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夏佐伊慢慢地睜開眼睛，明亮的光線通過洞口堆滿的荊草縫隙內折射進來，讓他清晰地確認起自己目前的情況。
他看見一個少年靠在山壁上垂着頭打盹，自己身上蓋着件衣服，旁邊放着一個稍顯破舊的牛皮水袋。
顯然，他被人救了。
夏佐伊艱難地動了動，輕微的聲響將少年驚醒。
少年一手迅速地抓緊鋤頭，一手撿起石塊，先是觀察山洞外面的情形，隨即反應過來猛然轉頭。
“你醒了？！”
夏佐伊點頭：“嗯，我想坐起來。”
他現在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右邊的胳膊完全沒有知覺。
紀伯倫·基諾聞言起身走過去，動作小心的將人扶起。
夏佐伊：“謝謝你救了我。”
“這沒什麼……”
紀伯倫·基諾小心措辭：“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你好像從山坡上滾了下來…………身上疼嗎？”
小貴族露在外面的白嫩皮膚上有很多劃痕和紅腫。
因為一晚上過去而越發的明顯，又青又紫的交替着，對比強烈，讓人感覺輕輕一碰就又會加劇痛楚。
夏佐伊說：“我記得，疼。”
他疼得臉色蒼白，嘴唇也失去血色，可卻不哭不鬧，安靜的靠在山壁上。
也不知道尤狄特他們怎麼樣了，現在是否安全……
盡量忽略身體上的不適，夏佐伊開始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狀況。
既然那伙強盜的主要目標是他，在沒有確認他的死亡、見到他的屍體前，一定不會放棄搜尋他的蹤跡。
夏佐伊看向眼前的少年道：“集市上的小哥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他只有求助少年。
紀伯倫·基諾一怔，小貴族竟然記得自己。
“你想我怎麼幫你？”
他心道，小貴族的聲音聽起來又軟又糯，一雙水潤的焦糖色眼眸瞅着人也真是越看越乖巧可愛。
夏佐伊從懷裏掏出一枚刻有荊棘玫瑰的徽章，遞過去道：“離開帕爾山，去威薩斯找巡邏的騎士前來救援。”
生活在威薩斯的平民和奴隸都知道代表着德西尼亞家族的徽記是什麼。
紀伯倫·基諾震驚於小貴族竟然是德西尼亞伯爵的事實。
半響，他接過徽章攥緊，終於找到聲音問：“可是你……伯爵大人您怎麼辦？”
夏佐伊：“我留在這裏等你回來。”
如果帶上他一起走，無疑會影響少年求援的速度，況且與他分開，少年才是安全的。
紀伯倫·基諾：“您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你救了我。”
紀伯倫·基諾：“從這裏出發到威薩斯大概有三千一百多尺，我會在兩個沙漏的時間內回來。”
“您不要怕，我一定會帶騎士來救您。”
說完，他轉身快速離去。
西大陸上常用的計時工具是沙漏或水日晷。
另外就是一種重鎚驅動的自鳴鐘，體積較大，不能移動，一般被安置在大城市的中心，造價不菲，像威薩斯這種鄉下地方是沒有的。
夏佐伊有些驚訝少年竟然能夠大致準確地說出帕爾山到威薩斯的距離和來回所用的時間。
看來他很熟悉帕爾山的地形方位等。
少年走前貼心的將洞口掩蓋好，洞內的光線略微黯淡，卻不妨礙視覺。
夏佐伊輕捏着右胳膊，確認好脫臼的位置，借用山壁的反作用力——“咯噔”一聲，關節複位。
他從前、不，應該說上輩子的工作是錄製野外生存的紀錄片視頻導演，當然，出現在紀錄片里的“演員”也是他。
他常年奔走於各地，國內國外的上山下海，荒野求生等都是日常。
受傷常有，脫臼是最輕的，最嚴重的一次是被毒蛇咬傷，差點喪命，幸虧救治及時才脫離危險。
最後，回國領獎時在路上因為救人被車撞死。
