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金所

茜婭睡到第三天才被火辣辣的陽光熱醒，她坐起身來，動了動肩膀的關節，沒有那麼酸軟的感覺了。

撩起一半帷幔的女僕唯唯諾諾地低垂着頭，不敢看她，“陛、陛下。”

往常一直是露西叫她起床，突然換了人她懵了一下，很快意識過來，板起面無表情的臉。

“陛下，我叫艾莉絲，暫時代替露思……呃，大人前來服侍陛下的起居。”

女僕悄悄抬眼看了魔王一眼，瞧見魔王正看着她，迅速低下頭，渾身微微顫抖。

嗷！陛下剛睡醒的樣子好可愛，想那個怎麼辦！

茜婭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她有這麼嚇人？黑人問號臉？？？

艾莉絲身材嬌小，眼睛圓圓的大大的，綁着長得將近垂落地的雙馬尾，雙馬尾非常輕盈，身體輕輕一動，兩撮燙捲起的發尾也跟着晃動。艾莉絲跟她的魔王形象完全相反，是個可愛的軟妹紙。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她的時候，眼睛亮得過分而且非同尋常，是害怕了？

她心有些軟了，在心裏默默捂着心臟，好想捏捏她肉肉的、粉嫩的臉蛋。

她聲音不自覺得輕柔了起來，“嗯，我知道了，艾莉絲。”

神啊！陛下叫我的……名字了！對，叫我的名字，還對我說“嗯”，四捨五入就是“我願意”，我已經聽到黑暗神在為我們祝福了。

艾莉絲臉頰染上奇異的緋紅，羞怯怯的支支吾吾，喃喃自語的話斷斷續續地小聲說著，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她突然想起什麼，彎下身，跪在床邊，兩隻手交疊放在床沿被褥上，下巴枕在手上，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仰起臉望着她。

“陛下，要沐浴嗎？要換衣服嗎？”

茜婭看着她小動物般的動作，根本沒聽清艾莉絲說了什麼，在她水靈靈的眼睛下，她不忍心拒絕，點了點頭。

艾莉絲彎起了雙眼，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起身行禮過後，好像換了個人，有條有理的迅速安排站在外面的女僕們。

她也起身，百無聊賴地看着她們忙碌的樣子。她也曾想過幫忙，傲然地一揮魔法，然後幫倒忙的魔王悻悻地退出她們整齊有序的戰場。

嗯？

除了露西不在，還有一個非常低調靦腆的女僕也不見了。

“艾莉絲。”

“陛下，有什麼吩咐嗎？”

艾莉絲被魔王叫喚她的名字，非常興奮地小跑過來，說話的尾音都上揚起來，如果她身後有條尾巴，也一定高高翹起。但看見魔王嚴肅的表情，獃獃地定住了，好像做錯了什麼事等待挨罵的模樣。

“露思在哪裏？”

“露思大人她……”

艾莉絲想了想，沒說這是秘密不能說，也沒說不能告訴魔王，她挺了挺捉迷藏走丟的胸·脯。

“被罰了，現在正在接受處罰。”

處罰？露思做錯了什麼，她不是她的女僕長嗎？每天貼身伺候，她也沒覺得有什麼過錯，怎麼就被罰了，而且另一個女僕沒有人提起。

“陛下，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沐浴了。”艾莉絲小聲地說著。

她的話提醒了茜婭，她才發覺自己身上粘粘膩膩的，聞了一下。

茜婭：“……”

所以她剛才一直在艾莉絲身邊這麼晃蕩？

她走得有點快地進入最裏面的浴室，卻不知道後面亦步亦趨地跟着某位歡快笑成花的妹紙。

一陣陣清香縈繞在整個浴室，頓時覺得心情愉快舒暢，減輕了身上黏膩帶來的煩悶感。

整個浴室不算小，左側放着黑晶石雕刻切割而成的一整個浴缸，黑色半透明的浴缸能隱隱約約地看見裏面冒着氣的熱水。

右側的地方佔了大部分的空間，地面挖開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浴池，靠近牆壁邊緣都有一個魔獸雕塑的出水口，三個雕塑的形態都不一樣，但都眼睛睜得大大，像喝飽水一樣圓滾滾的，看多了還覺得挺可愛。

滿浴池的水熱氣騰騰，像鮮血一樣的熱水汩汩流入，配上黑色的浴池，非常有魔界反派的風範。

如果被魔界以外的種族看到，還以為魔王用新鮮的血液泡澡，天知道那只是魔界特色傳說治百病的熱泉。

她拿起放在浴池邊上果盤裏的地獄果，咬一口，咔嚓咔嚓嚼了起來，今天選哪邊好？

“我建議陛下選右邊，有治癒疲勞，恢復魔力的療效。”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噗——！

