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毒藥

第7章 7毒藥

君愛墳前,庄籬手執匕首,一下下戳搗着一顆頭顱,仿若搗蒜,紅白之物崩了他一臉。他眼中怒意燃燒,手中機械地重複,地上慘不忍睹。

濺紅了衣袖,油滑了手掌,庄籬又換了一隻手,繼續着戳搗。伍子胥鞭屍也只打了三百鞭,庄籬仿若伐樹的吳剛,就這麼伐到地老天荒。除業立在遠處,終於不耐,一揮袍服斜斜飛去。除業走後不久,只聽一聲“阿籬!”一道倩影現於身後,庄籬卻仿若不聞,繼續着復仇。

“阿籬,阿籬!”那道倩影走到庄籬身前叫道。庄籬大睜着眼睛瞧向對方,終於停手。“阿籬,你受苦了!”那道倩影泣道。庄籬驚道:“君,愛?”君愛上前兩步,庄籬卻向後挪,“阿籬你怎麼了,我是君愛呀!”庄籬疑道:“君愛?”君愛泣道:“阿籬,你不識得我了?你怕我是鬼?”聞言,庄籬鼻腔酸楚,雙眼霧朦,他泣道:“君愛!我時時都想去尋你,怎麼會怕你是鬼!”

君愛叫了一聲阿籬!上前緊緊抱住庄籬,庄籬納納道:“君愛,你是小翠吧,你是小倩吧。”君愛不解道,什麼?庄籬道:“君愛,你能看見了?”君愛道:“我能看見了。阿籬,天廷憐我愛花如命,命我為月季花神。將才那位大人是我結的義兄,我求他將溫顯祖誅殺報仇。阿籬,你怎麼了?”庄籬痴痴道:“君愛,你小翠化的吧,你是小倩化的吧。”君愛泣道:“阿籬,我接你去我們的花房。”庄籬疑道:“什麼?”

君愛悲吟道:“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我不知不覺已和花兒,一樣。”庄籬輕輕道:“你聽到了?”君愛輕輕道:“我聽到了。”庄籬輕輕道:“你真的聽到了?”君愛輕輕道:“我真的聽到了。”

庄籬大叫一聲君愛!將君愛死死抱住。“君愛,君愛”他用下巴蹭着君愛的肩頭,淚水打濕了她的後背。君愛泣道,阿籬!

“阿籬,阿籬!”君愛側頭看向肩上的庄籬,庄籬已是閉目不醒,雙手仍將她死死扣住。

這是一處小洞天,天光幽暗,仿若江南煙雨,小船系在短短的棧橋旁,棧橋盡頭是木亭,是垂釣之所,亦是品銘之所,亭柱上掛着一副蓑衣。棧橋的另一頭是一圈竹籬,籬笆門直對棧橋。竹籬上覆蓋著蓬蓬綠葉,蓬蓬花海。

院內一圈灌木,灌木上許許多多的月季點綴着許許多多的綠葉,花香濃郁。那些月季有紅有白,有黃,有的富貴如牡丹,有的妖艷如玫瑰。

籬笆小院的中心是一座草房,窗前疏鬆着幾根窗欞,上面的樹皮還沒褪去,一束花枝斜在窗口一角。屋內,牆上一幅丹青,丹青上,花蔓繞於竹籬,畫面素雅,花瓣該着色處僅示以濃墨。

“阿籬,我想你時就看這畫上的竹籬,想你不過便到院中撫那竹籬”,“君愛,我想你時,君愛,我時時都在想你!”,“阿籬,你受苦了!”,“君愛,這都是真的么?”,“阿籬,你我苦得還不夠么?”,“君愛,可我總覺得這不真,也不會久。君愛,我怕!”

帳中,二人喁喁細語。

兩個月後。“阿籬,你這額上,是為我磕得?”面對窗欞,君愛畫著丹青,庄籬坐在一旁。窗欞外遠山如黛,一池倒影。

君愛擱筆,輕撫着庄籬的額頭,二人深情相對。良久,庄籬輕輕道:“君愛,你怎麼不叫我先生了?”君愛聞言微微一怔,疑道,先生?庄籬望着君愛不語,君愛亦是不語,她正欲再次脈脈相對,庄籬卻起身出門。

庄籬走向遠山如黛,此時他心中大震,識海中的智水滔滔翻滾。他忽地捂面,“君愛,我再也見不着你了!”他輕聲自語,淚水透指而出。

纖纖玉手搭上肩頭,庄籬背對君愛道:“姐姐,我負了你,我要去尋她!”說著,忽地轉身跪倒,對着君愛嘭嘭叩頭。君愛被驚得連連後退,叫道:“阿籬,你!”庄籬抬起頭來,滿面淚痕道:“我來此界,無牽無掛,幸遇眾人搭救,虧負甚多。第一虧負君愛,第二虧負姐姐。姐姐,你永遠是我的親姐姐!”說著,又是嘭嘭叩首。