夏佐伊靠在山壁上休息會兒后，查看這段時間積攢下來的聲望值，一共有28點。
他戳開白色建築圖標，搜索關鍵詞“中草藥”，在列出的書籍中，暫且先兌換了一本《中草藥圖片大全和詳解》。
其餘的書籍有《中草藥藥劑配方》、《中草藥藥膏大全》……羅列出來的大概有二十多本。
學醫可以救命。
以後更可以作為一名合格的有真材實料的鍊金術士。
他至少不能讓這個時代的醫生用鎚子和鑽子來動自己的腦子，用水蛭來吸自己的血，小病灌腸鐵烙，大病截肢熏蒸，沒病還會祈禱懺悔喝聖水，簡直可怕。
改善醫療狀況必須要着重放在基本建設的計劃里。
*
“創世神保佑，伯爵大人一定會沒事的。”凱莉祈禱道。
夏佐伊滾下山坡后，斐南迪·愛德華帶領着剩餘的騎士們殺出包圍，趁着夜色越濃躲避“強盜”的追擊。
整晚的時間都要警惕對方的搜捕。
他們想辦法偷偷折返回原地，順着山坡搜尋伯爵大人的蹤跡，卻先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凱莉。
現在天色大亮，依舊不見夏佐伊的身影。
尤狄特心焦不已。
“沒辦法下山去威薩斯求援嗎？”
之前去偵察情況的騎士搖頭：“那伙強盜如今正堵在通往威薩斯的山路上，要想下山只能與對方硬碰硬，強行突圍，但對方的人數比我們多……”
而且他們現在傷亡半數，戰鬥力不足。
騎士想到這裏，複雜的看了眼斐南迪·愛德華，沒想到竟然會是一個奴隸帶領着他們活了下來。
尤狄特：“別的辦法呢？”
騎士道：“折返。”
“從另外一條山路翻越過去，但這樣一來，耗費的時間太久，伯爵大人的處境可能會更加危險……”
“更重要的是，守在威薩斯的巡邏騎士只有刻着荊棘玫瑰的徽章才能調動。”
尤狄特髮絲散亂，精神緊繃，衣服上染着血，急躁又擔憂的心情讓他的眼眶通紅乾澀。
半響，他問：“強行突圍的話有幾分把握？”
騎士瞧了眼斐南迪·愛德華。
尤狄特也轉頭看他。
斐南迪·愛德華沉默的靠在樹旁，手中的大劍上有不少已經凝固乾涸的血跡。
他低聲沙啞道：“不到四成，昨天能夠突圍是幸運。”
“敵我力量懸殊，況且他們的目的不為財，而是為了將我們全部殺死在帕爾山，他們是有備而來。”
沉悶的氣氛在蔓延。
就在此時，監視着強盜動靜的騎士突然跑回大喊。
“有人帶着巡邏騎士來救援了！”
*
山洞裏。
夏佐伊將少年留下的外套疊好，牛皮水袋放在旁邊。
他檢查了身體上的傷勢，發現大多都是紅腫青紫，歇養幾天就會恢復，只是脫臼的右胳膊大概要一個月才能抬起來。
時間過去了很久。
夏佐伊挪到距離洞口很近的位置，看天上的太陽已經快要升到正中。
不知道少年有沒有順利到達威薩斯，找到巡邏騎士來……
“你說那個小崽子到底藏在了哪裏？找了一晚上都沒有找到。”
“誰知道，別廢話了。這次的任務沒有完成，你想回去領罰嗎？”
外面突然傳來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夏佐伊驀然屏住呼吸，緊抿着唇拿起少年放在洞口的鋤頭。
“我當然不……等等，你看那裏是不是有個山洞？”一個黑布蒙面的男人用劍指向夏佐伊藏身的位置。
山洞前佈滿雜亂高長的荊草，裏面一片漆黑，又有一棵樹在旁邊遮擋，不仔細注意的話確實會被忽略過去。
“好像是……走，過去瞧瞧。”
…………
夏佐伊心跳劇烈。
兩個男人越走越近，就在彎刀要砍斷荊草時，一把劍倏地擲來，從後方刺進一個男人的胸口。
霎時，鮮血四濺。
另外一人震驚，隨即想要快速地撲進山洞裏。
但斐南迪·愛德華如同一頭雄獅般猛然躍來，大劍的攻擊勢不可擋，沒幾下也將人殺死在洞口前。
紀伯倫·基諾順利帶來了巡邏騎士，且恰巧與堵在山路上的強盜“狹路相逢”。
斐南迪·愛德華等人聯合他帶來的巡邏騎士清剿強盜。
