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過了這一遭虛驚,余近和尚連一開始預備的小算盤都放棄了,單隻沿着懷中紫竹葉的指引往前走,非常沉默。

然而他沒了那個想法,卻另有人相邀。

那法名可的和尚遠遠看見一處隱在林木中的石頭,想起了什麼,當即止住了話頭,轉頭看向凈涪等人,笑着道,“我等剛剛已經見識過了水元靈露,也多多少少收集到了一點,不知諸位同參是否也對其他的靈露敢興趣?”

凈涪目光瞥過左右,見旁邊的另兩位和尚聽說其他的領路都沒有什麼驚訝的情緒,便知這裏約莫就只有他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了。

凈涪想了想,大大方方地與可和尚一個稽首,問道,“小僧在得到紫竹葉之前還從來沒聽說過南海普陀山的法會,實在是孤陋寡聞,還請可同參指教。”

那可和尚顯然早就有所猜測,現下見凈涪這般誠懇坦然,也真就想要給凈涪簡單介紹一下這座普陀山。

“既然凈涪同參這般說,那和尚我就簡單說說。若我說得哪裏不對,還請另外兩位同參幫着描補描補。”

他說著,就與余近和尚與那另一個法號歸真的和尚合掌一禮。

余近與歸真兩位和尚客氣回禮,也都道,“客氣客氣。”

可和尚於是就道,“凈涪同參也知,觀世音尊者成道在遠古洪荒破碎之前,而這普陀山是他道場,據說也是洪荒世界保存相對完好的一處碎片世界。這座自洪荒世界保存下來的道場聖地里的資源......想來凈涪同參也該知曉其貴重了吧?”

凈涪點頭,只是他聽這可和尚這般說,竟是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令他心神一動。

他沉吟片刻,還是停下了腳步,穩穩站定在原地,向著可和尚合掌一禮,“我有一個問題,未知可否請教同參?”

可和尚自覺自己分明還沒有說到重要的地方,正想往下繼續,沒想到凈涪這就打斷了他。

他仔細看了看凈涪,確定他是真有疑問想要請教,便也點頭,應道,“同參請說。”

凈涪就道,“我聽聞同參方才稱觀世音尊者作他,未知同參所言,是指代何種性別?”

可和尚就懂了,但他看着凈涪的目光就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就連余近和歸真兩位和尚也都是滿臉複雜。

余近和尚到底與凈涪更為親近一點,連忙低聲提點他道,“你怎的忽然問這個問題?男相女相不過只是表相,你也是修行多年的佛弟子,何至於被這表相遮蔽雙眼,竟還在這道場上特意問起?”

道場可不只是下界宗門與法寺那樣的地方。但凡大能對自家道場的掌控力都超乎外人想像,更何況是觀世音尊者那樣的大能?凈涪方才那一問,肯定是已經落到觀世音尊者耳中了。

他這般想着,還不住地向凈涪使眼色,要讓凈涪自覺向觀世音尊者賠禮,以贖他冒犯之罪。

凈涪很明白余近和尚的意思,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冒犯觀世音這尊佛家大德,於是便真就轉了方向,向著普陀山中心位置合掌深深一拜,心中默默禱告,如是再三,才又是一拜。

旁邊的余近三位和尚也都各自一禮。

彼時暮色已深,但除了習習涼風以及風中悄然瀰漫著的草木清香之外,倒是再無其他異象。

--這便是不曾計較的意思了。

余近、可和歸真三位和尚見得,暗自鬆了一口氣,才又轉過頭來看凈涪。

“幸而尊者未曾在意,”歸真和尚搖搖頭,又低聲道,“凈涪同參還是注意點吧。”

才剛嚇了人家一跳,凈涪便是再有異議,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與他們分辯一二,便低下頭去,作反思狀。

其實就如方才余近和尚說的那般,男相女相都只是表相,觀世音尊者已成道多年,如何還會被這表相拘泥?不過是外人穿鑿附會,以自己心思去臆測大德心思,方才有先前的那一番顫兢而已。

可和尚看看那普陀山中央,又看看凈涪,想了想,還是又拿余近和尚方才的那個問題問了一遍凈涪。

“凈涪同參何以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不知可否細說?”