君愛慘笑道:“你幾時知道的?”庄籬道:“起先便約摸知道些,只是自已騙自已。姐姐,我太苦了!”君愛慘笑道:“你太苦了,便想歇歇,如今歇過來了,便要去尋她?”說著,變回了燭紅的面容。庄籬痛道:“姐姐,我負了你!”燭紅痛道:“你知道你哪裏負了我?”庄籬道:“我負了姐姐愛我,我負了姐姐護我,我負了姐姐醫我。”燭紅道:“還有呢?”庄籬道:“我負了姐姐與我報仇!”燭紅喝道:“還有呢!”庄籬卻答不上來。

“護你,醫你,替你殺人,用的不過是工夫,我扮作他人與你相會,用的又是什麼!你說!”燭紅厲聲道,已是濕了眼角。見庄籬不答,燭紅道:“那鄭君愛對你也不過如此!”良久,庄籬道:“姐姐還是不懂我和君愛。”

燭紅淚灑面龐,她抽了抽鼻子,轉臉看向別處道:“我只問你,我燭紅化作他人與你相會,用的是什麼,你說!”

庄籬終於道:“用的是,女兒家的顏面!”他忽地膝行向前,抱住了燭紅的腿。燭紅踢了踢沒踢開,便掏出手絹捂面道:“冤家,我可是連顏面也不要了,還要去尋她!你若尋得着我怎會攔你,一經投生,世上再無鄭君愛其人,哪裏去尋?就算尋着了,她托生成男身,你怎麼辦?”庄籬聞言,將燭紅的腿抱得更緊。

燭紅明白,這不舍不是給她的。她止住淚水,搖頭苦笑道:“我活了二百歲,世上有幾個漢子不負心?好不易等到一個,已是人家的人,人家便是死了都不放過!”說著,手上多出一束青絲,她用那束青絲拂了拂庄籬的脖子道:“她與你的。”庄籬抬起淚眼,對着那束青絲茫然了一下,便忽地奪過,伏地不起,受了重重一擊。

秋意大起,雁陣變換着那兩個字掠向南方。楓林中落葉繽紛,一道亮光閃現,從中走出兩位仙子。兩位仙子一紅一紫,後面跟着庄籬。紫衣仙子對庄籬道:“負心郎,走遠些!我們有話要說。”

待庄籬踏着楓葉去遠了,紫衣仙子道:“姐姐,他那心頭肉是什麼人,也這麼愛月季。”燭紅只道:“玷污妹妹洞府了。”紫衣仙子急道:“姐姐這是甚話!”又悄聲道:“姐姐可曾——”燭紅聞言,叫了一聲妹妹!已是紅了臉。紫衣仙子嘆道:“姐姐,你這是何苦!”

燭紅不答,紫衣仙子道:“姐姐,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已。”燭紅看向一葉飄零道:“我也知留他不住。”紫衣仙子道:“那為何——”燭紅看向幽深的林中道:“這裏好靜,我想要個孩兒。”紫衣仙子跺腳道:“姐姐!姐妹中就數你天資最高,你怎麼也入起世來。”燭紅追隨着那片飄零道:“出世若出得連孩兒也沒有,又有什麼意趣。”

紫衣仙子不禁搖頭。燭紅幽幽道:“我生養個孩兒。我的孩兒,若是女兒,便不讓她出嫁,不讓她受欺。若是男兒,便不讓他做負心郎。”

“負心郎,過來!姐姐,我便不送你了,你若悶了便來。”,“妹妹,你去吧。”待紫衣仙子消失在光影中——“姐姐,沒了紫霞衣你怎麼辦?”,“你既是要尋她,便穿上防身。”,“姐姐!”,“我是築基法身,你跟我比什麼,你那肉身,一棍便送你去尋她。”說著,燭紅抓住庄籬飛升而起。

幾個時辰后,二人飛至一片松林竹海,宮宇樓台。紅衣仙女執着藍袍後生落在山門前,正是燭紅與庄籬。庄籬怔怔地看着燭紅,道:“我想了一路,沒有什麼能贈姐姐。”燭紅哼道:“你贈人的都是毒藥!”她道一聲負心人便要飛升,卻被庄籬牽住。庄籬上前在燭紅額上輕輕一吻,那吻輕輕貼上,久久留連,緩緩離開。他凝視着燭紅道:“送姐姐一句話。那日雪地里,姐姐與我棉衣時我醒了,那時我便想說:姐姐好美!”

燭紅道:“這又是毒藥。”說罷凌空而去。

“負心人,她在地府百般央告,托生成了女身。”燭紅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天際一片暗紅,雁群一隻只掠過碩大的夕陽,也掠過了夕陽旁的仙女,那仙女在空中緩緩飛着,神識掃向身後,只聽:“雁南飛,雁南飛,雁過聲聲心欲碎,不待今日去,已盼春來歸——”

燭紅罵道,毒藥!兩行淚珠已撒落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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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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