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落馬

驚落馬

家僮將王瑾晨扶上馬背,“瑾晨趕着回去就不陪諸位阿兄在此吟詩作畫了,失禮之處還請海涵,下次一定賠罪。”

“這中了解元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司功參軍都親自登門道喜,子玗路上可得小心,晚上到你家蹭酒喝。”

“知道了。”

一輛普通的馬車拐入前往越州的官道上,車旁還隨着幾個身穿缺胯袍的護衛,臨近中午正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車內的主人掀起帘子,車內坐着一個年近花甲滿臉福像的老人,“還要多久能到?”

“回巡撫,前面不遠處就是越州城了。”

“快些入城吧,烈日當頭也辛苦你們了。”

“下官奉命護送,狄巡撫待人親和,不辛苦。”

夏日的風極為悶熱,太陽曝晒着騎馬的人,汗水從臉頰滴落在馬鞍上,酷熱下便揚手用力揮了幾下手中的鞭子加快速度回城。

當快馬即將追趕上穩當行駛的馬車與之並駕齊驅時,馬兒突然失控撞向馬車同時也將馬背上的人甩落,坐在車前的車夫連忙爬起將馬控制住,好在駕車的馬沒有因此受驚而發狂。

一聲痛苦的□□,隨行的護衛從馬上一躍而下,並沒有管那落馬受傷的少年而是湊到車旁着急問道:“巡撫可要緊?”

江南巡撫使狄懷英從車底爬起,端了端襆頭撐着車窗探出頭,“出什麼事了?”

隨從拱手道;“有個人騎馬撞上了咱們,下官辦事不利讓巡撫受驚了。”

受驚的馬被巡撫的兩個隨從控制住,而後他們才注意到落馬之人,警惕道:“你是什麼人?”

王瑾晨抱着手從地上爬起,發現自己站不起來,沒有及時清理的碎石塊上還留着些許血痕,她便忍着劇痛將袖子捲起,被擦破的口子兩側還沾染了許多黃色的灰泥。

跟在後面的家僮連忙跳下馬,驚慌道:“郎君您受傷了。”

狄懷英見人受傷便從車內走出,王瑾晨由家僮攙扶着抬頭,見人穿着紫色的官袍,“某是越州山陰人士,適才坐騎不知道怎的突然受驚...”

刺痛之下王瑾晨揪着家僮的手,顫抖着雙唇連連制止道:“不行,別動了,我站不起來。”

本是來報喜接人回家,這一摔可把家僮也摔得害怕了起來,“這可如何是好,郎君剛中解元,若要是摔傷了腿,小人如何與阿郎交代。”

“我自己摔的,跟你有什麼關係。”王瑾晨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喘氣。

狄懷英望着愁眉苦臉的主僕二人,“你適才說你家郎君中了解元,是今年的越州解元么?”

“是。”

狄懷英望着王瑾晨關懷道:“孩子,上車吧,治傷要緊。”

“我衝撞了官人的車馬,怎好意思再勞煩您。”

“人無事就好,其餘的你不要有太多顧念。”狄懷英走上前俯身蹲下,“搭把手,將人輕抬上去吧。”

隨從相視一眼后應道:“喏。”

控住驚馬的隨從從地上撿起一個拇指大的尖銳石頭,石頭上有被磨尖的痕迹,上面還染了血,“巡撫。”狄懷英接過石頭,旋即又走到坐騎身側,端詳了一周后在馬的臀部位置發現了一個傷口,眯起銳利的雙眼陷入思考道:“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又從懷中拿出一條幹凈的帕子將石頭包裹好,“將此馬一同帶回去。”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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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短褐的男子背上背了一張弓,弦上還有個裝彈丸的網兜,正點頭哈腰的站在一個年輕女子跟前,從打扮上看像是大戶人家的婢女。

男子滿眼放光的暗搓搓手,似在邀賞一般,“姑娘,事兒小的都給您辦妥了,地勢我都查看好了,保管無人發現。”

“人怎麼樣了?”

“他騎的那匹馬比人還要高,這麼一跌,定要折腿的。”

“好。”女子拿出一大袋銅錢,“這裏頭有幾貫銅板,都是上好的開元通寶,倘若一年以後無事發生,我家主人另有重賞,若走漏了半點風聲,我看你們也不用在會稽縣待下去了。”

“是是是,小的只認錢,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姑娘放心,就算是被人揭發了,小的也只會自個兒認下,絕不會拖累姑娘。”

“拿去吧。”女子將錢袋拋給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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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僮的指引下,狄懷英沒有先去越州官署而是去了山陰縣王家。

泰興王氏一脈群居山陰,數十座宅子緊挨一處,規模宏大,狄懷英下車后驚楞,“你是琅琊王氏子弟?”

家僮攙扶着臉色有些蒼白的王瑾晨,“是。”

狄懷英語氣里充滿了欣賞,“小聖這一支的後人幾乎在朝堂不見蹤影,你得好好養傷,王氏才學不可斷。”

看門的小斯飛快入內通報,王哲聞訊后匆忙走出,見到紫袍金帶后頓住,“官人是?”

