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迷茫
順着大路遠離了艾諾鎮后，逃難的人群漸漸散了。一些經驗豐富的冒險者認準了道路，前往附近熟悉的城鎮城堡；另一些沒有經驗的，就順着路沒頭沒腦地繼續跑。
“我們去德拉克堡！”索蘭特建議，“再往前走上大約一個小時，走小道向西。那裏的人還不錯。”
“不錯是指什麼？”維克多問道。
“附近的村民的戰鬥力還行，德拉克堡里還駐紮着王國的一個百人隊。那裏城牆算是比較高的，而且一般來說是不會難為潰敗的人的……”索蘭特說到這裏，突然有些猶豫了，“不過我已經幾年沒有去過了……”
而且現在也很難說是一般的情況。
“在德拉王國，潰兵會被充作守城的敢死隊；在奧託人的領地，敗兵不受任何部落的歡迎。”克拉蘇插道，“佛倫斯沒有定規，但就我所知，如果不巧有怪物圍城，城堡或者城鎮都會把潰敗下來的人趕上城牆守城。”
艾麗莎說：“那也無所謂，我覺得我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守城就守城好了。有一堵城牆總是讓人心安的。”
“我的藥水只能激發你們的潛能。”克拉蘇看着艾麗莎搖頭，“你現在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但今天晚上你就會覺得精疲力盡，甚至比你曾經最累的時候還要累。這麼說吧，那種累積后爆發的疲勞能夠讓最警覺的人睡上一個無憂無慮的好覺。”
“但我們還有什麼選擇？”索蘭特嘆了口氣，“難道露宿在野地里？”
“這裏有沒有獵戶或者別的什麼……”維克多試探地問。
“沒有。邊境盛產城堡和營寨，沒有一個人住外邊的。”索蘭特搖頭，“還是去德拉克堡吧，我大小也是王國男爵，他們不會太過分的。”
話雖如此說，但索蘭特的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的。他這個男爵說起來不過是個邊境城堡的男爵，含金量與在王國各地施政的貴族不可相提並論。有城堡的時候說話就硬氣，沒城堡之後說話就提不上勁。更何況此時還是一個敗兵的身份，身邊不過四個隨從。若是遇上一個不講理的軍中人物，說不定就能打起來。
但現在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五個人心事重重，按照索蘭特的指引朝着德拉克堡而去。
幸運的是，德拉克堡依舊是索蘭特記憶中的那個德拉克堡。城堡的那隻守軍也剛好是索蘭特曾經見過的，雖說喊不出名字，但面上很熟。聽說艾諾鎮失守，那百人隊的上尉百夫長雖然面帶愁容，但也沒多說什麼。給五個人安排了住處便去料理城堡的防務了。
這一天晚上，維克多三人當真如克拉蘇所說，沉沉睡去。蘭斯和克拉蘇卻沒有那麼幸運。兩人作為侍從同住一間，夜深之後，都未睡着。
“這次的獸潮到底有多厲害？”蘭斯躺在床上問道，“為什麼就這麼糊裏糊塗的敗了？”
“我不是說過了么。”克拉蘇的聲音有些不耐，“攻城塔一架，就相當於我們和它們在平原接戰。沒了城牆，光靠那些冒險者和傭兵，自然會敗。”
“但是太快了……”蘭斯睜開眼凝望黑漆漆的天花板，“我以前聽說過的那些故事裏，城池至少也能守上一個月。”
“是啊是啊。”克拉蘇帶着些嘲笑的口吻，“守不到一個月的根本就沒資格成為故事。”
蘭斯不以為意，只是獃獃地凝望着。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饒有興緻地問道：“克拉蘇，我們很快就能打回去的是吧？”
“嗯，也許吧，誰知道呢。”克拉蘇嘆了口氣，“幹什麼？你想念你的酒館了？”
“是啊，那是我的第一份產業……”蘭斯有些惆悵，“我過去只是幫着我父親記賬而已。”
克拉蘇沒有搭茬。
“我一直以為我想做一個英雄，就像羅曼羅蘭那樣，守住一條峽谷，讓蜂擁而來的獸人大軍無計可施。哪怕光榮的戰死，那也是十分令人愉悅的。”蘭斯自顧自地說著，“我小時候拿着一柄木頭劍就愛舞出許多漂亮的招式，所以我父親花大錢給我請了一位劍術師來指導我的劍技。沒想到剛上了戰場，就是這個結果……不過也好，我發現我對於做生意還是很有天賦的，尤其是酒館這種行當……唉，可惜，我原本還想到一個新的辦法能招徠顧客呢，結果城破了。”
克拉蘇哼哼了兩聲，翻了個身。
“誒，克拉蘇，不如我們以後合夥開一間藥劑店？你那些藥劑肯定能賣大價錢。我們可以比威尼斯那邊賣的更便宜，這樣生意就能越做越大。到時候……”