凈涪於是就將景浩界佛門目前的狀況與可這三位和尚簡單說道了一遍。

可、余近和歸真也是被驚了一下。

“什麼?你那方世界的佛弟子中竟然連沙彌尼都沒有?”

沒有沙彌尼,又哪兒來的比丘尼?

凈涪點了點頭。

余近想了想,問道,“難道連佛門所有經典都沒提起過沙彌尼和比丘尼?”

凈涪又點頭。

歸真和尚還是難以置信,他很直接地問道,“佛經中常有‘善男子善女人’之語,也沒有了‘善女人’?”

凈涪這回沒點頭了,他直接抬起袖子遮住了臉龐。

“佛經總數十萬八千部,這麼多年也還時有更多的經典自佛家各大勝地流出,你景浩界就算僅得一部分傳世,也絕不可能一部都沒有記載。”可和尚很有些生氣,“必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刪改經典文句,歪曲法理......那人真是好大的膽子!也不怕世尊責怪,業力纏身?”

歸真和尚此時默默插了一句,“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就只有開山之祖了吧?開山傳法有大功德,就算業力纏身,也會有功德護持。”

“可同參別太生氣,”余近和尚勸道,“就算有大功德護持,他私心太重,想來也很難了通佛門法理。再有因果糾纏,那人就算是開山之祖,也必有大劫臨身,逃不掉的。”

凈涪默默地聽了半響,才放下衣袖,與余近這三位和尚稽首作禮,道,“我來這普陀山之時,那位祖師已然遣送法身返回世界,重新修訂傳世佛經佛典......做事也是相當努力勤勉。”

凈涪相當公正,未曾對這些和尚隱瞞慧真羅漢的修補。

“他也有在着力彌補。”

可和尚與余近和尚一時無話,倒是歸真和尚淡淡道,“他的着力彌補,真是因為他知道錯了?還是因為他的修行難得存進,災劫臨身,所以才不得不進行彌補?”

凈涪一時無法接話。

歸真和尚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你與他不是修的同一脈吧?”

凈涪無聲點頭。

這委實不是不太難猜測。

凈涪明顯走的禪宗一脈,禪宗最是講究明心見性,那位開山之祖若也是走這一脈的,他為一己私心做下那樣的惡事,就算有大功德護持,又怎麼能夠存留至今日,還能遣送法身返回世界彌補?

歸真和尚又道,“他是走的凈土一脈?”

不等凈涪搭話,歸真和尚就自己點頭了。

“是了,也就只有凈土一脈才會讓他有機會走到這般遠。”

凈涪多看了歸真和尚兩眼,態度很有些恭謹。

這位......怕是有些來歷啊。

另一邊的余近與可兩位和尚也不是瞎子,此刻也看出了些端倪,早平復了心緒,靜靜地聽着。

歸真和尚自也看出來了,他只是笑一笑,便繼續問凈涪道,“你明明知曉此處乃是觀世音尊者道場,仍然問了方才那樣一個問題,是想要在你們那裏重開沙彌尼一脈?”

