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看見他要親手發A班成績單,岑意奔來的腳步都差點被台階絆住。

明明宣佈其他人成績的時候全是燕PD在主持工作。他姿勢都沒怎麼變過,在旁邊宛如人型立牌。

本來還想着飛快地拿回考砸的成績就退下,盡量不要在這麼丟臉的時候跟他有交集的。

事已至此,速戰速決。

岑意在台下先暗自看好路,到台上以後盯着地板一路快走。到沈聞霽身邊時低聲說了句“謝謝沈老師”就伸手去拿成績單。拉了一下沒有拉動。

他一愣,以為自己勁兒使小了。又拉,這才意識到是沈聞霽沒有鬆手,不得不困惑地抬眼。驀然與他對視。

沈聞霽正在看他。

有過的照面里,沈聞霽鮮少這樣篤定地直視他。以至於到這時,岑意才真正看清那片被粉絲稱為冰海的冷灰色眼睛。比他轉發過的任何一張照片都更漂亮,擁有令人目不轉睛的魔力。

令人心動。

可接着聽到的話,卻涼得讓人心裏發慌。

用那麼好看的眼睛注視着他,沈聞霽對他說,“如果不想留下,隨時可以回家。”

“……”

他身上沒有帶收音設備,聲音也不大。但作為台上除了兩個對話當事人以外唯一的見證者,燕凡站得很近,不止聽清楚了,還聽得心裏一個咯噔,下意識去看岑意的反應。

岑意被他一句話打懵,回過神卻什麼也沒能答上來。只抿緊嘴唇,雙手一起使勁把成績單從他手裏拽過來。

打開看了一眼,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苦笑表情。

看得人有些不忍。燕凡說,“岑意,請去到你的班級。”

他點點頭,鞠躬道,“謝謝PD。”

燕凡嘆了口氣,“加油吧。”

“我會的。”

岑意沒有再看沈聞霽。拿着成績單走下台,在滿場的關注目光中走到階梯邊,停住了腳步。

他沒有上台階。

練習生中一陣轟動。

祁燃着急地往下看,見他突然停步不再向上而是往旁邊平移,難以置信地嘀咕出聲,“居然……F班嗎。”

跟岑意私下裏說起時,他們也預估過這個最壞的情況。

但他初舞台的表現實在太亮眼,平時又真的很努力。就讓人很難相信,PD和導師們居然真的一點都沒有考慮他的實際能力,完全憑直拍時看到的表現來打分。

不知道該說是不公平,還是太公平。

看現場的動靜,雖然也有說“他確實發揮得不好”的人,但大多數都對着這個結果表現出難以置信的反應。

身邊的同伴都在問他,“沒關係吧意意?”

“沒事……其實應該不算特別意外,我確實沒有做好。”

他深吸一口氣,露出個淺淺的笑來。“我會更努力的。”

稍作停頓,燕凡繼續把未完的工作進行下來,“A班,祁燃,易池。”

兩人剛要動身,便又聽見他說,“不用下來了。恭喜你們,等級不變。”

場上響起一陣祝賀的掌聲。岑意吸了吸鼻子,轉身向上笑着揮揮手,一起鼓掌。

“最後是,A班的soda,何皓君,林秋名,趙星行。”

燕凡說,“請一起來領取你們的成績。”

排名的宣佈以林秋名和趙星行降到B班而結束。A班原班人馬只剩祁燃和易池兩個omega。

“比上一季的陣容強點,上一季A班七個人全都是alpha。太符合主流趨向了也不行,節目會很沒看頭。”

晚上一起吃飯,燕凡說起排名,看桌對面那人日常不言不語,順帶着也提他一嘴,“小雨哥,你怎麼這麼喜歡當壞人。”

“別這麼叫我。”

沈聞霽皺眉,“為什麼這麼說?”

他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個反派,但從來沒有坐實這人設的癖好。也懶得花那個力氣。

燕凡說,“就你今天在舞台上跟岑意嘀咕的那句。”

“你不是要我自己去關心他嗎?”

站了一晚上,就為等着跟他說那句話。沈聞霽詫異道,“怎麼我反而成了壞人了。”

“……我日,你那是關心嗎?你那是奚落!是嘲諷!”

他語氣誇張地吐槽,“天吶,你還是收拾收拾準備挑個好點兒的養老院吧沈老師。就這腦迴路也就是個單身到老的命數了。”

“……”

沈聞霽卻沒有理會他的嫌棄。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認真的。”

“南哥走之前,誰也沒看出來他早就不想幹了。”

在這種人人都積極努力,全都朝着一個方向奔的大環境裏,放棄比堅持更難。但從沒有人規定過,一個人一旦開始追求想要的,就絕對不能放棄。

人的想法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放棄並不是件可恥的事,卻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會嘲笑這樣原本再正常不過的個人抉擇。

在這樣的鄙視里,很多人會因羞於啟齒而硬撐着堅持下去。即使已經沒有熱情和嚮往,不想再做了,也要被迫地堅持下去。堅持到死。

好像在別人眼裏,只要他堅持了,堅持本身就是榮光。

沒有人在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南哥……他那是……唉。”

