余前輩則忍不住開口：“珂芋，你在幹嘛呢！連磕頭都沒得？那他們誰還會尊敬你！”

“那磕頭就是在尊敬我？”

阿餘一愣：“這……”

這就難倒它一介信使了。

“阿余前輩，我覺得，如果一個人發自內心的尊敬另一個人，那麼即便是沒有規矩約束，無需跪拜，也會自然而然的低下頭顱以示尊重，反之，頭顱再低，也不過是為了隱藏自己真正的表情罷了。”

“珂芋……”

“你想啊，其實這樣隱藏表情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不是嘛？咱的視角是360度無死角，你瞅着這人明面上對你尊敬有加，跪拜下的臉卻是另一副模樣，看着不揪心嘛？”

“……”

短暫的沉默之後，阿余突然哈哈大笑：“對，對，哈哈，後輩，你這話說得極有道理！”

“既然這麼贊成……之前幹嘛這麼大反應？”

“呃……是哦，我為什麼要這麼大反應？”

珂芋：……

這邊和阿余前輩解釋，另一邊的談話也沒停，珂芋走了兩步，覺得自己憑藉印象製作的涼鞋還行，露肩裙也不錯。

“言歸正傳，你剛才說，要分田地是吧？”

“是的……”

珂芋感覺自己前邊，特地把土地弄得比較方正，還事先留出了城區分化的土地，純屬是想多了。

這個世界，大概還沒有完備的建築規劃設計概念。

所謂建築規劃設計，當然不止住房、公共設施、下水道、交通這麼簡單，它還涵蓋了政治、文化、地理和氣候等綜合因素，此外，如果不是孤城，還要綜合考慮城鎮之間的影響。

典型如上游城市要修個水壩，下游城鎮的水資源和生態問題怎麼協調，旁邊興建工廠，工業污染飄到鄰市怎麼處理，牽一動而發全身。

總之，這些坑，珂芋全部在玩泥巴的時候體驗過了——誰讓她為了不無聊，故意給自己提高難度呢？

珂芋在“自由發展”和“直接領導”間游移了一會兒，選擇了後者。

她早就觀察過了，這1萬人中，大約有7千都是務農的農民或者農奴，這對於習慣了現代社會的珂芋來說，比例有些可怕，但是想到清羽門以耕種為重，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且由於一路的傷亡，很多人都變成了孤家寡人，而務農一人難以成事。

所以她特意準備好了足夠8千人分小組耕種的田塊，只要稍加觀察，就能發現這一點，登高望遠就更加如此了，然而黃老爺子看過後，卻只欣喜於土壤規整，想要讓大家自由分田地！

這不就是又把土地回歸碎片化了嘛？那她這麼精打細算的準備這些田塊是為了什麼？

簡單來說，碎片化的土地不利於集中管理，會造成空間和效率上的極大浪費。

在珂芋看來，是一種吃力不討好，浪費勞動力的行為。

然而，在這個世道，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大家都習慣了這種低效的勞動方式……因為，勞動力根本就是完全過剩啊，根本不需要提高勞動效率，這隻會讓大家失業！

但是，珂芋想要的開啟的時代，別說1萬人了，10萬勞動力她都嫌少。

“既然你們想在這裏住，那就按照我說的做。”

珂芋一招手，幾張薄薄的A4紙出現在她手上，再一抖，上面已經滿是標準印刷體。

這個世界的通用文字，介於繁體和簡體之間，略有變化，她花了幾分鐘融會貫通，並決定以後一定要儘快推廣簡體字，因為……好寫。

知道為什麼彎彎學生不能像大陸學生那般，罰抄500遍“龍”字嘛？因為人家繁體“龍”的筆畫是簡體的3倍！

文字難易程度直接決定了教育的普及難度！

珂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如果只是讓他們自由發展，重新再現這裏連封建社會都不如的城邦，稀稀拉拉的田地，落後的勞作方式，令人掩面的醫療條件和骯髒的街道，極低的平均壽命，再加上大字不識丁的赤腳農夫……

