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春妮他們三個進的這座城叫昌遠縣,因為有座山擋着,洪災暫時沒有肆虐過來。但這座城淪陷已經超過一年,早被倭人全面接管,所有關要位置里不是倭人,就是像在城門口那樣的,已經投靠倭人的華國人。
小城不大,只一條主路,幾條巷子,走快點,不到半天就能繞個圈。
“甩掉了嗎?”
春妮將懷裏的夏生換了個手,藉著換手的功夫,她往後夾了一眼:“沒有,還跟着。”
這兩個人還挺機警,知道她們發現后,就拉開了些距離。但他們不敢當街拉人,應該是有些顧慮的。
夏風萍和她人生地不熟,這兩人藉著地利之便,果然難纏。
“那怎麼辦?”夏風萍焦急起來。
春妮指着眼前的岔道口:“你走那一條,我走這一條,你先走,我來把他們引開。”
“不行不行,”夏風萍直搖頭:“你還帶着夏生不方便,該我留下來引開他們。”
“唉呀,別讓來讓去了,別人看上的就是你,”春妮不由分說推她:“你先跑,一會兒我來追你,追不上咱們一小時后還在這集合。放心,我有辦法脫身。”
夏風萍身不由己往前躥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只見春妮身體已經轉向另一條岔路,手伸向背後向她搖一搖,扭身跑了出去。
夏風萍瞪大眼睛:剛剛春妮那速度……這下她是真的放心了,趕緊也一頭扎進了巷子深處。
夏風萍離開后,春妮反而停了下來。直到聽見後邊的聲音:“跑哪邊去了?”
她放重腳步,留下一串“咚咚咚咚”的腳步聲。
那兩個地痞打扮的男人緊緊銜在後面,春妮跑過這條巷子,又轉了兩個圈,越走越偏僻,這兩人看見小姑娘抱着孩子就在他們前邊一點,卻怎麼也追不上,心裏納悶之餘,有些不耐煩了:“小姑娘,你別跑啊。哥哥們有好事找你呢!”
完全不用春妮去聽,她便能分辨出這兩人走到了哪裏。
她閃身躲到一棵大槐樹後邊放下夏生,雙手作出個合抱動作,夏生就明白,這是姐姐打暗號,讓他下來自個兒藏好。他連忙機警地靠着牆根,把自己團起來。春妮手放進口袋裏,反手從空間裏掏出一包石灰,算着時間,在那兩人跑過大槐樹的那一剎那一揚手——
“啊!!!!!!”
春妮抱起夏生,準備捂他眼睛時,夏生躲開了,他直視着兩個滿地打滾的傢伙:“姐姐,不用捂了,我不怕的。”
春妮望着他純凈的大眼睛,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這樣來回奔波,到春妮找到跟夏風萍分手的那個岔道口,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
夏風萍還沒回來。
春妮估計她是在哪躲着,沿着她離開的方向走去,小聲呼喊:“夏護士,夏……”
剛拐出這條巷子,某處一戶人家的門打開一線,夏風萍露出半張臉:“這裏。”招手將她拉進來。
夏風萍待的這處人家開門就是堂屋,左右兩邊,一邊應當是卧室,一邊是廚房,是個一望到底的格局。
“你怎麼到了人家家裏?”春妮訝道。
“我跑到這兒時,正好這家有人出來擔水,跟他說了兩句好話,就放我躲進來了。”夏風萍也是個機靈人。
她把情況跟夏風萍說了:“那兩個人傷了眼睛,怕是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趁現在還沒人發現,趕緊走吧。”她看着夏風萍:“就是傷人那會兒我忘了件事,我們要去火車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海城的火車,只怕有人會去火車站堵我。要不我們乾脆分開走?”
