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你看那個咒靈,她好像一條狗哦。”
不知是誰在布洛·謝維利克的耳邊如此說道。順着這個聲音的提醒,他有些懵逼地抬頭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憐那張笑得快爛了的小臉。
多麼燦爛的笑容啊,燦爛得根本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一個由人類的負面情緒聚集而成的咒靈能夠露出來的表情。
咒靈,本應該是充滿着怨恨、憤怒、嫉妒、悲傷等一系列消極情緒的能量聚合體。他們可以有表情,卻偏偏不該這樣積極。
而憐呢?
她小小一個,在沙灘上跟天內理子玩着排球,笑着、鬧着、尖叫着。那樣子簡直像是快活得要瘋掉了。
看着那樣歡樂的場景,布洛·謝維利克卻不由得產生出一種別樣的同情。
人總是難以抑制自己的傲慢,甚至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傲慢有時都很困難。而同情,就是最容易在傲慢的態度下催生而出的一種假情假意的“好”感情。
同情別人的人,不全是傲慢的人;但傲慢的人,卻極容易產生同情。
他們同情並非是由於共情,而是從自身高高在上的地位出發,為底層無法與自己比肩的可憐人感到悲哀。
布洛·謝維利克此時此刻生出的同情,就有點後者的意思。
他彷彿能夠感覺到,這個可憐的咒靈已經走入了人類的陷阱,卻還不自知地在越陷越深,自以為在天堂。
儘管這想法是毫無根據,且完全站不住腳的,但是布洛的直覺告訴他自己,天內理子絕對不止她展現出來的冒失自我那樣簡單。
“那個,我們不然還是啟程吧?”
在傍晚時分,一直沉迷於嬉戲玩樂的天內理子很有些體貼地開了口,走到始終坐在沙灘椅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五條悟與夏油傑身邊。看看她那雙眼睛,很難說這話不真誠。
“美理也已經救回來了,我其實已經很感激你們啦。”
“對於同化這件事,我自己並不排斥的。我一直都覺得,即使是同化了,我也還是會以另外的形式活在這個世界上哦?”
“所以不要為我感到悲傷嘛。”
“我們啟程吧?”
自打昨天來了以後為了開着術式保護天內理子就沒有合過眼的五條悟努力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疲憊。他還是露出慣常的嬉笑,想着到底要不要遵循這位星漿體的意見。
現在是人家自己樂意去同化,他們要是做出阻止的行為,反倒有些多此一舉,成為惡人的意味。這個怎麼說來着?哦,似乎還涉及到一個法律問題呢。
就是在他人想要自殺,同時你又了解並有能力阻止的時候,到底該不該進行幫助或者阻止的問題。
煩死了。
五條悟本來都已經做好了打算。他不是很樂意接受這種突如其來且涉及到他人“脆弱”心靈的打亂。但是不樂意接受,並不代表他就能夠逃脫這種道德和理智的博弈。
明明在大多數時候,道德和理智是統一戰線。
只是道德這東西啊,很容易搖擺不定,是個極為鮮明的牆頭草。在考慮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時候,道德認為不應該將天內理子送去同化;但考慮到遵循他人自由意志,幫助他人實現“人生價值”的時候,道德又覺得,哎,天內理子說得挺對。
難怪有道德的人總是猶猶豫豫,容易為事實所綁架。
“傑,你怎麼想?”
在這種時候,小夥伴就要充分發揮提供意見的積極作用啦。
五條悟轉頭跟夏油傑嘀嘀咕咕,夏油傑無奈地笑笑,是搞不明白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有什麼意義與必要。
“我覺得……或許理子現在可能只是沒有意識到同化與死亡全然等價吧。”
“雖然她的自我催眠很有效,但是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同化以後,擁有自主意志同時主宰軀體的,是天元大人。而她天內理子這個思想,將會永永遠遠地消失在天地間。”
夏油傑其實也是陰陽怪氣的一把好手,不過他如今性格平和,不是很常使用這一經典技能。但是偶爾用上一回,技術依然如舊,半點不曾消退。
他們兩個擺出說悄悄話的樣子,實際上卻故意把聲音放得能讓旁邊的天內理子聽清,為的就是讓她聽聽他們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話,改變改變自己上去送死的決定。
布洛·謝維利克在邊上打了個呵欠:顯然天內理子並沒有任何觸動呢。
如果說神情變化,那的確是有的。
但是她臉上那種幾乎要仔細看才能發現的冷漠,絕對跟五條悟他們期待的害怕和後悔沒什麼關係。
不過這份冷漠卻也算是不很有力地驗證了一下布洛·謝維利克那不靠譜的猜測。
“你們的好意在此我先謝過。”天內理子很單純地笑了笑,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裏全是對未來的堅定,或者說是對自己生命的不在意,“但是我從小就已經明白自己身負使命,能夠為天元大人付出一切,絕對是人生幸事。”
“我從不懷疑自己的價值,也從不懷疑自己肩上的責任。”
“如果你們不把我帶過去,那麼我這十多年的準備豈不都是無用功?”