“弟子是有此意,也已經有了些佈置,但是......”凈涪面上流露了幾分難色,“進展不是太理想,成果寥寥。”

在籌謀建設景浩界冥府的同時,凈涪其實也沒有放下對沙彌尼一脈的佈置。皇甫明欞只是其中一個關鍵的引子,但也僅僅只是一個範例,想要真正的發展沙彌尼一脈,光只她一人是不夠的。

遠遠不夠。

凈涪為法脈計,曾在一眾信眾中試探過,但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女,也只願意供奉諸佛,真正願意受戒皈依的,只有寥寥。

凈涪一度曾將自己弟子副令交於皇甫明欞,但皇甫明欞雖接過了副令,卻是遲遲下定不了決心,故而凈涪又將這枚副令收回,另給了他人。

然而,即便那夫人是凈涪特意考察過了的,在後來的魔劫中也還是沒能經住家族挽留,遲遲未能進入妙音寺修行,才又由皇甫明欞佔去凈涪座下記名弟子名分。

此間反覆,多少也能反應出了沙彌尼這一脈發展的艱難。女子心性柔軟,牽挂重重,要讓她們將俗世種種盡皆捨棄,皈依世尊座下,豈是容易?尤其景浩界千萬年來還未有過一個真正的沙彌尼,她們是真正的開路人,就更是艱難困窘。

也是凈涪到了此間,見到這許多來自各處地界的比丘、和尚,才想要尋問尋問,或許能得到幾個破局的辦法。

在這男尊女卑的世界裏,女子艱難,若真能給她們開出一條路來,凈涪佛身也願意成全。

只是......這也得要她們自個願意走出來,往前走才行。

歸真和尚深深看了凈涪一眼,竟站起身來,合掌向凈涪一禮,“同參此心,足可稱慈悲。”

凈涪佛身連忙避讓,不敢受禮,“不過是一點念想,稍稍做些指引,如何就能稱得上慈悲?更別提還什麼都沒做成......”

歸真和尚搖搖頭,但見凈涪始終避讓,也就沒再堅持。

歸真和尚想了想,又道,“此中種種說來話長,我等不若尋了一個地方坐下慢慢說?”

凈涪佛身自然求之不得。

另一旁余近和尚與可和尚對視一眼,便有餘近和尚插話道,“我知曉臨近有一處清靜地方,諸位同參若不介意,不妨隨我來?”

可和尚也是連連點頭,完全沒想起早先提到的其他靈露。

顯然他也覺得,與那些輔助修行的靈露比起來,還是此刻歸真和尚對凈涪和尚的指導更重要。

畢竟這歸真和尚明顯是要跟凈涪和尚細說如何在這紅塵濁世中傳揚佛法啊。這是成就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法門,是成就大功德的廣大法門。若他能學得一二,回頭步步踐行,可不比那些靈露更能助益他的修行?

功德難道還比不上這些靈露?笑話!

歸真和尚點點頭,相當客氣道,“煩勞同參引路。”

余近和尚謙遜一禮,當先邁開腳步,藉著天邊那彎月昏黃的月光指引,循着記憶里的記載尋路而走。

一行人轉過幾個拐角,竟來到了一出矮坡。坡下生有一株老樹,樹下還擺放着幾塊光滑的石頭,似是天然而成,又似是人力佈置而來。但不論如何,這地方確實是一處很適宜眾人坐下細細談話的所在。

幾人各自尋了位置坐下。但有意無意之間,歸真和尚還是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凈涪稽首一禮,恭敬求請,“請法師指教。”

歸真和尚想了想,像是在組織語言,片刻后,他才道,“開沙彌尼法脈之事,是急不得的。”

“也不單單隻是沙彌尼法脈,無論是開闢哪一支法脈,也急不來。”

凈涪沉默聽着。

“你走禪宗一脈,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本經,當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有一段經文如是說,‘后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

“這段經文何解你必也知曉。婆娑世界中,佛去后五百歲,哪怕是有人可以聽說《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信奉、理解、受持,此人也是當世稀有之人。為什麼呢?因為世人蒙昧,因為紅塵欲重,世人難以真正了悟何為佛理,何為佛法!”

