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果然,這道聲音一響起,原本喧鬧的雅集堂一下靜的落針可聞。

不論是張揚跳脫、以吳仲勛為首的貴族少年們,還是張牙舞爪、憤怒如小豹子的林魁,都肉眼可見的縮起肩膀,屏住呼吸,手腳甚至因緊張心虛而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雲泱心裏冒出一串問號。

這些人幹嘛這麼怕狗太子?狗太子有那麼可怕嗎?

最重要的是,現在是書院上課時間,狗太子過來做什麼?

總不至於是聽到了消息,火急火燎的趕來為心上人做主吧。

心上人。

雲泱陡然意識到,一室寂靜中,在其他人都縮成斑鳩、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的時候,唯獨那位蘇煜蘇公子,還保持着長揖的姿勢,正對着他,如一根彎了半截的竹子一樣鎮定的戳在正中間。

倒顯得他在欺負人似的。

“咳。”

雲泱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讓蘇公子這根竹子趕緊變回挺直的樣子,光線一暗,太子元黎已越步走了進來。

他今日打扮格外不同,不是昨日穿的玄色滾金朝服,也不是勁裝箭袖,而是一襲銀色捲雲紋的寬大儒袍,腰束革帶,發冠亦是溫潤儒雅的遠山冠。

看到長揖不起的蘇煜,他冷漠俊美如雪雕的俊面倏地一沉,問:“怎麼回事?”

“其、其實……”

剛剛還伶牙俐齒的吳仲勛舌頭像被人打了十八個結,磕磕巴巴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另一道激越的聲音搶了過去。

“殿下明鑒。”

幾個博冠儒袍、做儒生打扮的學子氣勢洶洶從前排走了過來。雲泱略略一掃,差不多就是那位蘇公子的前後左右排,剛剛他們在爭吵的時候,這些學子和蘇煜一樣,在心無旁騖的誦讀功課。

大約屬於學堂里努力上進的那一撥。

只是相對於吳仲勛等貴族子弟,這些人的衣裳打扮要簡樸很多,身上連個玉飾都沒有。

幾人與元黎輕施一禮,一人先輕蔑不屑的掃了眼吳仲勛等人,並順帶不屑的掃了眼雲泱,憤然道:“事情其實很簡單。方才開課前,林魁與吳仲勛等人在學堂中互丟紙筆嬉鬧,林魁失手將筆拋到門外,不慎砸中了正要進學堂的長勝王府小世子。元璞心善,便代林魁向這位小世子道歉,可這位小世子倒好,不說接受,也不說不接受,任由元璞長揖這麼長時間。幸而殿下來了,能為元璞做主,元璞素來心腸好,與人為善,若不然還不知被人欺負成什麼樣!”

“子真,休要這麼說。林魁誤傷世子,身為表兄,我是真心實意代他向世子道歉。”

蘇煜輕輕搖頭,溫聲打斷那儒生的話。

儒生愈發氣憤兼心痛:“元璞,你就是太好太善良了,還總覺得旁人都和你一般善良。你難道沒瞧出來,人家是仗着身份尊貴,故意在羞辱欺負你么。”

另一儒生附和道:“沒錯,若不是元璞在林老夫子面前說情,咱們這些寒門學子哪裏機會進到白鷺書院來讀書。元璞,我們深受你的大恩,今日你被人當眾羞辱,我們怎能不站出來替你向殿下陳請!”

“太子哥哥!”

剛剛短暫熄火的小豹子林魁忽然“哇”的大哭起來,奔過去抱住太子元黎大腿,鼻子一把淚一把的高聲嚎叫:“太子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拿筆砸那個小土包子的,那個小土包子分明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非要誣陷我砸的他!太子哥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哇,嗚嗚。”

元黎皺眉,欲把腿抽出來,沒成功,不由將眉擰得更深。

雲泱在心裏不屑的冷笑聲,心道,本來那幾個酸秀才還不好對付,既然你主動送上門,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咳。”

於是不緊不慢的咳了聲,道:“既然胖哥哥說不是,那就一定是那筆自己偏離了方向,才砸到我身上的。”

雲泱忽咬牙,捂住胳膊皺了下眉。

“世子!”

雲五驚呼:“世子怎麼了?可是被砸傷手臂了?”

雲泱輕輕點頭。

“大約是的。”

雲五迅速捲起小世子右臂上的輕紗袍,定睛一看,登時倒吸口涼氣,小世子雪白右臂上,赫然橫亘着一道拇指粗細的紫色淤痕。

因為微微臃腫,乍一看,頗觸目驚心。

元鹿元翡從小被千呵萬護的教養大,受過最重的傷就是崴腳,從未見過這麼厲害這麼可怕的傷,登時也跟着倒吸了一口涼氣。元翡還撿起那根紫毫筆,跟雲泱臂上的淤痕比對了一下,憤怒瞪着林魁道:“這淤青形狀跟你的筆一模一樣,你還想抵賴!”