“所以……還是拜託你們!”
天內理子慢慢地說完,隨後鄭重地朝着五條悟與夏油傑二人九十度鞠躬,沒人看見她低頭時臉上到底是個什麼神色。
面對這種已經要託付上人生全部的請求,再違背天內理子的意願就顯得過分傲慢和不近人情了。
五條悟跟夏油傑對視一眼,同時無奈嘆氣,同時起身去把天內理子身體扶正。
“好吧,那準備準備,我們出發吧。”
“而且現在時間不錯嘛,懸賞都已經快要失效了哦。”
五條悟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嘴上說得輕鬆,心裏卻不由地將天內理子的焦急返回與懸賞失效時間聯繫到了一起。
“那什麼詛咒師組織Q已經完完全全沒人啦,至於盤星教那邊,他們的教眾都是普通人,也不會太大的威脅。所以……小理子你用不着擔心生命再受威脅啦。”
“真好,那我們就這麼出發吧。”
五條悟語氣輕快,動作也同樣迅速。看他這反應,天內理子根本難以想像這個人開着術式整夜未眠。
這就是咒術界如今的頂尖力量嗎?
強大到有些脫離人類的範疇了。
天內理子聞言也笑了笑,拉着自己的小夥伴,接着沖憐擠了擠眼睛,蹦蹦跳跳地跟着五條悟他們朝前走。
從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猶豫和痛苦。
真是不可思議。
布洛·謝維利克的經歷讓他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面對死亡還能欣然赴約,甚至隱隱有些期待的——青少年。
天內理子真的只有十多歲嗎?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的確有些不尋常的精神,但是,他們的不同尋常只是體現在嘴炮上,最多最多體現在偶爾的角色扮演上。絕不會有人能在清醒地意識到死亡鄰近時,還這樣天真與自然。
這份天真與自然,如今就是最最不正常的表現。
“我們也跟上吧?”
布洛拍了拍還在回味玩耍餘韻的傻瓜咒靈腦袋,把她整個兒都拍得一歪。憐癟了癟嘴,不知想到了什麼,居然硬生生從委委屈屈變成了得意洋洋,一副“我不跟你這種沒朋友的人計較”的高傲模樣。
行叭,你開心就好。
布洛盯緊了天內理子,可是一路上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所以這種詭異到極點的風平浪靜只能說明一個現實——
即將有更猛烈、更可怕的事情出現。
回到咒術結界內,五條悟和夏油傑明顯就放鬆下來。布洛用自己這雙彷彿加強升級過一百次的眼睛看過去,發現五條悟已經慢慢地停止了自己的防禦術式,鬆懈了精神。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畢竟按照所有的套路發展,主角一旦鬆懈,意外必然發生。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是萬千少年漫主角血與淚的經驗教訓的凝結。如果說有什麼能夠打破這一“真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不按常理出牌的沙雕。
嗯,雖然五條悟除了長得嚴重超過沙雕漫畫的平均水平,渾身上下無一點不沙雕,但是布洛·謝維利克還是敢用自己“閱盡千帆”的大腦肯定,這個世界絕對不是什麼搞笑小品。
嚴肅、冷酷、正經甚至還有黑暗,它是一點兒也不缺。
所以沙雕是不可能沙雕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沙雕。也只有跟人裝裝樣子這亞子,才能勉強不顯得過分黑深殘。
所以,為了保證五條悟安全,布洛·謝維利克他義不容辭!
“你……你幹什麼忽然站這麼近?”
五條悟滿頭問號,不是很適應這麼一個大漢站在自己身邊。雖然他自個兒的身高也十分可觀,但是……誰能說兩座挨在一起的山峰有哪一個不高大嗎?
當然不能。
所以布洛·謝維利克對他而言,壓迫感還是有一些的。
“我又不會幹壞事。”布洛默默為自己奇怪的行為辯解,“畢竟我都大咧咧地進入了你們的結界……”
“唉,對哦。”
“為什麼我能夠進來?真奇怪?”
之前能夠進入,布洛可以為之解釋說是因為自己有五條悟的帶領。但是如今他都已經被咒術界確認了特級咒靈的身份,怎麼還能不被排斥?
咒術界的結界都這麼兒戲嗎?
“其實倒也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夏油傑為了防止話題轉入奇怪方向連忙解釋,“天元大人的結界注重的是【隱蔽】而非排斥或者防護,所以說……你能夠進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是吧……布洛露出靚仔疑惑:那豈不是說明,天元這個結界對知道結界具體用處的人根本沒啥用?
或者換句話說,這結界到底能幹什麼呀?
除了隱蔽,連防護功能都沒有的嗎?
布洛·謝維利克感覺不太對勁:霍格沃茲的結界都還有個保護作用呢……你個自稱千年傳承的咒術界結界這麼雞肋是不是不太說得過去?
那要是內部出了叛徒,豈不是一捅一個準,一捅一個準?
