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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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族長王德的勸說下,王哲這才硬着頭皮妥協,旋即將應舉的籍、貫及三代的陳牒寫好又命家僮備了一車厚禮赴山陰縣尉家中拜訪。

王氏在越州一代頗有聲望,也受人尊敬,山陰縣尉很是客氣的接待了王哲,“王公今日怎麼有空到寒舍做客了?”

“張縣尉,犬子不日將舉行冠禮,知今年秋闈已開,便來提交陳牒。”王哲將一份寫有籍貫的陳牒遞到縣尉桌前。

“令郎要報名鄉貢?”縣尉詫異道。

王哲點點頭,縣尉便輕輕皺起眉頭,“昔日在學府中,助教言及令郎天資聰穎,本官有心舉薦予縣令,但是他自己卻不願...”

王哲長嘆,“以往是他年輕不懂事,如今將要成年,在長安受了些挫敗知道些自己往後的要緊事了。”

縣尉搓着雙手,“今年開的是進士科,王公也知道,國朝凡貢人,上州歲貢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越州只有三個名額,因此使君交代了各縣選拔人才務必從優。”

“這個某知道。”王哲轉頭看向門外,“抬上來。”

家僮將抬入內的箱子打開,王哲拱手道:“某新得了一批蜀錦,平日裏沒少受縣尉及娘子的照拂,這些蜀錦是某的一點心意,給娘子與令愛做幾件稱身的衣裳,還望縣尉不要嫌棄。”

蜀錦上的提花極為精緻,縣尉寒門出身,加之也不敢得罪山陰大族,便眯眼笑道:“王公請寬心,令郎鄉試之事就包在本官身上。”

“犬子素來聽話,讀書勤謹,王某人是知道的,只是平日對她打罵苛刻了些,今日登門並非是要縣尉開特例讓他過試,”王哲盯着縣尉,“按規矩行事即可。”

“規矩...”縣尉眯起眼睛,“王公放心,本官辦事素來公正,參加鄉試的每一個學子必然一視同仁。”

“如此,王某人便也寬心。”王哲起身拱手道。

縣尉抱拳拱手,“他日令郎高中衣錦還鄉時,莫要忘了本官這個小縣尉。”

“縣尉乃衣食父母官,她哪裏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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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牒之後王哲於暮春之初替王瑾晨舉行了冠禮,並三請泰興延令王氏族長王德作為冠禮正賓,賜字,作為王哲獨子,冠禮並未大肆操辦,只請了一些居住在會稽的宗族子弟。

三進禮最後加衣時,幾個族兄堵在東門的門口不讓加冠者出去,“四郎穿着這身襕衫倒真有些士人模樣。”

“阿弟長得這般清秀,待來日高中進士於長安走馬觀花,必引那些仕女青睞,若能娶得相公家的女兒過門,咱們也可以跟着沾沾光。”

王瑾晨被堵住了去路,便搖頭嘆道:“弟弟如今都這樣了,諸位阿兄就莫要打趣我了。”

王三從眾兄長中走出,伸手攬向王瑾晨,勾搭着肩背小聲道:“告訴阿兄,你突然改變主意去縣衙投牒,是不是在長安遇着心上人了?”

王瑾晨側頭,旋即將兄長的手扒開,“阿兄說什麼呢,長安傳回來的流言幾位哥哥又不是不知,四郎何敢去耽誤別家小娘子的青春與終生呢。”

王三將手中的疊扇插入腰間的革帶內,“三哥知道你有難言之隱,莫怕,等今後三哥有了子嗣過繼你幾個給你養老。”

“...”王瑾晨愣了一會兒,以往子嗣的事情從未在她腦海中出現,而今卻變成了一道橫在二人腳下越不過去的溝壑,“阿兄的好意四郎心領了,這事,等阿兄娶了親再說吧。”

王三攤攤手,“嗨,娶親這事,不着急。”

小環穿着新衣裳走到東門,見一堆公子抵在門口,便福身道:“諸位郎君萬福,醮禮快要開始了,諸位郎君還請入席,小奴要扶公子出去了。”

幾個兄長回頭,低頭盯着小環塗抹胭脂的小臉蛋,紛紛笑道:“小環姑娘莫要惱怒,我們不會將你家公子吃了的。”

“小奴才不惱怒,只是近日是公子的成人禮,郎君們作為兄長前來刁難是作何?”