差點把口中的地獄果噴了出來，最後她硬生生地強咽了下去。

“你怎麼在這裏？”

“陛下，我一直都在啊。”

“你進來幹什麼？”

“伺候陛下沐浴！”

“不需要。”

“陛、陛下，你說什麼？！”

“我一向都不需要在沐浴的時候有女僕在場。”

“陛下，男僕就行了嗎？”

這是什麼腦迴路？

經過一番激烈的折騰，她終於把艾莉絲趕出去了，還加了結界，防止她會偷偷進來，忽然……有些想念露思了。

泡了一會熱泉，感覺整個人都不同了，她穿上衣服，還好艾莉絲不會連衣服都沒留下。

剛撤開結界，艾莉絲就靠了過來。

不過這次很安靜乖巧，什麼話都沒說，低着頭離着一步遠跟在她後面。當她快走出房間時，艾莉絲弱弱地問了一句：

“陛下，我可以跟着去嗎？”

艾莉絲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她生氣，她摸了摸她的頭。

“可以。”

艾莉絲呆愣地撫上剛才魔王摸過的地方，怎樣才能保存下來，把頭髮剪下來？

穿過那一面拱形窗的長廊，茜婭往裏望了望，只有蘭斯身邊的僕從。

“蘭斯呢？”

“陛下，蘭斯大人去鑄金所了。”

王宮並沒有鑄造金幣的地方，鑄金所單純只是一個名稱，是王宮醫術師專門治療，研製藥劑和毒·葯的地方。而這個奇奇怪怪的名稱竟然是西洛起的，據說當時沒有一個醫術師反對。

難道起這樣的名字對敵人能掩人耳目？她想了想，立刻就斬斷了這種念頭，西洛他才不會為了這樣的目的，或許心血來潮更有可能。

走去鑄金所的路上，艾莉絲欲言又止，小嘴張了張又閉上，最後扯了一下她那沒有多少布料的袖子。

“陛下找蘭斯大人，是想要回露思大人嗎？”

茜婭轉過身，看着她將要淚眼汪汪的雙眼，櫻桃色的嘴唇因強忍着情緒，緊緊抿着甚至有點翹起，兩頰的肉更加鼓了起來。

茜婭手痒痒的捏了捏她的臉頰。

“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就算露思回來了，你就一定會被換下去了？”

陛下的手指好軟，就是有點冰涼，原本滿臉享受紅通通的表情，變得異常正經，雙手一下子抓住陛下捏着臉的手，感受到她手的溫度，眼神深了深。

茜婭以為她真的相信自己會被換走，忙安慰她說：“我那裏不是還有空缺嗎？”

“陛下的意思是，陛下那裏永遠有我的位置嗎？”

看着艾莉絲認真專註的表情，她一下子愣住了。

總覺得這句話很奇怪，非常奇怪。按套路來說，她答應了以後肯定會跳出些出乎意料的情況，還有可能危及生命。

“陛下不是說有空缺嗎？”艾莉絲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是的。”也許她想太多了，看小說中毒太深了。

“有我位置，是嗎？”

“有。”

“陛下，是你說的，不要忘記了。”

“……”她好像掉坑裏了。

鑄金所在王宮花園深處的角落裏，一邊是花團錦簇、奼紫嫣紅的花園，上次那摘了一顆紫鈴花的花圃也在其中，可能陽光有點刺眼，她飛快地轉移視線。

另一邊就是培育藥草的溫室和園圃，各種奇形怪狀的藥草在陽光下舒展開身軀，是的，很肆意地舒展。

那一群剛才還向著太陽的巨口瞬間轉過來，粗壯的身軀根部深扎在土裏，張大厚重的圓盤大口，分泌出粘稠的液體，從它一整排尖牙縫隙間黏答答的滴落。

右側帶刺的紅黑色荊棘里黑影浮動，嗖的一下向她們疾馳而來。

艾莉絲迅速出手，攫住伸出的荊棘，扭斷下來，扔在地上，還用她那圓頭綁帶小皮鞋碾了幾下，什麼東西還妄想接近陛下？

茜婭目光從艾莉絲身上瞥向鑄金所那三個大字，最左邊還有一個胡亂塗畫成的黑團。

她正要進去，就傳來艾莉絲的聲音。

“我、我在外面等陛下可以嗎？裏面那些東西……我害怕……”

與剛才很厲害的樣子不同，艾莉絲瞪圓了眼，抖着聲音說著。

茜婭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才自己一個人進去，也怪不得艾莉絲會害怕，她也有點發怵了。