這下以吳世勛為首的貴族子弟徹底憤怒了,吳世勛舌頭瞬間不打結了,怒指着林魁道:“小世子體弱天下皆知,你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反咬一口,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嗚嗚~”

林魁更緊的抱住元黎大腿,慘嚎:“嗚嗚,真的不是我,太子哥哥替我做主,嗚嗚。”

元黎陰沉着臉,直接提起林魁後頸將人丟到一邊,冷笑道:“好啊,都長本事了,公然在學堂玩鬧嬉戲也就罷了,這等無聊醜事,也敢鬧到孤面前來,你們是鄉間的長舌婦么!”

林魁身子狠狠一抖,縮着脖子不敢吭聲。

吳世勛等人和那幫寒門儒生亦都羞愧的低下頭。

元鹿元翡為首的一溜兒皇子公主更是大氣也不敢出。顯然都怕他怕到極致。

“你先起來。”

元黎看着蘇煜道。

“是……殿下。”

蘇煜慢慢起身,眼底似藏了千般情緒,脈脈望向元黎。

元黎卻冷着臉,逕自到林老夫子的位置上坐下,面無表情道:“所有人,十遍《道德經》,抄不完不許吃飯。”

包括寒門儒生們在內,所有人面上都一片慘烈。

無他。

只因這位太子殿下在課業抄寫上近乎嚴苛的標準。

無論錯字、漏字,還是污痕,通篇只要有一處,通篇都要重寫。

元鹿直接絕望道:“完了完了,我肯定連晚飯都吃不上了。”

雲五這時出列,恭施一禮,道:“末將懇請殿下,請允許末將先為我家小世子處理臂上傷口。小世子帶着傷,恐怕會妨礙抄寫。”

元黎一扯嘴角,忽笑道:“孤這裏有上好上藥,你先帶世子去靜室,待會兒孤親自去給他處理傷處。”

雲五一愣,忙道:“不敢麻煩殿下……”

“不麻煩,下去吧。”

元黎冷冷一擺手,不容置喙。

雲五隻能領命退下。

元翡小聲和元鹿道:“我怎麼看着太子哥哥的臉色那麼可怕。”

元鹿:“快別說了,我都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元翡:“……”

元翡被這恐怖氣氛感染,也趕緊低下頭,老實回到座位上。

其他人也井然有序的各自歸位,躡手躡腳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響,蘇煜最後落座,坐下前,忍不住再次抬頭,望向高坐在夫子席上的元黎,但對方始終冷沉着臉盯着案面,並未給予回應,蘇煜失望的垂下眼,坐了下去。

鄰席名叫裴士元,也就是剛剛為蘇煜陳過情的儒生小聲道:“元璞,我的筆筆豪稀疏了,待會兒抄寫怕會字跡不整潔,你有多餘的筆么,可否借我一支?”

蘇煜點頭,從書篋里取出一根嶄新的青玉豪,遞給裴士元。

裴士元致謝,道:“待會兒用完了洗乾淨還你。誒,你發什麼呆呢,十遍道德經可不是小數目,再磨蹭,當心真要餓肚子。”

蘇煜點頭一笑:“知道了,這就寫。”

**

靜室就在雅集堂隔壁。

雲五扶着雲泱在供休息的胡床上坐下,擔憂道:“世子的傷如何?還疼得厲害么?要不要屬下找雲六過來,以前在軍中他跟着樓軍醫當過一陣學徒。”

雲五感到費解。

剛剛他分明揮手打落那支筆了,那支筆怎麼還會砸到小世子的手臂上,難道是筆落的過程中砸的?

雲泱狡黠的眨眨眼,道:“我沒事兒,給我倒碗茶去。”

“是。”

雲五迅速去茶案上取了碗熱茶過來,確定不燙手了才遞到雲泱手裏,見小世子面色瑩潤,雙目灼灼有神,眉毛也愉悅的舒展着,哪裏還有半分病弱受傷的樣子,又驚又喜道:“世子沒事?那剛才的傷……”

“當然是假的。”

雲泱吹開茶湯,輕飲了一口水潤潤嗓子,才晃着腿道:“我只是讓小黑偷偷鑽進袖口裏,給我塗了點料而已。”

幸好他早有防備,否則今日真要被林魁那廝給反咬一口了。

沒想到那小胖子眼神還挺好。

雲五鬆口氣,想到剛剛小世子臂上的傷雖是偽造,肌膚卻是實打實腫着的,忍不住學着周破虜的語氣嘮叨:“世子一向對那蟲類過敏,日後還是少用的好,若給王爺王妃知道,又該罰世子跪家法了。”

雲泱輕哼,顯然不以為意,瞪他道:“你不說,我不說,父王母妃怎會知道。你若是敢告密,小心我讓小黑咬你。”

雲五膽戰心驚的縮了縮脖子。

委實不明白,小世子這樣漂亮精緻的小可愛,怎麼偏偏喜歡玩蠱蟲這種陰森可怕的東西。

“不好。”

雲五想起更棘手的事:“剛剛太子殿下說要過來親自給世子處理傷口。聽說太子武藝高強,內力深厚,學武的師傅還是已經卸任的前任武林盟主,對這些江湖手段肯定有些見聞,萬一發現世子這傷是假的可怎麼辦?”