來自文明社會的珂芋覺得，這一點都不有趣！

而且，如果只是想要重複封建社會的人生百態，那她勞心勞力救人做什？到外邊去唄，隨便一個城鎮都能滿足以上條件，保證看到膩味。

黃老爺子接過在他看來十分古怪的紙張，當看到上邊小小的、密密麻麻，卻十分規整，而且是從左往右這樣“反人類閱讀方式”的小字時，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眯起眼睛，忍着彆扭看完幾頁紙，黃老爺子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已經不存在的鬍子，浮現思索之色。

他只是覺得，現在大家的家庭都四分五裂，務農確實不大方便，分組住在一塊，以後也能相互照應。

然後是覺得，務農所得，居然只用繳納五成，剩下都歸自己所有……真的是太慷慨了！

五成，雖然看起來很多，但是也要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水平的肥田啊！

以當下的靈氣濃度，哪怕只留兩成，也完全夠所有人飽腹了，能剩下五成，也就意味着，每年都能有餘糧！年年有餘，糧食滿倉！

至於後邊什麼誇張到像地下堡壘的下水道系統，設計這麼寬闊的道路是為何？什麼長達千年之久的建築規劃……這就超出黃老爺子的理解範圍了，一會讓匠人去瞅瞅吧——說起來，這上邊還說讓他提高匠人的待遇，建立以收集和儲存知識為目的的書館啥的。

而且還要求書館對全民開放——這不是胡鬧嘛！人家祖傳的手藝和秘方，哪能隨便給別人看去！

還提到近期的展望是全民識字，最低要求是都掌握常用字大概一千有餘什麼的——你說一個農民識字做什？

後邊還有很多，都是奇奇怪怪的要求，黃老爺子看得腦殼疼，恨不得當場雙腳一蹬，直接去世。

這個時候的黃老爺子，只是覺得這些要求是沒法搞定的，只能先應一句“儘力而為”，應付過當下再做決定。

但是茗芙看后卻直言不諱：“上仙，如此重任……我等最多能勝任三成。”

茗芙是這樣想的，與其現在敷衍着應下，想着什麼迂迴，還不如在一開始就說清楚，省得後來幹不成了，又要惶恐的懇求寬恕。

可是，茗芙沒有想到上仙的反應居然這麼大。

珂芋聽后，先是嘆了一口氣，隨即深呼吸了幾下，似乎是在平復心情。

見上仙似乎有發怒的跡象，三人連忙又叩拜不停，不斷罵自己一介凡人無能，不能為上仙分憂……

“重任”是什麼玩意？“分憂”又是什麼東西？

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是你們消除飢餓、貧困和愚昧，改善髒亂差的生活環境，走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大好機會，成為四有三熱愛新時代好青年的一條明路嘛？！

難道你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自己嘛？！

能讓你們活得有個人樣！

在內心吼完之後，珂芋又很快平靜了下來，因為她在內心中如此回應自己——沒錯，他們不知道。

連最有文化，最有遠見的三人都沒有看出來她的真意，一點都沒有，沒有意識到她這番佈置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未來，而只是把這當成了她的刁難，勞民傷財的無理安排！

把這當成了換取在此生活的籌碼和條件！

想來，以後那些被要求識字的農民，大概只會覺得，這耽擱了他們種地吧……

能夠有拚死一搏，穿越霧林的勇氣，能夠在生死關頭，對傷員不離不棄，相互扶持，能夠在以為要被修真者一刀蒸發的時候，無畏以對，這些人比珂芋上輩人知道的多數普通人，都要勇敢得多，品性都要無私、高潔得多。

但……卻也愚昧得多，短視得多。

是愚昧，並非愚蠢，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而他們的愚昧和短視，可以總歸於一個原因——沒文化。

珂芋之前被他們面對死亡的坦然震驚到了，一時之間沒想到這些，下意識的與上輩子那些品性高潔的英雄畫上了等號。

可現在才猛然驚醒，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她對此進行反思，覺得自己以後不能總以上輩子的社會經驗想當然，要從多角度去看問題，去理解它的多面性。

總之……目前她還是全程跟進吧，等到這些人有能力普及教育了，等到他們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了，她就不用這麼勞心勞力，可以適當放手了。

——想要庇護人族千秋萬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余前輩誠不欺我。

※※※※※※※※※※※※※※※※※※※※

明天有個滿月酒，可能會來不急更新啦，可能明天會咕咕咕，請個假，先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