布洛正想着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忽然旁邊一股勁風帶着冷光襲來,讓他下意識就側身躲避,並抬手作出了反擊。
哦吼。
他就說嘛。
看看,內部是不是出現了反骨仔,是不是一捅一個準?
要不是他身法靈動躲得快,那肯定是要被結結實實來上一下的。
忽然出現的黑髮男人讓在場的幾人都有些驚訝,其中又以五條悟和夏油傑為最。
身為咒術師的他們很明顯可以感知到,眼前這個襲擊者身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咒力!
雖然他強壯、靈敏,眼神冷酷,但是他就是沒有一丁點兒咒力。
這放在咒術界,基本上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因為咒術界與普通世界自主做出的分划,長久以來咒術師與普通人之間都是有壁的。這也就意味着,如果一個出生於咒術界的嬰兒天生沒有咒力,那他很有可能就會被送出家族,不接受任何來自咒術師的教導。
哦,當然咯,也不排除有些家族的人腦子有點點問題,非要把這樣的孩子放在家裏面接受咒術師教育。
眼前這個與布洛·謝維利克打得不可開交的男人,顯然有着一種咒術界人常見的氣質,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類似於磁場吸引一樣的感覺。
雖然他的“磁場”微弱到幾乎沒有,但是……但是隨着一個低級咒靈忽然出現在他肩膀上,那種咒術師之間的玄妙感應也對上了。
這是偶爾會在咒術師家族誕生的一種體質,【天與咒縛】,即咒力完全為0,搶救都搶救不過來的體質。
一般這種,正常家族都會選擇讓他當個普通人。
不過顯然眼前的這位並不普通。他不僅不普通,而且招招狠辣,每一次出手都意在取人性命。
不過布洛·謝維利克是誰?
他什麼特殊能力都見過,什麼特殊能力都不怎麼打得過。但是在單純的軀體搏鬥這方面,他自問水平絕對頂尖。
就算不說完全頂尖,那在人類這個範圍里還是無人能敵的。
之所以開打的一小會兒跟這個人有來有回,只是因為他想看看這位的技巧或者說流派究竟是什麼。
很可惜,這個忽然冒出來的襲擊者自成一派,手上功夫全是殺人的招式。
“行叭,雖然你很沉默,但是功夫很厲害。”
布洛知道正經人打架一般不能開嘴炮,但是現在擁有了【言靈】的他最快捷的解決對手方式,就是使用言語攻擊。為了防止嘴炮誤傷,他還把對方帶得離五條悟他們那兒遠了些。
“所以,停止攻擊。”
隨着此話一出,不講道理的強大力量就將襲擊者拍進了石磚地面里。他一動,就把他再拍得翻個身。
“天哪,你真是沒良心,好惡毒。”圍觀的憐看情況正常了才溜達過來,捂着嘴巴替坑裏的可憐人發出言不由衷的控訴。
“謝謝誇獎。”布洛·謝維利克握了握拳,終歸感覺有點兒不得勁:要不是為了珍惜時間,他真要和這個難得一見的體術高手好好較量較量。
好啦,奇怪的敵人被打敗了,現在讓他繼續進行保護五條悟的任務吧……
等等?!
“你,她,你們?”
布洛回過身往回看的那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
天內理子居然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刀,衝著五條悟捅了過去。而因為五條悟當時背對着她,所以對其防備心不重的五條悟根本沒有料到這個突然襲擊。
好在他躲避及時,避開了重要臟器,只是被剮蹭了一下皮膚,鮮血慢慢地從衣服里滲透了出來。
“原來,我的猜測沒有錯。”
五條悟勉強地笑了笑,倒不是因為作痛的傷口,而是因為天內理子此時此刻露出的冷酷神情。
“你果然不太對勁。”
“唉,什麼叫不對勁呢?”天內理子不再裝出那副天真無暇的模樣,冷淡地嘲諷道,“什麼又是對勁?”
“你們這些咒術師,總是愛自說自話。”
一般當一個“壞人”開始開地圖炮的時候,就意味着故事的發展進入了高-潮。布洛·謝維利克猶豫地站在原地沒動彈,他感覺此時此刻自己好像不應該莽撞地介入咒術界的內部鬥爭。
天內理子看了看幾乎沒能染上什麼血跡的刀刃,用一隻手輕輕甩了甩繼續道:
“為了讓培養星漿體,傾注了那樣多的資源與人力。”
“從小到大,我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錯,就為了最終能夠給天元呈現一個‘完美’的軀體。”
“真有意思不是嗎?”
“到底你們將人看做什麼呢?”天內理子一邊說,一邊把目光從在場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當她注視黑井美理的時候,那神情說不出的複雜。
她應該是感激和喜愛這位從小陪伴在身邊的夥伴的,但是呢……這個夥伴的身份卻是——星漿體看護人。
即使是天內理子的看護人呢,她也不會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產生那樣多的痛苦。
“謝謝你們的關愛,為了報答這份關愛,我也想給你們奉上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