“哎,”王三跨出門檻,“我們可沒有刁難,生冠婚喪,乃人生最大事,難得弟弟今日大禮,我等是高興才一同過來道賀的。”

小環卻並不買王三的賬,合起寬大的袖子叉手躬身道:“郎君們若是有心可待冠禮過後再來道賀。”

“好了,咱們也別堵在這兒了,馬上要到夏日,城郊那幾百畝荷塘也要開花了吧,到時候咱們再邀四郎一同出去喝酒賞玩。”

東房變得安靜后,王瑾晨大鬆了一口氣,小環扭頭看着幾個王家子弟離開,正身安慰道:“郎君莫要在意,他們都是瞧着族長與使君看重您,想巴結您等您日後高中呢,平日裏都不見問候的。”

王瑾晨沒有回復,看着青磚地面提步道:“走吧。”

“喏。”

跪飲醮酒之後,族長王德作為正賓替族侄取字,前些年族中子弟舉行冠禮者不少,但庶齣子弟能讓王德作為正賓的幾十年來就只有王瑾晨一人。

王德走上前,看着向南而立的族侄,眼裏充滿了期許,“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東方之美者有,醫毋閭,之珣玗琪焉,今賜汝字,曰,子玗。”

王瑾晨拜道:“子玗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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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四年夏,王瑾晨以縣試第一赴越州州試,由越州功曹主持州試。

幾場考試下來,王瑾晨睏倦的靠在馬車上,“郎君拿了縣試第一,要是再拿個州試第一成為解元...”

“哪有那麼多要是,會稽這一代多讀書人,解元有那麼容易得么?”王瑾晨嘆了一口氣,倍感壓力道:“可要至長安參加尚書省貢舉的話必需要考到前三。”

“一個州府內數萬人,取得資格者卻只有寥寥三人,即便成績優異破格提拔那也只是少數,太不公平了,而那長安國子監官學裏的生徒卻人人都可以參考,可哪裏又只招收高品官員的子弟,真是太不公平了。”小環嘟着嘴連連道着不公平。

王瑾晨則是滿不在意的搖頭,“往後這不公平的事多着呢,你呀就將它們咽在肚子裏可千萬別在外頭也這樣胡亂言語。”

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下,王瑾晨坐穩身子后抬手搭着車窗問道:“怎麼了?”

車夫轉頭朝車內回道:“郎君,是使君的女公子。”

“喲,”小環扭頭,捂着嘴偷笑,“原來郎君在官學讀書的時候還勾搭上了使君家的小娘子啊。”

王瑾晨抬手拍了婢子的腦袋一下,“你別胡說,認識而已,我哪裏勾搭了?”旋即坐起從車內弓腰走出,“李姑娘。”

女子帶着圍帽從馬車上走下,旋即至王瑾晨跟前,“四哥這樣叫,未免太過生疏了。”

“...”王瑾晨捏着通袖內的雙手,“三娘。”

李氏這才展露笑顏,“府試剛過,阿兄考得如何?”

“勉勉強強,鄉貢一事還要多謝三娘讓令尊出面。”

“阿兄昔日在官學讀書時就位居其首,這次府試怎會勉勉強強,”旋即轉身從婢女手中接過食盒,“蓮子羹,是今年夏日最新鮮的蓮子,阿兄考試這麼久一定累了吧。”

久不聯繫的人突然主動出現在眼前,且送來羹湯,王瑾晨便後退一步隔了些距離,“李姑娘,你也知道瑾晨在長安之事...”

“阿爺都與我說了,我知道的,我不在意這個。”

“姑娘不在意可是瑾晨在意,李姑娘一片好心瑾晨不能受。”

明明白白的拒絕讓李氏緊握着食盒的提桿,祥和的眉目瞬間冷下,“名次還未出來,你就不怕自己落榜?”

不怕落榜這幾個字王瑾晨說不出口,決心要入仕的人又怎想黜落夭折於半路呢,“瑾晨憑自己真才實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關中那邊還有流言說你與蘭陵蕭氏長房的七姑娘...有染?”李氏問的很是猶豫,睜着不願意相信的眸子。

王瑾晨低下頭不做言語。

“我阿爺說你幼時生於長安,那蕭家姑娘幼時也在長安,傳言又說你們居住在同一坊內一起長大,私下裏已經…定了終身?”