“別這麼說,這事不賴你,那兩人活該!你能逃出來我都不知道有多慶幸。大不了咱們一會兒先看看情況,不行了混出城再說。”夏風萍毫不猶豫表態
她又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道:“等我先換身衣裳。”再穿着這一身漂亮衣裳,打眼不說,還不方便行動。
春妮真誠地笑了:“那我跟夏生也換一身。”
夏風萍走到卧房那邊敲了敲門:“大哥,我們想在你這換身衣裳就走,您看方便嗎?”
走出來的是個男人,這人穿件露膀子的舊白色短打,個子一般,嘴唇微厚,長着張忠厚的臉,點點頭:“進去吧。”
夏風萍沖春妮抬下巴,讓她先進去。自己則跟上那個男人:“大哥,我跟您打聽個事兒。城門那邊的協軍平時就這麼無法無天嗎?逮着個落單的姑娘就想抓。”
“我聽過一些,一會兒出門,你們小心些。那些人背後聽說是佐木太君,倡狂得很。有好些姑娘被他們抓住,都賣到了那些臟地方去。不過你瞧着是有錢人,可能他們也是想求點財。”
“佐木太君是?”夏風萍嘀咕:“我也沒露財啊,都沒敢拿大洋賄賂那人,一個小鐲子也……”
“佐木太君是城裏倭人的一個中隊長。”
夏風萍就驚慌起來:“那我妹妹剛剛把人打了,不會有事吧?那些倭人不會找上門給他撐腰啊?妹子妹子,你快出來,我們快走,別給大哥家惹了麻煩。”
“倒不用這麼急,”那人聽說春妮惹了事,竟也穩得住,安慰道:“那些協軍不過是佐木太君養的一條狗,何況兩條狗養的狗,還不在倭人眼裏。就是他們在城裏人面廣,你們注意躲一陣子,別往人多的地方去,應該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可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去躲?”夏風萍旁敲側擊,終於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那個人沉默下來。
過了會兒,夏風萍又問:“那我們是不是也不好坐車了?他們會不會去車馬行找我?”
“最好不要坐。”
春妮領着夏生出來時,夏風萍正捏着手絹對他抹眼淚:“現在可怎麼辦?街也不敢出,車也不能坐,連個落腳地都找不到,這不是逼我們兩個弱女子去死嗎?”
兩人本來站在堂屋中央,現在老大條漢子竟被她逼到牆根兒,半側着身子,窘迫得耳朵根都紅透了,囁嚅幾聲都沒敢說話。
春妮拉拉她,她就勢一捂眼睛進了屋,沒一會兒嚶嚶嚶的哭聲便響了起來,伴着“我命太苦了,日子沒法過了,爹啊,娘啊,你們閨女如何如何”等戲詞似的話,聽着真有些凄惶。
春妮:“……”夏護士你可真是個戲精。
春妮就看這人搓着手掌,咽了好幾下吐沫,局促得跟春妮一比,倒像他成了個客人似的。
“要不,你倆去扒火車吧。”他吭哧半天,給了這個主意。
夏風萍風一般從屋裏刮出來,拽住他胳膊:“大哥,還請您多指教兩句。”
春妮來自後世,經過這人的提醒,她才想起來,這個時候的火車還是最原始的蒸汽式火車,時速極慢。鐵路沿線的平民們有遠行的需要,有買不起票的人,便會偷偷守在鐵軌旁邊,在列車剛出站那會兒跳上火車逃票。
不過在倭人接手昌遠縣之後,憲兵隊狠狠整治過幾回,現在敢頂風作案扒火車的人已經幾乎絕跡。
這個老實人卻跟夏風萍說,沿着鐵路線往南走十里,前邊有個隧道,火車到那之前那一定會減速,有些機靈的本地人就會躲在隧道附近,趁火車減速那會兒跳上去。
夏風萍還想再問清楚些,這時,有人在門外敲起了門:“老曾,開門。”
這人神色緊張地看了她們一眼,過去開了門。
進來的人細高個兒,頭上戴着頂破草帽,穿一身青黑色短打,裏頭一件雪白的對襟短衫,帽檐壓得極低,從春蠶的視線,只看見他的臉團在一團黑影中。
看見她們兩個,這人非常吃驚,轉身質問老曾:“你怎麼帶人進來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是少年特有的中性感,這人應該年紀很輕。
老曾比他高半頭,這會兒卻緊張地攥住腰帶:“就是兩個問路的,你們幾個,還不快走?”張着手將幾人往外趕。
兩個姑娘幾乎前腳一出門,後腳門板就啪地拍上了。
夏風萍咋舌:“還好之前我碰到的不是這個人,不然肯定進不了門。”
春妮沒應話,她聽見裏面那人低聲的喝斥:“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放人進來?”
