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林木有病

万俟林木有病

万俟林木有病。

這他自己也清楚。

【開心墓場,到了】

【請前往墓場的乘客,下車】

万俟林木從老舊的公交車上,邁步下來,抬起手確保兜帽戴好,這郊區的夜幕,冷的很。

車站孤零零的豎著一個車牌,除此之外,只剩下孤零零的垃圾桶。

万俟林木一丟,將那張從車上撿來,大面額的紅票,直接丟進了垃圾桶中。

毫無留戀。

“唰——”

隨着紅票飄進垃圾桶,一陣夜風卷過,紅色的紙幣脆弱不堪,直接被風吹成了黑色粉末。

撲簌簌的落在垃圾桶里,甚至有一些隨風盪了起來,飄散在這無邊無盡的黑夜之中。

万俟林木沒有多看,拿出信封,再三確認地址。

“是這裏。”

——XX路444號開心牧場

信封的地址上清晰的寫着。

万俟林木的叔叔還貼心的為侄子標註了乘車路線。

乘坐444路公交車,下車之後步行一點四公里,沒有公交車直達,想找共享單車,只因這地方太過荒涼,放眼也看不到一輛自行車。

万俟林木看了看左右,只好徒步往前走去……

万俟林木有病,他確實有病。

先天性恐懼感缺失症,叔叔帶他看過很多醫生,去過很多醫院,但是所有的醫生對此束手無策。

這是不治之症。

幸而沒有癌症那麼可怕。

但這年頭癌症都可以治癒,万俟林木的疾病,卻永遠無法治癒,某種程度來說,又比癌症可怕的多……

万俟林木天生沒有恐懼感,或許是因為激素紊亂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腦功能不全的緣故,總之醫生們眾說紛紜。

這讓万俟林木……看起來像個怪胎。

不幸的是,万俟林木的眼睛也有病。

他的眼睛,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

就像444路公交車上發生的事情,沒有人能看到血臉老太太,但万俟林木可以,所幸万俟林木天生沒有恐懼感,看到血臉老太太,和看到普通老太太沒什麼太多差別。

万俟林木的眼睛特殊,因為這件事,曾有很多和尚道士,看到万俟林木就嘖嘖稱奇,說他天生慧根慧眼,甚至有人想要化了他去修行的。

一個大和尚斷言,如果万俟林木不拋卻塵世,與他同去修行,必然會被百惡纏身,墜入地獄,萬劫不復!

万俟林木對什麼事都可有可無,但唯獨對錢,一直興緻勃勃,塵緣未了,怎麼可能潛心修行?

叔叔給万俟林木請過一個“護身符”,說是白硨磲石手鏈,十三顆白骨一般的硨磲石,中間串着一個許願的漂流瓶,據說是大師開過光的,只要隨身佩帶,“百毒不侵”。

万俟林木整理了一下袖口,將硨磲石手鏈掩藏起來。

自從戴上這串手鏈,的確百毒不侵,就比如剛才的血臉老太太,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不過万俟林木不是修行人,這硨磲石手鏈也是時靈時不靈,万俟林木能確定的是,手鏈最多一天用一次,多用肯定不靈。

一點四公里。

万俟林木腿長,步速穩定,走了不到二十分鐘。

夜色沉沉,時間雖不是太晚,但這郊區的夜色,莫名要比市中心黑暗,也更為寧靜。

“嘶啦——”

“嘶——”

“嘶啦嘶啦!”

万俟林木抬起頭來,看到一個類似於遊樂園大門的拱門,兀立在自己面前。

黑漆漆的夜幕,左右相聚二十米的地方,兩座對稱的黑色鼓樓拔地而起,鼓樓中間橫跨一座拱橋,沒有月光的月色下,讓這座拱橋有一種奈何橋的錯覺。

偏偏拱橋兩面鑲嵌着,與鼓樓古樸之風,格格不入的巨型霓虹燈招牌。

五顏六色。

色彩斑斕。

斑斕的好像鄉土版七仙女下凡……

霓虹燈招牌發出“嘶啦啦”的電流聲,漏電似的極速閃爍,將整片大地照的忽明忽暗,鬼片特效十級。

“開心……場?”

万俟林木一臉木然,平靜的站在拱門之下,看着頭頂閃爍的招牌。

霓虹燈四個字,不過倒數第二個字掉了大半,幾乎看不清楚,只剩下一個撇捺。

“開心牧場。”

万俟林木又念了一遍,這次順當了不少,低下頭來,對着叔叔寄給自己的信件,核對了一遍。

果然是開心牧場。

万俟林木確認之後,抬步從鼓樓拱橋,與巨大的霓虹燈招牌下面穿過,走入“牧場”……

牧場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万俟林木也不想天黑來郊區,但叔叔的信寄得很急,今天又恰好是最後一天交付牧場的期限,過了今天,恐怕就沒有人跟他對接,很多事情都會變得麻煩。

万俟林木一直往裏走,霓虹燈招牌之後十分空曠,二十米左右,有一個保安警衛廳。

万俟林木快步走過去,探頭一看。

空的。

警衛廳亮着燈,昏暗的燈光,從遠處看來,幾乎忽略不計。

“吱呀——吱呀——”

一盞古老的,九幾年盛行的老式吊燈,懸挂在亭子裏的房頂上,忽悠忽悠小幅度搖曳着,投下暗淡昏黃的光色。

破舊木頭桌上,擺着一搪瓷缸熱茶,還冒着煙氣。

“有人在么?”

