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

一百七十六

“怎麼辦,城主?那些該死的雇傭兵簡直是不要命了......再這麼下去,如果還等不到支援,那些戰死的屍體回把護城河填滿,到時候我們就真的——”

索萊抗擊雇傭軍的陣線上,侍官擔憂地詢問着索萊城主。

自打教皇放出風聲以來,無數雇傭兵前仆後繼地趕來。他們就彷彿飢腸轆轆的豺狼虎豹似的,拚命地攻擊索萊。

那群雇傭兵都是些什麼貨色?屠殺平民,搶劫村子,將原本富饒的土地一把火燒成焦土......

這群雇傭兵本就是西大陸上最不講道理、最窮凶極惡的一幫人,不然也不會只要給錢什麼都肯幹了。

教皇派這麼一群人來撕咬索萊都,難道真的是上了年紀腦子糊塗了嗎?!

此時此刻,索萊城主和他的侍官正候在瞭望台上,觀察戰場上的戰況,而他們眼前的景象對絕稱不上樂觀。

他們目光所及之處,城防軍節節敗退,那群雇傭兵們還帶來了一些□□,準備攻不下來就強攻——他媽都是一幫瘋子!

“你說的這些這些我都知道!還用你特意在我耳邊強調嗎?現在的關鍵是想辦法,把索萊給我守住!”

索萊城城主咬咬牙,映入眼帘的是宛若人間煉獄的場景......他的兩條腿已經開始打擺子了。

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受祖輩蔭蔽的貴族。只因他是家中獨子,這才承襲了爵位,意外地由他這個平庸無比的傢伙擔任了索萊的城主......

因為他沒什麼本事,無法在這裏經營他自己的勢力,倒正合了教皇和國王的意。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樣一個閑差落在他身上,有一天竟然也會威脅到他的性命。

他倒不是很關心索萊究竟能不能重新回歸教廷的掌控,只是那幫雇傭軍常年流竄在各個國家,眼中根本就沒有王法,如果他這個嬌弱的貴族落到了那群人的手中,只是付一大筆贖金都還算是好的,怕只怕他會連小命都保不住。

所以,索萊在,他的身家性命才在。

索萊城主咬咬牙,彷彿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似的——

“打吧,給我繼續打?現在除了這個還他娘的有什麼什麼辦法?傳我的口令,讓保護我的親兵出去,和城防軍一起應戰!城在人在,城沒了我也不活了!”

他的侍從似乎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城主居然還有這樣的志氣,愣了半天才磕磕絆絆的開口:

“可是……大人……那是您的親兵!如果……我是說,萬一那些叛賊真的攻下了城,說不定您還是也可以在他們的護送之下離開啊!”

侍官隱隱帶着顫抖的語調讓城主一陣心頭火起。

“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要跑你自己跑!不跑就給我留下來繼續打!”

索萊城主衝著侍官低吼。顯然如今的他也不能保持冷靜。不過,即便他連着看兩眼前線的慘烈情景都覺得自己彷彿快要暈過去了,可是他卻依然堅持着。

“那我調走是一隊還是二隊?一隊人數不多,但都是精英,我覺得還是把他們留在您身邊比較穩妥——”

“我上輩子到底是倒了什麼霉,攤上你這麼個......你難道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把人給我派出去!我他娘的說全部!所有人!全部!你聽得懂賽蘭卡語嗎艹!”

索萊城主再也不能保持貴族的涵養,忍不住爆了粗口。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親衛軍們也加入了戰場。但那只是杯水車薪,局勢依舊沒有太大改變。

“原來這就是塞蘭卡的士兵啊?這是哪裏來的小雞仔?我看他們的肌肉都長到腦子裏和屁股上了。不然怎麼手上全沒勁呢?”