“我家官人是尚書省冬官侍郎,奉命兼任江南巡撫使代聖人察視四方。”

王哲聽后大驚,旋即跪伏道:“民王哲,見過江南巡撫使。”

“快快請起。”狄懷英走上前將王哲扶起,“令郎受了傷,又不肯先行就醫,足下還是快些叫來金瘡醫診治吧。”

“是,多謝巡撫搭救犬子。”

“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另外,”狄懷英走到王瑾晨跟前,“王公子落馬之事事出蹊蹺,絕非馬受驚那般簡單,馬匹本官就先帶回去,待公子傷好些了本官會差人過來傳喚。”

即便巡撫使沒有疑心,王瑾晨自己也是能夠察覺的,自己的馬平時極溫順,除非是驚雷或者突發意外,否則無緣無故為何發狂,“有勞官人費心。”

見狄懷英欲要離去,王哲想到自己的女兒以男兒身應舉,將來進入朝堂定有不少坎坷,而眼前人又是天後極為看重的老臣,便上前共立道:“巡撫使不進門坐坐么,王某人好為您接風洗塵以報您施救之恩。”

“不必了,本官出來的匆忙,還要回去與當地刺史交代些事,足下留步吧。”

王哲只好作罷,“恭送巡撫。”

巡撫的馬車剛離去,王家的車馬就回來了,“喲,又給馬摔着了呢?”嫡母崔氏正巧歸家,下人還未來得及將郎君扶進家門,門口就被堵做一團,“上回摔得衣服都破了好幾個口子,那可是蜀錦,一匹夠尋常人家多少日的花銷,王家就算再也有錢,又哪兒經得起郎君這麼折騰。”

聽着陰陽怪氣的聲音,一直沉悶的王哲突然開口,“好了,你就不能少說些嗎,人都傷成這樣了,”旋即又扭頭吩咐,“去將川北巷百草堂的疾醫請來,就說你家郎君摔傷了手腳。”

小環看着家主人不解道:“可是百草堂的疾醫不是治內傷的么?”

“叫你去你就去。”

“喏。”

王哲見着王瑾晨月牙色的袍子被撕裂了好幾道口子,露出的傷口也已經變得暗紅,衣服被染了大片血跡,臉色煞白,“你先忍着點,醫生馬上就來。”旋即上前將王瑾晨背起。

看到這一幕,崔氏並未驚訝,只是家中奴僕看不大明白,平日裏王哲對兒子要求苛刻,不是打便是責罵,總之書齋里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傳出訓斥聲,不僅是對兒子,對幾個女兒也是如此,父慈似乎從未在這個家中出現過。

“大人…”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趴在父親肩背上,幼時她很羨慕鄰家阿妹可以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感受着父親的疼愛與呵護,王瑾晨突然有些看不懂父親。

王哲將王瑾晨背到偏房揚氏的院落,楊氏手中的插花驚顫的落到了地上,哭喪着趕上前道:“四郎這是怎麼了?”

“阿娘,孩兒沒事。”

王哲將她背進房中,“從馬上跌下來,看樣子這腿傷得不輕,能不能治好還不一定呢。”

“好端端的怎麼就從馬上摔下來了?”楊氏查探着傷口,心疼道。

王哲直起身,低頭俯視了一眼,“你自己問他吧,老夫還有事,好生照顧着,缺什麼就去找王柒。”

醫者還未到,楊氏便讓婢女去打了一盆熱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傷口,“可千萬別落下什麼毛病。”

王瑾晨咬牙忍着劇痛,但額頭上頻繁冒出的汗水卻將其出賣,“阿娘放心吧,兒不會有事的,休息幾日就好了。”

川北巷百草堂里的坐堂醫是王哲的摯交,以治內疾聞名故而稱疾醫。

在疾醫一番望聞問切推敲傷處詢問后,便替她拿了些治外傷的葯又開了張方子,“按方子抓藥,每日一副,早晚各一次,另外一些注意事項某也列出來了,多熬一些骨頭湯與令郎食用有助於恢復。”

“吳疾醫,我的傷?”王瑾晨拉着疾醫的袖子。

“郎君傷到了筋骨,說嚴重也沒有那麼嚴重,但也不輕,至少這一年內…”疾醫搖頭,“萬幸沒有摔斷,葯吳某已經開了,至於何時能好,得看郎君自身的恢復。”

“那我的貢舉怎麼辦,吳疾醫就不能想想法子么,明年開春就要入京考試了。”

“明年開春?”疾醫低下頭,“一年能好已是極限,這半年…某不敢斷定,而且諸州舉人十月就要進京,這不到四個月的時間,某也無能為力。”

王瑾晨垂下卸了力氣的手,疾醫走後,窗外的太陽已經逼近黃昏。

王瑾晨半躺在踏上捶打着桌案,“為什麼?我在山陰未曾與人結過怨…”遲疑了一會兒后,王瑾晨眉頭緊蹙,“我與她不是已經取消了婚約么,沒有理由要這樣做啊。”

蕭安介一家搬到了洛陽居住,正與人下着棋的蕭若蘭突然掩面打了個噴嚏。

“何人咒罵我?”

與之對弈的蕭婉吟盯着棋盤凝神道:“半年過去了,六姊姊可物色到了好人家?”

“怎麼,長幼有序,七娘就這麼迫切的想要阿姊我先嫁了,你好再嫁那個患有隱疾之人?”蕭若蘭拿着黑子捂嘴笑道:“哎呀,沒有想到我家阿妹竟還是個情種,若讓元符公子知曉,還不知道要多傷心呢。”

“我與他已經解除婚約。”

“是么?”蕭若蘭從棋盒內夾起黑子,“我瞧着那元符公子似乎並不死心呢,尤其是阿兄得天後之侄兵部尚書武三思器重后似乎有意再次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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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大夫,等作為醫生的稱呼始於宋。

而醫生之名出現於唐,《唐六典》中有載。

宋以前多以專長或地名稱醫。

官人:唐對做官之人的通稱。

共立:站姿之一。

唐代是多民族融合,純正的漢風保持在山東士族中,包括服飾與禮儀。(山東士族之所以傲,這個血統問題佔一大部分。)

提供一條線索:奴隸制依舊存在,入了賤籍的婢女是可以被主人放良脫離賤籍的。感謝在2020-08-2606:29:09~2020-08-2706:14: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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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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