“縱然有人根器深重,真如昔日禪宗一脈慧能大德一樣,聞經即悟,也終受紅塵因緣紛擾,難以真正皈依我佛,只能成為紅塵逍遙一散人,這已是他們能做到的極致。”

凈涪回想了一下景浩界中的那些居士,也是點頭。

歸真和尚見他知曉,也就繼續說道,“我行走過許多個世界,各個世道中,對女子的束縛尤為繁重。何故?因為諸男子的慾望。”

“權欲、情-欲、佔有欲......”縱然歸真和尚自己也是男子,說到這裏也沒有半點諱言,“為了自身血脈的繁衍,他們需要將女子鎖在後院。因此,便有種種限制生出,有形的,無形的......統都難以掙脫。”

“而女子......”

歸真和尚先前不諱言男子,現下也同樣不諱言女子。

“被圈養着長大的女子或是因為眼界不足,或因為膽怯,或因為顧忌,或因為留戀,就算給予她們機會,也終究難以掙脫那些有形無形的束縛,最後仍然沉淪凡塵,於紅塵濁世中來回顛倒,為家族、為血脈耗盡一生。”

“少有女子願意真正地活個明白,所以,也就少有女子能夠真正地活個明白。”

凈涪皺了皺眉頭,猶疑着問道,“可是沙彌尼一脈......”

歸真和尚看着凈涪,笑了笑,“凈涪和尚,你太看重法脈,竟也是着相了。”

他緩緩道,“法脈法脈,重要的從來都是法,而不是脈。”

凈涪心中震動不已。

是了,從來重要的是法,不是脈。

只要將佛法傳承下去,那些傳承了佛法的人到底會不會組建成脈根本不重要!

只要根本不失,法統即存,哪怕法脈斷續,只要根本不失,總有人追溯根本而來,傳承法統。

凈涪喃喃自語,“所以我等首先要做的,其實還是修正佛典,將真正的本經布施天下......”

歸真和尚笑着點頭。

余近和尚和可和尚也是頭一次得聽這般理論,一時俱都眼界大開。

確實,在他們的世界裏,沒有人膽敢刪改佛典,歪曲佛理,沙彌尼、比丘尼一脈也有所傳承。但這沙彌尼一脈也和其他世界沒有太大的區別,比起枝繁葉茂的沙彌一脈還是孱弱了太多太多。

他們往常只覺尋常,並沒有多仔細探究其中的緣由,自然也不知道原來是這般原因。

兩位和尚對視一眼,都在心底暗自嘆氣。

比起面前這兩位和尚來,他們的修行到底還是太過狹窄了。

歸真和尚等了等,等到凈涪重新整理了心緒,才繼續往下說道,“我佛門修的是心,若心有不願,便再如何強令他修行,也是難有寸進,半點勉強不得。故而魔門可以使用手段收攏弟子,我佛門卻是不行。”

“我佛門傳法,從來都是循序漸進。”他頓了頓,問凈涪,“你可曾仔細研究過我佛門廣傳法統的歷史?”

“是有一點研究。”

在得到《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之後,為了禪宗法脈故,凈涪確實有仔細研究過天靜寺的歷史。他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這會兒面對歸真和尚,他就覺得天靜寺或許還夠不上常規。

他簡單地將天靜寺立寺經過與座間這三位和尚說道了一遍。

余近和尚和可和尚是一臉複雜,但歸真和尚卻不覺得如何。

“從上而下傳揚佛法,這是取巧之道。且以力相誘......”他微微搖頭,“偏了。”

此時月光多少明亮了幾分,余近和尚藉著這片月光,看清了歸真和尚此刻格外平靜的臉色。

他想了想,也插話道,“我們易空界這邊,也是走的從上而下的方式,與凈涪和尚那邊沒甚麼不同。不過卻不是顯化力量,而是演化長生。”

人族壽短,哪怕人族高層養尊處優,壽命相對於底層百姓來說會更長久一點,但也很有限。而這世道就是,擁有得越多的人越怕失去,身處高位的人族就是比處於低位的百姓更怕死。

余近和尚說完之後,便輪到了可和尚。

“我們這邊倒不是,我們這邊是從中層百姓開始傳揚佛法的,以增長智慧為名,大體來說,其實也差不多。”