万俟林木往警衛廳里看了看,喊了一聲。

沒有人。

“滴——答——”

“滴——滴——答——”

“滴答——”

万俟林木靠着警衛廳等了很長一會兒,聽到一陣陣滴水聲傳來,又不像是滴水。

因為水聲不會這般粘膩。

“嗖——”

郊區的夜風,卷着粘稠的滴水聲,“滴答滴答”的敲擊着夜色。

只可惜……

万俟林木從來沒有恐懼感,如果是一般人,怕是早就嚇得想要上廁所,而万俟林木只是將兜帽復又戴在頭上。

自言自語:“有點冷。”

除了水滴聲,還伴隨着“簌簌”的輕響,類似於腳步聲?

万俟林木朝着響動的方向看過去:“有人么?我是來對接的。”

黑暗中,無人回答。

万俟林木表情冷淡,按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午夜十一點半。

他已經等了許久,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抬步順着腳步聲與水滴聲往“牧場”深處走去。

“有人么?”

牧場裏面沒有田地,沒有牲畜,空曠曠的。

一座類似於工廠的二層小樓,立在万俟林木面前。

小樓彷彿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方孤島,四周都是未開墾的原始沙土。

唯獨孤零零一串腳印,蜿蜒着,崎嶇着,蔓延向前。

卻不是万俟林木的腳印。

那串腳印朝向小樓而去,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

万俟林木順着腳印往前走,穿過濃霧,終於看清了那工業風的小樓,上面貼着三個黑體大字。

——辦公樓!

這算是找對地方了?

“叩叩!”

万俟林木沒有猶豫,敲了敲門,將鐵門推開。

“吱——呀——!”

門軸生鏽,推開鐵門的聲音,彷彿扭斷了誰的脖子,公鴨嗓一般叫着,令人頭皮發麻。

万俟林木卻沒有半點不適,也沒有脊樑發涼的感覺,推開鐵門與推開廁所門,根本沒有太大區別。

“歡迎光臨!”

鐵門推開的一剎那,清脆的童音驟然響起!

童音僵硬,呆板。

卻不知童聲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啪!”

“噼噼啪啪啪——”

小樓里的燈光相繼亮起,万俟林木抬頭去看,與警衛廳同款的老式吊燈,不同的是,辦公樓里的燈應該是聲控燈。

万俟林木推門的響聲有些大,觸動了這些聲控燈。

燈光亮起,將整個辦公樓內的場景打得無處遁形。

小樓不大,但內部裝修極度簡潔,與其說是辦公樓,還不如說是一座空曠的倉庫。

整個一樓沒有任何佈置,空蕩蕩的,只剩下工業風的鐵皮牆。

抬頭看去,能順着天井直接看到二層,甚至是辦公樓的房頂。

房頂一條條,橫七豎八,是犬牙交錯的檁條。

錯綜的檁條好似怪獸口中多排的獠牙,聲控燈就垂在這些獠牙上,“吱呀吱呀”的晃,“嘶啦嘶啦”的閃。

“啪!”

一聲電流之後,整個公辦樓的聲控燈瞬間憋掉。

並非自然熄滅。

万俟林木跺了跺腳,果然是燈泡憋了,聲控燈怎麼也亮不起來。

“嘭!!!”

與此同時,公辦樓的大鐵門發出一聲巨響,猛地閉合,阻斷了最後一絲光線,將整個辦公樓吞噬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万俟林木一個人站在黑暗中,戴着兜帽,面色如常,只是“嘖”了一聲,嫌棄燈憋了麻煩。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向四周照明。

手機電筒一晃,大鐵門的側面,掛着一個類似於便利店的常見裝置,紅外線感應提示器,迎賓專用。

可愛的毛絨小熊造型。

毛茸茸的小熊,胖墩墩的肚子,憨憨然的笑容,黑亮亮的眼珠子倒映着手機燈光。

熊腦袋卻掉了下來,藕斷絲連的掛在身子上,“噹啷——噹啷”的輕微晃動。

“歡迎光臨!”

万俟林木伸手過去揮了揮,提示器果然發出清脆、呆板的童音。

万俟林木看着斷了腦袋的小熊,只是看着,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捏住熊耳朵,將斷掉的熊腦袋擺回脖子上。

“噹啷——”

微笑的熊腦袋又掉下來,耷拉着細線,來回甩動。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研究了迎賓感應器,万俟林木又轉過身,去看其他地方。

“有人么?”

依舊沒人作答。

手機光一晃,冷白的燈光照到辦公樓一層,灰鐵色的工業風牆壁上。

牆壁上一行血紅黑體大字,油漆書寫。

寫字的時候估計油漆太稀,鮮紅的油漆稀稀拉拉順着字跡流淌而下,彷彿在哭。

竟然是企業精神標語。

——掃碼下單,無需排隊

——始於1864,開心墓場,您的私人訂製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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