雲泱慢悠悠喝着茶,更不以為意了。

狗太子才不會好心來給他送葯處理傷口呢。

多半是找個借口,來給自己那心上人出氣罷了。

畢竟剛剛林魁的說辭站不住腳,狗太子如果太過偏袒小胖子和自己心上人,一定會惹來眾怒。

只能私下找他報復了。

雲泱想,沒關係,他就先大度受着,狗太子出完氣,一定會找機會邀功,與心上人你儂我儂一番,到時他來個當場捉姦,再請求皇帝收回賜婚旨意,就可以徹底和狗太子劃清界限了。

想想都很解氣。

雲泱道:“放心吧,他是送傷葯又不是毒藥,抹一點死不了人的。”

雲五想想也是,便問:“世子餓么,屬下給世子拿點點心去。”

畢竟一會兒小世子要抄書,以小世子的水平,多半是沒法在午飯前抄完的,不如先吃點墊墊肚子。

雲泱點頭:“唔,拿點金乳酥和巨勝奴吧。”

雲五剛起身,外頭傳來敲門聲。

上課時間,書院侍從是不敢擅自在學堂附近走動的,那就是只能是……

雲五心頭一跳,忙去開門,果然迎上太子元黎一張俊美冰寒如披霜雪的臉。

“末將見過太子殿下。”

雲五行禮,低頭間,看見元黎修長指間握着一隻白瓷瓶,想來就是那所謂的上等傷葯。

元黎輕挑了下嘴角,不辨喜怒:“你們世子呢?”

“就在裏面。”

雲五忙讓開門,讓元黎進去。

元黎面無表情的負袖而入,側目吩咐:“關上門,你可以出去了。”

雲五一愣。

“出去。”

“是……”

雲五隻能頂着一頭冷汗退了出去,關門前,沒忍住向雲泱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點心是吃不成了。

可憐的小世子,今日怕是要餓着肚子抄書了。

雲泱已收起茶碗,坐在胡床上,一手捂着右臂,輕輕皺眉吹氣。見元黎走進來,便收回手,作出一副堅強的姿態道:“真是辛苦殿下送葯了。”

“殿下把葯放下,我自己塗就可以。”

元黎盯了雲泱片刻,指尖一滑,將盛着傷葯的白玉瓶瓶塞撥開,道:“把袖子捲起來。”

雲泱暗暗皺眉。

心想,狗太子作戲作的還挺足。

便道:“真不敢勞煩殿下,殿下有話就直說吧。”

元黎皺眉,沒什麼耐性的道:“自己卷還是孤替你卷?”

雲泱不由抬起頭。

見對方一雙鳳目冷沉沉的,不似玩笑,不由有些打鼓,看狗太子這架勢,似乎真是奔着他傷處來的,難道真被他瞧出什麼了?

不可能。

小黑小白並非中原之物,狗太子怎麼會認識。

有個前任武林盟主做師父又如何,他自己又不是武林盟主。

思及此,雲泱又冷靜自信下來。

於是不緊不慢捲起衣袖,適時的皺起眉,露出疼痛之態,道:“那辛苦殿下為我上藥了。”

元黎視線落到雲泱臂上的淤痕上。

不多大功夫,那道淤痕腫的似乎更厲害了,顏色也由深紫變為烏紫,與周圍雪白肌膚形成鮮明對比,的確符合一般傷口的惡化趨勢。

這樣重的傷啊……

元黎走過去,沒撒葯,而是突然出手如電,攥住了雲泱一截小臂。

雲泱:!!

雲泱霍然抬頭,恨得咬牙,本能想抽出手臂,但旋即想到,狗太子既是給他上藥,抓他手臂也是正常動作,他若反應太激烈,反而顯得心虛。

於是又故作鎮靜的咽下這口氣,繼續皺眉裝疼,用餘光悄悄觀察元黎動作。

元黎食指指腹輕一摩挲,感受着指下溫軟光潔的肌膚,心裏驟然冷笑一聲,手掌微松,慢慢上移,這回直接攥住了雲泱臂上那道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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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泱:你死了!

元黎:哦。

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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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賜婚給死對頭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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