凈涪聽完,默默地總結道,“世人逐利而走,若要讓法統傳揚開去,就要讓他們看見利益。”

他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當年若不是他知曉佛門不在那天魔童子的掌控範圍內,若不是他知曉佛門克制那天魔童子,他也不會選擇拜入佛門,成為一個佛弟子。

歸真和尚點頭,“《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有雲,‘若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何況書寫、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又雲‘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如是人等,則為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他頓了頓,又道,“便連《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也有利益眾生部分。”

五色幼鹿在旁邊聽聞,一時被弄糊塗了。

那不是因為利益眾生,所以地藏王菩薩才得了大功德的嗎?不是因為地藏王菩薩身具大功德,才有世尊釋迦牟尼佛不住稱揚讚歎,然後才有《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的嗎?怎麼聽着,不像是它以為的那樣?

但它糊塗歸糊塗,卻老老實實地趴在凈涪腳邊,沒敢隨意插話。

然而歸真和尚瞥了它一眼,竟然解釋道,“確實是因地藏王菩薩大願利益眾生,故而才有大功德臨身,也確實是因為地藏王菩薩的慈悲,才有世尊釋迦牟尼稱揚讚歎,也才有《地藏王菩薩本願功德經》這部佛典,但......”

“倘若不是因為他們知曉了地獄的可怖,知曉了罪孽的可怕,他們如何會信奉地藏尊者?如何會禮讚地藏尊者?”

“此間因果,”凈涪沉默了半響,接話道,“不過就是人心。”

一時說著說著的,便扯得遠了。而且也深了......

他們一開始不過時想要說傳法而已。

“咳,修行在個人,不論是為的什麼發心修行,也是走上了修行之道。待他在修行道上漸漸走得遠了,自然就增長智慧,放下虛妄,尋求真正的解脫了。”

歸真和尚很自然地將話頭轉了回來,“我等佛弟子,雖然佛經多是從靈山勝境中流出,講解佛理的多是世尊釋迦牟尼佛。但在傳法的時候,卻多是以世尊阿彌陀為始。”

凈涪、余近、可和尚齊齊點頭。

何也?君不見大多和尚與人見禮時候,唱的慣常都是“南無阿彌陀佛”,亦即禮讚世尊阿彌陀佛。就算是簡短一點的,也會道一聲“阿彌陀佛”。

就像道門中人互相見禮的時候,也都會說一聲“無上天尊”。

“原因為何,諸位同參也是知曉,不必我來多費口舌。”

是的,原因大家都知道。

因為世尊阿彌陀大願接引普渡眾生,因為世尊阿彌陀是凈土法脈的源頭,因為世尊阿彌陀又號接引,這是一位真正大悲大願大德大聖的尊者!

他在佛門中的地位等同於道門的無上天尊。

凈涪幾人只是一個晃神,就又收斂了心神,安靜聽着歸真和尚說話。

“見面即禮讚世尊阿彌陀,一則是祝願雙方能得世尊阿彌陀接引,往生極樂世界,二則自然是宣揚世尊阿彌陀功德,希冀能讓聽聞佛號的那人就此生心,生信,然後由信至誠......”

歸真和尚解說的這些,都是佛弟子共知的公案,但凈涪、余近和可三位和尚卻都沒有分神,仍然很認真地聽着。

大概是他們這三人一鹿一虎聽得太過入神,竟全然沒注意到這歸真和尚的腦後不知什麼時候顯化出一圈淡淡的光輪。

光輪隱入那越漸明亮的月光中,全然不露痕迹。只有那光輪微涼的光灑在這一株老樹周圍,悄然無聲地滌盪他們的心神。

凈涪聽着這位歸真和尚解說,漸漸入神,竟飄飄然間入了某一處人間所在,跟隨在一位披着簡單僧袍、只攜了一個缺角瓷缽的和尚身後,穿家過戶,踏遍山水,行過每一處有着人煙的角落。