雇傭兵頭頭提着自己的巨劍一邊無情地收割着敵方的首級,一邊還能遊刃有餘地對對方大加嘲諷。

“可不是嗎?這些小貓小狗的哪裏還值得我們如此興師動眾?我怎麼覺得現在的我們像是在欺負還穿着開襠褲的小屁孩兒呢?......誒誒,你看城牆上站着的,是不是索萊的城主?果然就是一小白臉,看他那副還沒斷奶的樣子——”

在雇傭兵頭頭身邊的人也接過了話茬對索萊的士兵極盡羞辱。

不得不說,雇傭軍們在戰場上的經驗的確是遠超十年都不一定會打一次仗的城防軍的。雇傭軍們甚至知道該如何開啟嘲諷模式,運用源源不斷的垃圾話和髒話來打亂城防軍的陣腳。可惜被刺激過頭的索萊士兵不顧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迎難而上,卻正中對方下懷。

雇傭兵們難道沒有戰術嗎?他們當然有。他們的戰術配合甚至比正規的城防軍要更加細膩靈活一些。

更何況,除卻對敵經驗,雇傭兵們還擁有着尋常索萊將士難以抗衡的實力。

無畏向前的城防軍士兵們往往還沒來得及砍殺幾個敵人,就會落入敵方的陷阱,然後被對方揮舞的劍折去頭顱。

他們的血四處飛濺,讓索萊這座昔日的聖城變成了被屍骸包圍的血腥之都。

就在城防軍的大部隊被雇傭軍們包圍、踉蹌着節節敗退的時候——

暮色灰濛的、地平線的遠處,隱隱折射出了一層薄薄的微光。

等那層微光奔馳着近了,人們才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支陌生的軍隊。所謂的微光,只是由於他們渾身都穿着銀白色的鎧甲,手中執着銀白色的長劍,隨着他們的馬蹄聲一起飄蕩的旗幟纖塵不染,上面畫的是一個簡單的十字——

“......我的聖主爺爺啊。”索萊城主幾乎驚掉了下巴,差點原地跳起來,“那是聖殿騎士團?!”

銀白鎧甲,還有那個旗幟......肯定沒錯了!是他從小在歷史故事中聽說過的聖殿騎士團!西大陸上最富有傳奇性的、也最神秘的騎士組織,曾經是教廷最堅固的盾牌和最鋒利的劍,雖然現在已經名義上歸於皇室調派了,但實際上除了幾任特殊的國王,聖殿騎士團哪怕是對着王室也是一慣沒什麼好臉的。簡而言之,這是國王都不一定喊得動的神級外援!

天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聖殿騎士團顧念索萊好歹是曾經的“聖城”,所以不忍心這裏的人被雇傭軍屠戮?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索萊城主只覺得懸着的心放下了半顆。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把流出來的熱淚給擦乾淨——如果被他的侍官給看見了,肯定又是一陣大驚小怪。

“喂,你——”索萊城主下意識地扭頭想要跟身邊的侍官說幾句話,分享一下此刻激動的心情,但他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身邊已經沒有侍官的身影了。

不是吧?這人真跑了?城主生氣極了,隨便在城牆上抓了個小兵來質問侍官的下落。

“您不是說,要親衛隊全都下去幫助城防軍擊退敵人嗎?侍官說,他覺得您說的很有道理,與其分散僅有的兵力去賭一個倖存的可能,倒不如傾盡全力把敵人都殺死——只要索萊沒被攻破,您肯定就是安全的......”那個小兵戰戰兢兢地說道,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到城主這樣的大人物,“所以他就跟着您的親衛隊一起上前線了......”

索萊城主一懵。

他下意識地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把視線投向剛才他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的戰場。他的大腦在這瞬間停止了工作,任何思考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有雙耳嗡嗡地響着——大概是被剛才四濺的流炮給波及了。

“他、這......怎麼......”