“藥劑生意是大圖書館壟斷的。”克拉蘇悶聲說，“阿薩辛有執行壟斷的任務。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
“這樣啊……”蘭斯的聲音很失望，“怪不得我看那些藥劑都那麼貴……那我們可以經營威尼斯的藥劑生意啊！然後你自己調配一些，還能節約成本！”
克拉蘇睜開了眼，嘆了口氣。他決定不再搭理這個已經進入了商人角色的同伴了——不然今天他就沒法睡覺了。
“睡著了嗎？唉，大家都很累啊，我總得做點什麼。”蘭斯自言自語，“還有什麼是能夠賺錢的呢……”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轉，只覺得四肢腹背一陣陣的疼痛，如同肌肉拉傷了一般。索蘭特咬着牙想要穿上衣服，卻發現抬起手臂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他兩人的情況也差不多——艾麗莎連起床這個動作都痛苦無比。
所以他們過了一個多小時才扶着牆壁慢慢走出自己的屋子。
“你們終於起來了。”克拉蘇就等在門口，“看來這個藥劑的副作用比我想像的還要大。”
三個人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別這麼看着我，當時調配出來之後，我找不少人試過的。”克拉蘇一攤手，“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像你們這樣拚命作戰吧。”
“不過我等在這裏是因為有個好消息。”克拉蘇接著說，打斷了那三人似乎想要表達出來的不滿，“不過只是暫時的。”
獸人沒有進軍。
艾諾鎮背後的城鎮城堡以及鄰近的軍營緊張地戒備了一個晚上之後，最終發現攻破艾諾鎮的怪物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順着人潮湧進佛倫斯的國土。最新探報的消息，獸人們似乎是在艾諾鎮駐紮下來了。
“據說城頭有獸人的弓箭手巡視，城門關着，城垛之間的弩炮都不見了。估計獸人不會用。”克拉蘇介紹說。面朝佛倫斯的城牆上也曾經有弩炮和床弩，那是用來防備別的地方打進來的獸人繞到艾諾鎮背後偷襲的。
“駐紮？”索蘭特深深皺起了眉頭——這倒沒有讓他感覺肌肉的疼痛，“獸人？”
這兩個詞實在是難以聯繫到一起去。即使是七十年前的那一次浩劫，怪物們也只是憑藉本能在廣袤的土地上遊盪殺戮，最多按照它們在無盡森林裏的樣子，結成部落聚居。人類的城鎮它們是從來不願意多待的，除非人肉充足。
“無盡森林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啊……”索蘭特輕輕嘆了口氣，“迪爾啊……”
維克多也忍不住微微抬頭，望着天空的方向。
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他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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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的不僅僅是凡人。
“一天之內，二十三座城鎮幾乎全部陷落？”迪爾端坐在他的神座上，面色平靜，心中翻湧。
自成神以來，他第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掌握。即使是七十年前，他也並未感覺到如同今天一般的壓力。
“真是一群廢物！”迪爾站起身，揮手招出一個灰白色的光球，“我的兄弟和姐妹們，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在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之後，迪爾吐了口氣，然後憑空消失了。
再出現時，他已經置身於一間古樸而華麗的大廳。腳下是繚繞的雲霧，頂上是湛藍的天空，四周豎著富有榮格帝國特色的潔白雕花立柱。如果有空仔細觀看的話，就能在這些立柱上找到許多經典的關於諸神的傳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空蕩蕩的大廳突然出現了十幾個身影。他們有男有女，衣着風格各異，但清一色的華麗，並且周身閃耀着似乎耀眼又似乎柔和的光芒。