王瑾晨點頭又搖頭,“除了私定終身,其他的事的確如此。”

“那麼說,你與她之事不過是以訛傳訛?”

“這些與李姑娘沒有關係吧,為何要向我打探?”

“你…”李氏轉過身,“阿爺說他不知道蕭安介會看上你,且這樣早就向你提親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四哥在長安發生的事阿爺聽后又不敢確信,說這是我的終身大事,不敢輕易託付。”

越州刺史出身隴西李氏,雖非嫡出卻憑藉自己以明經科入仕做到了上州刺史。

“的確,國朝不反對女子和離再嫁,然再嫁者終不如初嫁,因此女子擇良人須得慎之又慎,對不起。”王瑾晨合起長長的袖子躬身道:“瑾晨已有心屬之人,因此不想無端誤了姑娘的終身。”

“心屬之人?”李氏轉過身看着王瑾晨質疑道:“少時我得了父親首肯穿着男裝進入學堂,你在讀書的時候就一直寡言少語,也從不與人接近,有時候楞楞的,我也從未見你與婢女及長輩之外的其他女子接近過...”

李氏突然話止,遲疑的問道:“難道是...長安的那位姑娘?”

王瑾晨盯着腳下的青磚,夏日黃昏時的太陽依舊毒辣,斜長的影子突然抬頭拱手,“抱歉,這是瑾晨的私事,恕瑾晨無可奉告,時候不早了,李姑娘請回吧。”

見人要轉身離去,李氏向前走了幾步,“阿爺說千年的世家只有蘭陵蕭氏長盛不衰,蕭安介已嫁之女皆為宰相新婦,阿兄何必執着?”

王瑾晨單腳踩在小墩子上不再動彈,一側扶她上車的婢子突然感覺手臂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郎君...”

“還是說阿兄想要做宰相,可是人家姑娘能等阿兄這麼久么?”李氏繼而道。

從州試考場陸陸續續出來些讀書人,牛車與馬車幾乎將巷子一條窄路堵死,巷子就離王瑾晨停靠馬車的路邊不遠,裏面傳來婦人的大罵聲。

“你們不看道嗎,過不了還擠,我家兒子可是要做舉人參加貢試的,等我去大仙祠拜了神仙准能中得解元,屆時定要拆了這巷子。”

婦人乾脆下馬徒步,見到王瑾晨時故意停下用着陰陽怪氣的聲音不屑道:“喲,這不是王哲老爺子的公子么,老爺子考了三次都沒中,怎麼,難不成是老得不中用了才讓兒子來代替么?”

婦人是會稽縣令的嫡妻,亦是與王哲在姑蘇從小一起長大的街坊,王哲中舉後由其父親做主娶了現任妻子清河崔氏,之後二人再見面便如仇人。

“吳娘子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女子轉過身,盛氣凌人的看向吳氏。

見到丈夫頂頭上司的愛女,吳氏色變,“原來李小娘子也在啊…”見着二人面對面,吳氏尷尬的笑了笑,“看來是老婆子我打擾二位了,你們慢慢聊哈。”等離得有了些距離后,吳氏冷下臉,“呸,一家子都是不要臉的,老傢伙勾搭清河崔氏,兒子勾搭使君的息女,真是妥妥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嘈雜的聲音與李氏的質疑夾在在一起,王瑾晨旋即抬腳登上馬車,“她的想法我並不知道,但我可以的知道是,若不盡所能去做,我一定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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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州府分上中下,以戶數區分,三千戶以上為上,但這個數不是准數,會隨時局而變,越州屬於上州,所以他的刺史(使君)品級比較高

功曹:就是六曹之一的司功。

解試,為唐宋的州府試,明清的鄉試,殿試始創武則天登基那年,公元690年。

唐朝後期的科舉制度非常混亂,一般投牒發解只能於籍貫所在地的本地人,後期就打破了,鄉貢的縣試也沒了,一般只經過州府取解,有的甚至不用考試,直接獲得文解,稱為拔解。

冠禮與及笄禮詳細的流程在上一本《女庶王》都寫過,此書就不贅述了,沒看過文的也可以百度搜,冠禮流程有個三進禮,換衣冠一共三次,表字並非父母所取,而是冠禮當天的正賓,一般是家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冠字之後就要稱呼字了,因為直言名諱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感謝在2020-08-2406:17:42~2020-08-2506:28: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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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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