索萊城主失語了片刻,忽然衝到城牆邊上開始大聲呼喊侍官的名字。之前他還端着城主的范兒,即使害怕卻也沒有顯露出什麼醜態,此刻他卻扒拉着牆磚歇斯底里地喊着,一邊喊一邊流淚,那副表情,跟死了至親也沒有太大區別了。

好在聖殿騎士團實在給力。

聖殿騎士們吟誦起魔法,銀白的劍上泛起金色的流光,跟砍瓜切菜一樣把剛才還囂張無比的雇傭軍們給收拾了一頓。

這是絕對的以少勝多,卻也是絕對的實力碾壓。之前說了,豁得出去和沒底線是雇傭軍的兩大特色,但他們的第三大特色就是識時務,在必敗的局勢面前沒有任何正規軍該有的氣節。於是一場戰役打下來,雇傭軍們跑的跑、投降的投降,輸了個乾乾淨淨。

沃倫一頭銀髮,像是一輪皎皎的明月,用冷徹的眼神觀察着戰場,在贏了之後也沒多少欣喜的神色,反倒是給自己的手下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到此為止,就不再替索萊的城防軍們收拾殘局了。

另一邊,索萊城主也沒顧得上跟沃倫搭話。他在屍山血海里挖出了自己滿頭是血的侍官,好在人還有口氣,於是他火急火燎地把人運到軍醫那裏去搶救了。

至少,曾經的“聖城”索萊,現在還是穩穩地呆在塞蘭卡的疆域範圍內的。

索萊都的鬧劇,在聖殿騎士團插手之後,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快得令人膽戰心驚。

這麼多年來,一直遊離在人們視線之外的聖殿騎士團,再次向人們展示了什麼叫做當世最高的騎士水準。白銀鎧甲所到之處,千軍避退。且沃倫團長在戰鬥中體現出的戰術素養遠遠高於人們的想像——也就是說,聖殿騎士團是一支無往而不利的軍隊。

......然而究竟是什麼,讓這支沉默了這麼多年的軍隊再次露出獠牙呢?

國王是第一批察覺到不對的人。這不僅僅歸功於他在王都四處安插好的耳目,更要歸功於他敏銳的直覺。

“聖殿騎士團找到新的主人了?”他喃喃自語般說道,“不,這不可能。難道是——”

他的心裏浮現出德蒙特公爵的名字,但這個猜想下一秒卻又被他自己否決了。

如果聖誕騎士團那麼在意所謂的“純正的皇室血統”,那麼在德蒙特公爵剛剛歸國的時候就該有所表示。假設他們之間真的有潛在的聯繫,那這份聯繫已經隱藏了那麼多年,沒必要在這個時間點暴露出來。

索萊都是什麼地方?昔日的聖城,現在不過是個普通的城池罷了。聖殿騎士團插手之後,最直觀的影響就是給予了教皇一次迎面痛擊,而這一擊卻成功傷及了教皇的根本。

在教廷的寶庫中累世積攢的財富幾乎被揮霍一空,教皇聲勢大減,失去了被小貴族們簇擁的資本。而站在他那一邊的主教以及神職人員們為了這場戰爭奉獻上了自己的大半身家,甚至還有向外國商人貸款來支持教皇的——這些付出也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即使他們面上沒有說什麼,心裏卻也是怨氣極大的。

當雇傭軍們戰敗的消息傳回教皇廳之後,教皇的神情卻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鎮定,他似乎從來沒有驚慌失措的時候——

“原來如此。”他甚至微笑了一下,“看來我的推測確實沒有錯......這才是潛藏的最深的敵人啊。”

聖殿騎士團果然已經有了主人了。

教皇轉動了一下指間的寶石戒指,側着頭,光潔的輪廓有半數浸陰影之中,從他身側的琉璃窗外投射下來的絢麗光彩讓他的微笑帶了點神秘的意味。他穿着神袍,淡然卓絕的樣子完全就是個降世的神祇,彷彿只要看上他一眼,腦子裏就會有千百條舌頭自覺地詠唱起讚美歌來。

他的手下們又驚又怕,都束手無策地遠遠看着教皇。他們驚訝無比的發現,教皇並沒有被接連的不利情形打倒,他看起來反倒是越活越年輕了——看見他的模樣,有誰能想到他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人了呢?

這樣的轉變只能讓人聯想到一個詞,神跡。

而且最近教皇的心思越發的詭秘莫測。原來大家都還能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但現在,很多時候他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連與他相處了多年的主教們都猜不透他的意思。

......這樣的人該怎麼繼續引領教廷走向復興呢?