曾經有幸目睹過諸神真容的人們稱之為：神性的光芒。
這光芒讓凡人們頂禮膜拜，也讓他們輕易看不清神的容顏，只能透過那些林立的塑像來一睹諸神的尊榮。
作為這次聚會的召集者，迪爾微笑着向眾人——神點頭致意，不卑不亢，彬彬有禮。但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些不妥。
“托利斯又沒來？”迪爾有些不滿地說，“這都什麼時候了。”
話語中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味，不復往日的高高在上。
“有過七十年前那樣的事情，他想不通也是正常的。”說話的是一位女子，“你只關注那個野蠻的傢伙，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身上這件華美的衣服嗎？我親愛的哥哥？”
“啊，我的艾尼維亞，請原諒我的疏忽。”迪爾的臉上立刻換上了和藹的笑容，“很漂亮，小妹，很漂亮，你的品位一直都那麼高。”
艾尼維亞甜美地一笑，然後幾步走到迪爾的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謝謝誇獎，哥哥！”
其餘的神就這麼看着兩兄妹在他們面前這般作態，卻什麼都沒說，甚至連表情都不曾變化。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每一個都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
月神艾尼維亞，榮格帝國的守護神，太陽神迪爾的妹妹，一個容貌美麗地讓人無法想像的女神，一個……
說正事吧。
“諸位，很久不見了。”迪爾對諸神說，“或許大家都注意到了，這次的獸潮十分棘手……”
“是啊。”一個粗曠的聲音打斷了迪爾的演講，“即使沒有旁人的幫助，它們也順利地打進來了。”
諸神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着並不算太乾淨的獸皮短袍，下身一條厚厚的獸皮褲子的大鬍子壯漢坐在一隻粗壯的樹墩上，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神性的光輝”，甚至棕色的頭髮都是亂糟糟地編成三四根辮子披在腦後。他的手支着一柄一人高的巨錘。那錘柄烏黑烏黑，似乎能吸收所有的光線；那鎚頭上銘刻着亂七八糟的圖案，完全沒有藝術的美感。
雷神托利斯，奧託人的守護神。
“你來了，托利斯。”迪爾點頭致意，“事實上，你也應該能看到，它們得到了旁人的幫助。”
“是啊，牙尖嘴利的迪爾。”托利斯哼了一聲，“不過這次他們得到的幫助並非來自我們這邊。”
“隨便你怎麼說，但過去的七十年裏，一切都很順利，比過去更順利。”迪爾輕輕搖頭，擺出了高貴雍容的儀態，“我想，爭吵無助於我們解決問題。”
“如果可以決鬥的話，你早就死了。”托利斯頓了頓自己的鎚子，“說吧，什麼事。”
既然攪局者放棄了攪局，那就可以正式開始說正事了。
“這次的獸潮很不正常。”迪爾重新他的演講，“我們必須拿出一個方案來。究竟是扶持我們的信徒，還是我們親自走一趟？必須注意的是，這一次的敵人不再是沒有腦子的怪物了。”
沒有腦子，說明可以用強硬的力量壓服。那若是有了腦子……
“啰嗦。”托利斯霍然起身，瞪了迪爾一眼，然後扭頭瞪向散散站在後邊的諸神，“還有你們！”
他卻沒有繼續罵下去。
“現在我們需要團結。”迪爾說，聲音有些冷了，“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托利斯！這幾十年來你的子民生活的怎麼樣，你都看在眼裏。我們對於那片貧瘠的土地多麼支持，你也看在眼裏。現在，我們的敵人已經打進來了，你能不能拿出一個神的樣子來？”
“那就……”托利斯語塞，許久，搖搖頭，“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會聽的，你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些……”
他嘆了口氣，消失了。
“真是個野蠻的傢伙。”艾尼維亞皺了皺鼻子。
“整天和野蠻人混在一起，這是很正常的。”迪爾笑了笑，“諸位，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