燕凡沒了起初嫌棄他要孤獨終老的囂張氣焰,甚至連帶着對他一直以來對岑意的態度,也一併能夠理解了。

親眼見過悲劇的人,再看到類似的情況,會更敏感些。

即使時隔再久,創傷還是創傷,相伴而生的後遺症會影響終身也未可知。

沈聞霽一直很關注這個孩子,應該就是擔心相似的事情再發生。

更何況受恩師所託。

他被沈聞霽說服了,“你說得也有道理。畢竟年齡小,這一下起伏落差確實容易心態失衡。回頭我讓基地里的心理醫生去看看。”

“你也是。”燕凡說,“沒事兒跟醫生聊聊天。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就別再揣心裏頭折磨自己了。”

沈聞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燕凡嘆了聲氣,轉念一想,又道,“我能明白你的用心,岑意卻未必會承你的情。話說得太直白當心人家小寶貝記恨你。”

沈聞霽說,“無所謂,他聽到就行了。”

並不是要逼着他回家,只是給他一個把想法說出口的契機。一條能夠選擇的路徑。告訴他可以這樣做。

只要他聽到了,知道還有這麼個選擇,還有人覺得他可以做這個選擇。累的時候就不會再一味地死撐。

如果不想留下,隨時可以回家。

哪有所謂的奚落和嘲諷。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沈聞霽心想,只要意思傳達到就行。因為這個記他好還是記他的仇,都無所謂。

……吧。

話題觸及兩人過往裏的灰色地帶,燕凡自覺沒有再多說,跳過節目去跟他聊別的事。

沈聞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飯都快吃完了,冷不防冒出一句,“他真的會記恨我嗎?”

“……”

燕凡一樂。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評級后是個人採訪時間。

已經熟悉的環節,岑意回答問題時整個人的狀態跟之前卻差很多。聲音低且小,之前即使熬夜到凌晨都沒有這麼疲憊的語氣。

不怎麼笑,反應也並不積極。思考問題時,沉默的表情令人心疼。

負責他採訪的姐姐也不忍再多聊什麼戳他痛楚的東西。錄完主要問題就讓他早點回宿舍好好休息,“別難過,這才剛開始。以後你們的成績靠的不是等級,是觀眾投票。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觀眾喜歡你的。”

岑意低聲說謝謝。

第一個任務終於結束,明天就要去綵排主題曲mv的舞台,大家都比以往提早回來休息。

這屋的粉色里,只有他一個灰撲撲。

這天晚上大家沒有再多聊天,都洗洗就睡了,也存着照顧他情緒的心思。

岑意躺在床上,腦海里還轉着採訪時聽到的那句話。

沈聞霽也算是觀眾中的一員吧。

可是他好像並不喜歡我。

岑意想,在他心裏,我有那麼差嗎?差到要回家的那種程度?

其實也不能怪沈聞霽那麼想。

在台上時,他為什麼沒能立刻回答沈聞霽?

難道不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也對自己懷着這樣的質疑嗎?

岑意從枕頭底下摸出硬幣,掌心貼在胸口捂着,突然對自己留下的意義產生了質疑。

他來的時候目標明確,是為了見沈聞霽。現在已經見到沈聞霽了,不就沒有理由再繼續待下去了么。

那時候沒能回答,是因為他其實心裏也已經有了離開的念頭嗎?

客觀地看,在這裏的時間裏,他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在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每天都很累。

可心裏總憋着一股勁兒,某種難以言明的衝動,讓他不想到此為止。

是因為不甘心?或是惱羞成怒地想要證明自己?

僅此而已嗎?

這天晚上,岑意心裏前所未有的迷茫。

Onetake失利后,他被大家安慰了數不清的沒關係,繼續努力。自己便也麻木般接受了這個沒關係,繼續努力。

失敗誰都會有的嘛。對着鏡頭笑一笑,就當沒什麼大不了地讓事情過去。

卻從沒有認真地捫心自問過,到底為什麼沒關係。他為什麼失敗了,還要繼續努力。

而現在,無數的問號因為沈聞霽的那句話迸發,讓他從麻木中恢復了真實的痛覺。

痛。卻讓人明白。要思考。

次日,除了F班以外,其他所有練習生去主題曲舞台進行綵排。

F班有二十餘人。練習室里並不冷清,氣氛卻很有些低沉。岑意進來時,大家都靠着牆角在低聲說話。

今天老師們都去看綵排,也不會來這裏,只能靠大家自覺了。

平時的上課鈴依舊準點響起,但今天樓里只有他們這一個班在。大家互相打氣,開始像往常一樣投入練習。

畢竟是普遍能力較弱的班級,他在這裏十分顯眼,甚至能帶領節奏,幫忙糾正其他人的動作。看自己時,卻越看越覺得不滿意。對着鏡子一遍遍地練,試圖找出原因。

大家都被他的表現帶動,漸漸的整個班級練得熱火朝天,比平時都還要更刻苦些。拼的就是那股不認命的心勁兒。

祁燃綵排完特意回來找他一起吃飯。看着他把盤子裝滿,愛吃的不愛吃的都拿回來。為了營養均衡有力氣跳舞,全都皺着臉嚼完吞下去,屏住呼吸忍着反胃也要咽。

“我現在都不怎麼覺得肉的味道太葷腥了。”

終於完成一餐,岑意鬆了口氣。喝着果汁自我調侃,“我爸肯定特別高興。他嘮叨我挑食好多年都沒成功。沒想到來節目才沒幾天我就改了。”

祁燃不知怎麼看得很心疼,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吃得多也不顯。這才幾天,把人孩子小奶膘都給累沒了。

吃完飯一起回練習室,岑意好奇地打聽,“你們綵排是什麼樣?好玩嗎?”