就在底下人這麼腹誹的時候,教皇忽然站了起來,悠閑地往前邁了幾步。絲毫不拖沓的腳步聲回蕩在高高的穹頂之下,教皇眼中異彩連連。

“諸位放心吧。”教皇突然開口解釋道,“該掌握的信息我們都已經掌握了。現在,主動權還是在我們手中......只要拭目以待就好。”

他身邊的某位主教忍不住用苦澀的語調說道:“可是,教皇閣下,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國王那邊......”

“國王不會拿我們怎麼樣的。”教皇微微搖了搖頭,“唉,人性就是這樣,只有在出現更加強大的對手時,才會停止爭鬥,主動尋求合作......國王陛下雖然在政治上沒什麼出眾的地方,更不具備什麼魔法天賦,但他精於權術,最擅長拿捏尺度。所以當年的我才會和他一拍即合。當年,他沒有讓我失望,我相信,現在他更不可能讓我失望——”

教皇說著輕輕笑了幾聲。

把他身邊的人全都聽得雲裏霧裏,一頭霧水。

教皇這麼信誓旦旦地說完,不到幾個小時,就有一個打扮低調、長相普通的信使、帶着印有國王官方火漆印的書信來偷偷地拜訪教廷了。

國王法庭。

頭疼症不藥而癒的亞特里夏懶懶散散地窩在一旁的躺椅里,而戈爾多則頂着一張精神萎靡的臉在聽羅曼先生報告工作。

“你怎麼了?”亞特里夏好奇地問,“怎麼我好了,你反倒成這樣了?”

戈爾多:“......”

一個是他的真實身世給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一個是沃倫團長在戈爾多終於鬆口之後表現的實在太興奮了——沃倫團長最近每天拉他去聖殿騎士團那裏開小會,給他介紹團里的各種骨幹,以及和騎士團相熟的各路人馬。不知道為什麼,沃倫團長的動作被德蒙特給察覺到了,一開始德蒙特還有些警惕,但是在聽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德蒙特也跟打了雞血一樣和沃倫湊到了一起,商討大計。

......天知道他們究竟有多想謀朝篡位。

作為他們名義上的領導者、被趕鴨子上架前去爭奪王位繼承權的戈爾多表示,他還得努力適應適應。

戈爾多喊停了羅曼的彙報,讓羅曼先生先出去,讓他和亞特里夏獨處。

於是亞特里夏就看見他聰慧非凡的學生兼戀人的臉上浮現出了難得的、糾結不定的表情。這種表情亞特里夏常見,是在神院學生的身上每次他把那些小崽子喊進辦公室問問題的時候,那些小崽子也是用這迷茫而無措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只無知又可憐的迷途羔羊,死活找不出正確的答案究竟在哪裏。

“......亞特。”戈爾多深吸了口氣,然後又輕輕嘆息了一聲,半晌只憋出這麼一句,“我有件事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亞特里夏:“嗯,你說。”

戈爾多:“你覺得......我當國王怎麼樣?我的意思是,我是個做國王的料嗎?”

亞特里夏:“......”

亞特里夏:“所以你要造反?”

戈爾多:“嗯。差不多。”

亞特里夏:“有計劃了嗎?”

戈爾多:“只能說正在籌備中。”

亞特里夏:“有足夠的人手了嗎?”

戈爾多:“我覺得是夠用了,不過將來會更多就是了。”

亞特里夏:“......”他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如果,我的常識並沒有被扭曲的話,密謀造反,這應該是一件非常需要保密的事兒吧?”亞特里夏的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可見他此刻是覺得多不可思議,“哪有你這麼隨隨便便就說出口的?”

“所以我果然不適合對吧。”戈爾多忽然高興了起來。

下一刻,亞特里夏就給了他否定的答案:“不過,鑒於我們倆的關係,我覺得我也不算什麼外人。所以,你願意跟我說這個秘密倒也沒什麼——至於你的問題,我也可以肯定地回答你。”

“你非常適合做國王。而且,會是個好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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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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