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04 簡不知之承
回到神機谷的第二日清早,他便一頭扎進了藏書閣。
我不知道是誰與他說了護事人的事,他又為何急於尋找關於護事人的記錄,他看上去很是焦急,毛手毛腳,像極了記憶中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他記起了一切。
藏書閣,根本沒有關於護事人的記錄。一則是因為護事人本身的身份,二則則是因為簡思遠。簡思遠之禍,令神機谷取消了護事人之制,更是抹去了這幾代護事人的記錄。所以即便有,那也只是很久以前,隨着案子留下來的寥寥數筆罷了。我想了想,便裝作不慎,撞上一旁的書架,我記得那一層的案卷上有一個護事人的名字。
那日吃趙我還他們捉來的兔子的時候,趙我還忽然提到興許他要找的東西並不在藏書閣,這時我才突然明白過來,他應是依然在執着於丟失的記憶,無解的真相,所以任何一個新的線索他都不想放過。我便順水推舟,提到了每一個門派都會有的密室。
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回到神機谷。在步入祠堂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當親眼見到父親的靈位時,我還是露了些不該有的情緒。但好在他們的目標是祠堂後頭的密室,應是……無人注意到我的罷。
聽見他說,六年前他便發現了這幅石畫的不同尋常之處,試了無數種排布的方法,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打開這道機關。
但他明明是知道該如何打開的。
雖然他長在谷外,卻從來都不把自己當做外人,呵,神機谷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影子。機關、廳堂、灶間、祠堂,甚至是父親的卧房。瞧,石畫上的那道裂痕,便是他八歲那年的傑作。可是如今,他卻瞧不清這道裂痕。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他進入密室,因為密室中,有父親留下的關於東瀛,關於簡思遠的一切。那時我甚至滿懷希望的想,只要他見到了父親留下來的那些東西,他一定是會記起來什麼的。
果然,對這個江湖充滿了好奇的趙我還第一個提出了疑問。我便借了那句禪話,令趙我還發現了那道裂痕。
他從密室出來后,從他的神色來看,應是發現了什麼。卻沒想到突然噴出一口血來!葉笑笑說,他似有走火入魔之跡,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因為他現在根本不會武功。
他解釋說,因為見到了父親的遺物,所以心緒有些不穩。但如果真的只是遺物,為何又要極力阻止趙我還想要進入密室一探究竟?
所以那天夜裏,我悄悄去了趟密室。
果然,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闖入了這裏。密室中,那口木箱彷彿在嘲笑眼前的一切。幾乎同時,簡思遠的名字再次躍入了我腦海,因為除了他,無人通曉神機谷的機關,更無人知道這幅石畫的秘密,他甚至將神機谷的快劍劍譜與那第一代殺人狂魔的案卷卷宗放在一起!
第一代殺人狂魔確實用的是一把劍,卻只是被施了攝魂散,只知瘋狂屠戮的劍法。
那一晚,我再一次嘗到了久違的憤怒,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會叫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深深陷入對自己的懷疑,更何況他現在是“簡不知”,作為一名探事人,這隻會叫他比尋常人陷得更深,無力自拔。
第二日,有人闖入了神機谷的機關。他們見我腿腳不便,便讓我在谷內等着他們回來。機關中的行進是有特定的路線的,只要跟隨巧妙,他們並不會發現我的存在。他們看上去並不知道追殺明月的男子是誰,但我在東瀛待了十年,我一眼便瞧出,那人分明使的是東瀛的身法。
明月後來又告訴大家,有人曾到訪過十殺門,似乎利用黑水晶之事令他去了王屋山下的吳宅。他們苦思冥想,想要知道到訪十殺門的人的身份,我擔心的卻是他的吳宅之行。
這裏只有我一人知道“攝魂散”的存在。吳宅之案,分明涉及點穴神功。他的攝魂散,八年前已解,解的代價,卻是失去記憶。如將攝魂散反其道而行之,令他記起些什麼來,是需要父親手中的點穴神功的。簡思遠雖通點穴神功,但作為護事人,應是不及探事人的。更何況自父親這裏,點穴神功已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吳宅之案,他們設計令展十七自簡思遠的身上運行了一遍父親的點穴神功的心法……
我怕他們偏偏叫他記起作為王畫的那段記憶……
不好的預感頓時敲打着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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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過來!”
我正在房間裏捧着書冊,窗戶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抬起頭,雖然隔着窗板,根本看不清外頭是誰,但這聲音我卻是識得的。我必須在今日將這摞卷宗看完,但外頭那道熟悉的聲音卻彷彿灌有魔力,我終是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冊子……
“來,來!”他沖我連連招手,見我走了出來,立即拉上我的手,直奔祠堂而去。
“今日並非祭拜之日。”到了祠堂門口,我說。
“不是祭拜。”他繼續拉着我的手,徑直跨進了祠堂。
進了祠堂,他卻突然鬆了手,又一本正經的沖那些靈位合了掌,嘴中更是念念有詞。我湊近了耳朵,一聽,頓時啞口無言。
“列祖列宗保佑,別叫谷主發現。”我聽見他念叨道。
“你要做什麼?”我問。這裏是祠堂,除了靈位,別無他物。
他沖我神秘一笑,再次拉起我的手,將我帶到了祠堂的後頭。
這裏有一面裝飾了石畫的牆壁。
不等我再次開口,便見他立即上前,墊了腳尖,抓着石畫上的一塊凸起,又扭頭看着我,黑亮的眼中滿是得意。隨即用力一扭,便只聽“咔嚓”一聲,那石畫的另一頭竟有幾處跟着動了動,這畫,突然就變了樣。
我張大了嘴,吃驚的表情一定十分好笑。
“怎麼樣,沒想到吧!”他揚起嘴角,“這是道機關,後面另有乾坤!”
“我……我看還是算了吧……”一刻后,我有些緊張道,“你不知道怎麼排布,定是打不開的。”
“不行,今日我一定要打開!”他咬着牙,定要將手中的一塊浮石掰往一邊,“你看,它就是——”
我見他忽然壓了壓下盤,心頭頓時一驚。他已經隨父親練了一年多的心法,可別——
“啪”的一聲,我頓覺世界一片黑暗。
“這是何處?”父親背着手,神情嚴肅。
“祠堂。”他頓時低了頭,聲音竟也跟着低了低。
“你說在此處發現了密室,既然是祠堂,那你覺得祠堂后的密室是做什麼的?”父親又問。
這回,他倒是只顧低着頭不說話了。
“他不知不覺,你也不知不覺嗎?”父親突然轉身問我,我嚇壞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一次,我與他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
你瞧,你一定沒想到,十六年後,這道遭你生生掰出來的裂縫卻成了你打開密室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