“挺有意思的。”

祁燃儘可能地為他描述現場的環境,彌補他未能到場的遺憾。“舞台是那種一層一層的,歌曲後半段會依次往上升起來。像個很多層的大蛋糕。”

他回到F班,坐在地上聽故事似的,“聽起來很有趣啊。挺好,大家都好好乾。”

這是什麼大哥語氣。祁燃噗嗤一樂,“今天上午練習怎麼樣?我看到你站在最前面領舞,像小班長一樣。很像模像樣的。”

“就還是那樣吧。”

岑意轉移話題,“你們的衣服好帥啊,是統一着裝嗎?”

綵排回來,他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就直接過來了。剛剛在食堂里也有看到幾個同樣着裝的練習生。白襯衫配零點,銀色邊線,藍灰打底的練習生制服。簡潔又好看。

“嗯,每個人都有。”祁燃說,“要不要穿一下試試?”

岑意沒有拒絕。

祁燃脫掉制服外套,披在他身上,“啊還挺合適的誒,岑意意你是不是長高了?”

“也可能是你變矮了。”

岑意隨口跟他開着玩笑。摸着軟滑的布料,又感慨了一句,“真的很好看。”

下一秒,眼淚毫無預兆地砸下來。在布料上迅速洇成一小塊深色。

“燃燃。”

他小聲地說,“我是不是跳不好了?”

這句話像是一句預告,一個宣洩的開端。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他伏在祁燃懷裏肆無忌憚地哭到打嗝。

哭一哭也是好的。雖然這個場景看起來過分凄慘,但對緩解情緒反而更有益處,比憋在心裏強。

祁燃撫着他的背慢慢給他順氣,聽他斷斷續續地抽噎。

“我不行……怎麼辦?我不管怎麼練,怎麼都,跳得不行。”

“我不,不想回家……我想像,像你們,那樣,跳舞。”

“別擔心。你不會回家的。”

祁燃找出濕巾給他擦了擦臉。耐心地等他平復好情緒,心平氣和地說,“其實我來找你的時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意意,你太緊繃了。跳舞時人的身體狀態是很誠實的,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給人看到就會是什麼樣。”

“我也,也感,覺到了。”

他還一抽一抽的,卻迅速被吸引進入學習狀態,“可是不,不知,道怎麼辦,才能,像你們,那樣,好。”

祁燃搖了搖頭,帶他從思路的誤區里走出來,“在這麼短的時間裏,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易池或皓君,或者我一樣的。”

“不是說你不夠好。而是在純粹的技術上做比較,我們比你開始練習的年限早太多了。如果真的那麼輕易就被人追上,那之前成年累月的努力付出是為什麼呢?不就變得很不切實際了嗎?”

岑意若有所思,“有道,理。”

祁燃又問,“意意,你開始學音樂有多久了?”

“從……十歲開始的。”

“一直沒有斷過吧?”

“嗯。”

“所以你看。在這裏,沒有人能在vocal的位置上超過你。”

祁燃說,“不僅是因為你的天賦靈氣,更因為你這麼久以來的學習和練習。”

岑意聽是聽懂了,卻又開始迷茫,“那我就這樣……永遠也不可能把舞跳得跟你們一樣好了嗎?”

祁燃笑了,指尖輕戳他的額頭,用“你呀你”的語氣無奈道,“為什麼會這麼想呢?你可是岑意啊。獨一無二的岑意。”

“你從來都不用跳得像誰一樣。把自己的光芒散發出來,你就已經足夠好了。”

“之前不是還跟我說嗎?說很喜歡這首歌的旋律,積極輕快,你一聽到心裏就會覺得高興,整個人都會打起精神來。”

祁燃說,“那就在表演的時候,把你理解和感受到的,連同你因此產生的好心情一起全部都通過舞台傳達給大家。”

岑意靜下心來細想,茅塞頓開。“就像唱歌的時候技巧和感情都很重要。跳舞也是。”

“對!”

祁燃十分欣慰,換了“果然是我的聰明小寶貝”的語氣,“這樣想就對了。把你擅長的部分拿出來給大家看到。那樣你一定會做得很好。”

“我的老師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永遠不要放棄努力。”

他語重心長道,“因為你不知道何時,下一個舞台會出現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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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遼

今天是時差黨!

知道你們都心疼孩子

再慢慢寫怕是要被寄刀片

所以今天雙更日萬(我怎麼這麼有出息!

好了接着往後翻吧(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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