“就是兩個姑娘……”
“這不是姑娘不姑娘的事,你別忘了,我們是有要緊事要做的。誤了事……”那人聲音越發低下來。
春妮招呼一聲:“走吧。”
…………
昌遠城的火車站是小城裏唯一的尖頂式仿教堂建築,春妮幾個稍一問就問到了。
想到之後不知道需要多久才到得了海城,兩個姑娘先在城裏採購一番,買足乾糧,再找到火車站,春妮本打聽列車停靠的時間,在街對面站了片刻,果然見幾個穿着黑色短打,一看就不好惹的流氓把守在入口四下搜尋,只得作罷。
夏風萍緊緊頭上的帽子,跟春妮使了個眼色,趁那些人沒發現之前快步離開。
那位老曾將扒火車說得很容易,實際落實到兩個姑娘這裏,很是經歷了一番波折。
昌遠縣火車站承接客貨兩運,但它只是個小城,一天裏經過的火車不超過十列,這十列中,大部分還是守衛森嚴的軍列。而且這個時候的火車沿途需要加煤加水,幾乎不會準點到達。到春妮掌握這些信息后,時間已經是第二天深夜。因為夏風萍第一天死活不敢跳車,她們又多等了一天。
先前一個同來扒火車的老鄉告訴她們,深夜會有一輛從首都過來,到海城的火車經過昌遠,叫她們抓住機會。
春妮幾個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蹲守到了晚上。直到遠遠地聽見一聲汽笛,兩人趕緊衝出來,列車的速度果然開始緩緩降低,隆隆嗚鳴着一節一節鑽入山洞。
春妮推夏風萍一把:“快上啊!”
夏風萍小腿肚子直哆嗦:“我,我——”她以前只是個護士,真沒幹過這麼危險的事啊!
但火車一節一節從她眼前經過,敞開的車門像一個個黑洞一般看着心慌……她眼一閉心一橫,不管不顧地跳下去,抓住了扶梯!
一跳下去,她立刻發現了不對,正要提醒春妮,卻見這個背後還背着個孩子的小丫頭猿猴似地,一攀一蹬,輕輕鬆鬆便上了車,火車過隧道沒多久,她已經爬上車頂,下到車廂裏面,打開後門沖她招手:“快進來。”
夏風萍忍不住提醒她:“你沒發現不對嗎?”
“發現了啊,”春妮完全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你是說這是運貨車?上了車就先走吧,走一步算一步。”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
夏風萍進了車,看見春妮還站在門口往後望,便道:“還看什麼呢?快進來吧。”
春妮若有所思:那隧道附近好像還有個人,那個人他穿的那身衣服……
春妮搖搖頭,聽夏風萍問她:“想什麼呢?”
沒等她答話,“嗚嗚嗚嗚”的汽笛聲中,另一輛火車打着閃燈從對面開了過來。
春妮坐的這一列火車速度放得很慢,兩列火車交錯而過的那一剎那,春妮看到了頭戴鋼盔,手持□□的倭軍站在對面的車廂里把守。
“那裏面裝的什麼啊?派這麼多兵守着。”
“壞東西。”夏生睡了一整個白天,這會兒精神好得不得了。
夏風萍蹲下來逗他:“喲,小傢伙,你還知道——”
“轟!!!!”
震天的炮火聲中,火車開始劇烈搖晃。春妮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柔軟的口袋上。
發,發生什麼事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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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最短的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