這和尚每見一人,必行一禮,口中稱頌阿彌陀。若有人發心信奉,必停下腳步,與人詳說《佛說阿彌陀經》,指引他供奉世尊。倘若有人肆意辱罵,潑水驅趕,和尚也只是低唱一聲佛號,便自轉身離開。

他行遍了千山萬水,見識過每一處人間煙火,釋心指引每一位善信,他盡心儘力。直到最後他離開那個,真正跟隨在他身後修行的弟子也不過寥寥。

凈涪站在破屋中,看着躺在破褥里的人與時間掙扎,看着那個人仍然清澈的眼睛,心中很是震撼。

不論前世今生,他最脆弱的時候都只在幼兒時期。隨着他不斷成長、不斷修行,時間彷彿只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個個點綴,從來沒有真正的折磨過他。

誠然,他也看過凡人生老病死,但這種痛苦,卻從來沒在他的考慮中。

他知道生老病死很折磨人,但他從來未曾有過實感,或者說,在他的人生中,最開始那段短暫的脆弱時光,已經被更久遠的時光遮掩去,已經被更漫長的前路拋在身後。

他傳法、悟道,不過是為了更精彩的人生,更光輝的未來。或許他的作為福蔭了很多人,但他為的只是他自己。就像天上下雨,僅僅只是因為天時,因為法則,並不是為了這天地間的芸芸眾生。

凈涪晃了一下神。

識海之中,那歸屬於佛身的一半界域陡然生出一片厚重通透的佛光。這佛光在那一片界域中綿延得半個時辰,越發璀璨明華之後,竟有越過凈涪本尊畫下的界限,湧向另一半界域的意思。

凈涪識海歸屬於魔身的那一半界域悄然一動,又很快平靜了下來。因為,此刻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不論是凈涪佛身,還是凈涪本尊,都沒有更易自己道基的打算。

從來沒有!

故而就在那佛光動蕩的那一剎那,已經潛隱識海的凈涪本尊心念一動,陡然出現在識海中間邊線上。隨着他的出現,一片淡紫色的靈光顯然而出,憑空化作界線,攔下了所有的洶湧。

這是凈涪本尊的本性靈光。

也是凈涪本尊出手的那一刻,另一側的佛光也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樣,剎那翻湧着倒卷而回。佛光與佛光碰撞間,有細碎的金色光屑灑落,如同飄散而下的星塵,美麗得目眩神搖。

透過那灑落的金色光屑,凈涪魔身往外看了一眼,正正碰上凈涪佛身回望過來的眼睛。

兩雙一模一樣卻透出截然不同意味的眼睛碰撞,竟沒有生出一絲一毫的火花。

‘我是凈涪。’

凈涪佛身向著整個識海宣告,霎時,整片識海世界就都安靜了下來。

是的,佛身是凈涪。而凈涪的本質,卻不單單隻有佛身,還包括了凈涪本尊與凈涪魔身。

他們三身一體。縱然他們所走的道不同,但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求一個“我”。

他,或者說他們,都想看清楚真正的自己,都想讓自己做真正的自己,都想成為真正的自己。

就連佛身也不例外。

或許比起凈涪本尊和魔身來,佛身是要多了三分慈軟,但他從來沒有忘記他修佛所求的是什麼。

凈涪佛身的這三分慈軟與魔身的三分狠辣並無不同。

就像天熱了下雨,天冷了下雪。天熱了下雨能使人從炎熱中解放出來,享受一下夏季難得的清涼。天冷了下雪會讓原本就寒涼的天氣變得越加寒冷,讓人更加難以承受。可是,下雨與下雪都不過只是天時,何曾又顧慮過那天下眾生的喜與哀?