一排一排的木頭架子上，用透明容器裝着各種生物的身體部位，頭頂上還懸挂着風乾的長滿鱗片的獸爪，頭骨，像百足蟲的背脊骨，撲鼻而來充斥着木頭和風化的氣味中，混夾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濃烈詭譎的味道。

茜婭餘光瞥到一角存放藥草的地方，趕緊快步走過去，深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抬眼看到毒·藥草幾個小字，無聲地挪開了腳。

茜婭攪了幾下安放在術陣上的大鍋，顏色渾濁的濃液泛着詭異的光澤，不斷冒起氣泡。

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時，微弱的聲音隱隱地響起，她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微小到幾乎沒有的聲音慢慢變得有些清晰。

她在通往上一層的樓梯前頓住了，那微弱的聲音又響起。

“啊啊啊啊……”

極度痛苦絕望的呻·吟聲。

她腳下一轉，樓梯背後只有一麵灰暗的牆壁，背脊突然爬起一股冷意，耳邊吹起微風。

“我的魔王，想知道那是什麼嗎？”

她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往前走了一步轉回身。

西洛！

木質的樓梯遮擋住了光線，西洛逆着光走進投下的陰影，整個人沉入昏暗中，只有雙瞳閃亮地發著幽光。

西洛朝她走來，兩個發光燈泡晃悠悠靠近，她刺眼的闔上眼帘，身後傳來沉悶的聲響，好像什麼被打開了。

她睜開眼轉過身，看向剛才灰暗的牆壁，出現了通向地下的階梯，黑沉沉的看不到盡頭。

入口被突然打開，氣流衝出，帶出一股濃濃的腐臭的氣味。

迎面正對着入口的茜婭，想掩住鼻子的手指動了動，心裏淌着淚的魔王強行忍耐了過去。

西洛站在入口左側，幽光的瞳孔閃了閃，“不想知道我在做什麼？”

不、不想……

他好像知道她心裏的想法，聲音懶懶地說出：

“真是可惜。”

西洛沒有關上地下入口，走到那口大鍋前，濃液比剛才冒出了更多的氣泡，他輕笑了一聲。

豎瞳隨着她的走動而移動着，被盯着心裏發毛的茜婭，只好認命地站在他面前。

她動過那口鍋，還是西洛的大鍋，腫么辦？

西洛將她從下往上，一眼一眼地掃視着，最後視線定在她臉上。

“縱情過度？”

繃著冰塊臉的茜婭，背後刷起一片問號。

突然閃過伊爾德半夜來她房間的記憶，張了半天嘴，說不出一個字。這麼快王宮裏已經傳開了，連西洛都知道了。

茜婭在心裏默默捂臉，這下全都誤會了，誰知道她只是使用魔力過度。

西洛拿起攪動的木棒，取了裝滿一杯的濃液，他手裏的高腳杯在她面前晃了晃。

“把它喝了。”

她把杯子接過，瞄了一眼表面氣泡噗的消失又冒起，這東西能喝？想掙扎一下的魔王看向西洛，剛想開口又緩緩地閉上了。

陽光暖暖地攏在他身上，非常舒適饜足地迷着眼，睏倦地張了張嘴哈着氣，剛才一直沒有仔細看他，沒發現他頭上有一根頭髮叛逆固執地歪翹起，隨着他張嘴的動作，呆毛很有彈性地擺動。

茜婭被那根可能一覺醒后出現的呆毛吸引了目光，並沒有看見呆毛的主人眼睛瞬間睜起，豎瞳微微縮起盯着眼前沒有動作的魔王。

拿着杯子的手突然一空，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下巴被握住抬起，嘴被迫張開。

“唔唔……”

濃稠的液體持續地流入喉嚨，茜婭只能不停地作吞咽的動作，連魔法也忘記使用，腦海里只浮現起那些被西洛喂葯的悲催日子。

她咳了幾聲，抹掉嘴邊流出一絲的液體，自以為很兇狠狠地瞪了西洛一眼。

不用多久，身體開始暖和了起來，魔核也有些微熱。

她可能大概似乎錯怪西洛了。

正想說聲謝謝的茜婭，抬頭瞥見他又拿起皮質封面的小本本記了起來。

這次她能清晰看到紙上寫下歪扭的一行字：

原來，一杯分量不會爆體而亡。

茜婭一口老血哽在喉嚨里，她怎麼忘了一般藥劑都是小小的一瓶，這是比平常多了幾十倍的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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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絲星星眼：陛下真的好可愛，想……（以下省略五百字河蟹）

西洛睡醒睜開眼，一根呆毛咻的一下翹起，房間裏沒有鏡子，他不會知道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