凈涪佛身的慈軟或許能福蔭他人,凈涪佛身的狠辣或許也會讓他人遭難,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不曾違背了凈涪的本心,慈軟與狠辣不過都是他的行事分寸,不過隨他的心意行事而已。

隨着凈涪佛身的體悟,站在破屋裏的他眼中突然閃過金色的佛光,那佛光綿綿密密鋪了他一雙眼睛之後,忽然一晃,竟然從凈涪佛身的眼眶處流出,往上攀沿着一路爬上了凈涪的眉心。

隨着那佛光的綿延,凈涪佛身原本平整光滑的眉心印堂處虛構出了一個眼睛模樣的輪廓。

這輪廓甫一成形,那些佛光就像是找到了歸處一樣,不斷地向著那輪廓填塞補充,到得最後,竟然凝成了一個完整的金色眼睛。

凈涪佛身全然沒有意外的感覺。

他是有法眼的。在景浩界那會兒就已經拿法眼觀照過世界,不過比起那時候的眼睛來,如今他頭上的這一隻法眼威能明顯又更強大一點。

凈涪佛身很自然地眨了眨額頭上的那隻眼睛,重新看向破褥里掙扎的那個老和尚。

老和尚明顯已經到了最後。

他急急地喘了幾口氣,但凈涪佛身清楚看見,根本就沒有多少氣流經過喉管進入他的肺部。

老和尚那雙清澈的眼睛到了這個時候依舊清亮,他心中也有所察覺,竟然勾起唇角笑了起來,低唱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在這聲最熟悉的佛號聲中,老和尚自然地垂下了眼瞼。

就像他每一次熟睡時候做的那樣,輕緩地閉上眼睛。

凈涪佛身心中有感,轉了目光望向屋外。

老和尚的幾十個弟子俱各結痂趺坐,縱然眼眶微紅,也仍然一聲聲地口誦佛號。

凈涪佛身將目光從這些僧侶身上滑過,便放開目力,望向更遙遠更遙遠的地方。

那老和尚曾經走過的人群聚居之地,有人依舊歡聲笑語,有人依舊哀戚愁苦,有人依舊平淡麻木,似乎與他們大多數時候的日子沒有什麼區別。

可即便如此,凈涪佛身依然看到了變化。

或許有人茫茫不知每日為何,或許有人日復一日地重複着困苦的生活,但也有那麼幾個人,在閑暇時候或拿起一卷經冊,或掛起一副佛像,或燃上三柱清香,又或者僅僅只是低低地唱了一聲佛號。

種子依然埋下,只待時機。

凈涪佛身將那依然放得太遠太遠的目光收回,重新望向那躺在破褥里的依然沉睡的老和尚。

他看了片刻,合掌一禮,低唱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這位老和尚值得他如此相送。

待到他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他仍然坐在普陀山那株老樹下,旁邊仍然趴着五色幼鹿。

凈涪抬眼,定定看向那不知什麼時候依然安靜下來的歸真和尚。半響后,凈涪合掌稽首禮拜,“多謝法師指點。”

歸真和尚也不多言,只是微微點頭,受了這一禮。

凈涪復又坐了回去。

等了好一會兒之後,余近和尚和可和尚也都各自從定境中走出,晃神片刻后,才站起身來與歸真和尚拜謝。

歸真和尚也都受了。

余近和尚靜默了一會,到底還是問道,“敢問法師,不知那位老法師是......”

歸真和尚答道,“他已入了極樂凈土,跟隨在世尊阿彌陀座下修行。”

可和尚聽得,也問道,“那位老法師是否依然證就果位?果位幾何?”

歸真和尚看了可和尚一眼,只道,“他不過就是極樂凈土一個普通的菩薩而已,日後你修行若有所精進,自然會見到他。”

普通菩薩?

便是歸真和尚這樣答他們,也得他們幾個願意相信才行啊。

余近和尚與可和尚對視了一眼,都看見對方眼中的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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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出魔入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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