本想留下一兩個活口待以後進行審問，誰知見情況不對，剩下的幾個強盜趁機互相殺死了對方。
之後，紀伯倫·基諾帶他們尋來這裏。
“伯爵大人！”尤狄特按捺不住激動和擔憂喊道。
掩蓋在洞口的荊草被慢慢扒開。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了出來，有着荷葉領的白色上衣已經髒亂不堪，沾滿草葉和泥土，多處破損，黑色的小短褲也是如此。
夏佐伊露在外面的白嫩胳膊與小腿的“慘狀”讓尤狄特鼻尖一酸。
他快步走過去單膝跪下：“伯爵大人，您怎麼樣？”
夏佐伊：“我沒什麼事情，讓你擔心了，尤狄特。”
尤狄特垂下頭，輕輕地執起夏佐伊的小手抵在額前：“伯爵大人，以後請不要再推開我，您的安危重於我的生命……”
他最初只想奉上一顆忠心，但這一刻乃至以後，他可以為夏佐伊·德西尼亞奉獻生命。
軟軟的小手突然離開他的掌心，在尤狄特怔愣的瞬間按在他的頭上。
“可我希望你能夠一直做我的管家。”
良久，尤狄特道：“如您所願，大人，我會的。”
*
返回城堡前。
夏佐伊問紀伯倫·基諾想要什麼獎賞。
紀伯倫·基諾舔了舔乾澀的唇瓣：“……什麼都行？”
夏佐伊：“是的。”
“我能成為您的男僕嗎？”
紀伯倫·基諾想要一個安穩的生活，想要自己和弟弟不再為吃的穿的發愁。
夏佐伊：“如果你的家人同意……”
“我只有一個弟弟，大人。”
夏佐伊點頭：“你可以帶着你的弟弟一起來城堡。”
紀伯倫·基諾立即欣喜道：“多謝您！伯爵大人！”
夏佐伊讓一個騎士跟隨着紀伯倫·基諾一起回去收拾東西。
他們則先一步返回城堡。
伯爵大人好端端的出去，卻帶傷回來，可憐的小模樣將僕人們嚇到。
更別提跟去的工匠和騎士們傷的傷，死的死。
夏佐伊讓人收斂起工匠和騎士們的屍體，安頓好受傷的人並給予他們或家屬豐厚的補償。
各項事宜辦妥后。
斐南迪·愛德華被喚來書房內。
夏佐伊：“你對襲擊者的身份怎麼看？”
斐南迪·愛德華：“他們不像是強盜，更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騎士。”
老伯爵馬特·德西尼亞宅在城堡里沉迷於鍊金術，平時連威薩斯都很少去，根本不可能惹來什麼仇家。
一群騎士偽裝成強盜，襲擊他們的時間又恰好是他為國王獻上海水曬鹽法……不可能如此巧合。
夏佐伊道：“尤狄特，畢維斯·艾略特的領地是國王直接分封的嗎？”
尤狄特一怔，馬上反應過來：“並不是，伯爵大人，畢維斯·艾略特伯爵的上級領主是巴斯·里奇斯公爵，您懷疑……”
夏佐伊：“不是懷疑。”
“我現在能肯定巴斯·里奇斯見利起意，科莫依堡與威薩斯隔着帕爾山相鄰，有什麼比讓科莫依堡的領主動手更來得方便呢？”
德西尼亞伯爵在返回領地的路上被一夥強盜劫財劫命，不幸身亡。
威薩斯沒了領主，更沒有其他的繼承人，必定會被國王收回。
然而海水曬鹽仍舊要繼續，最大的可能是將威薩斯再次分封給其他人。
這個人是誰不必多說。
老國王最倚重的便是巴斯·里奇斯公爵。
可惜即便分析出事情的真相，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他們也無法指證一個伯爵甚至一個公爵。
只能先咽下這口惡氣。
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就取個中間值，先想辦法報復報復那位畢維斯·艾略特伯爵。
而科莫依堡，是他下一個要點亮的目標。
夏佐伊：“斐南迪·愛德華，你想脫離奴隸的身份嗎？”
斐南迪·愛德華倏地抬起頭，目光不住地閃爍，許久低啞道：“……我想。”
夏佐伊：“你救我有功勞，但我不清楚你以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夠據實已告，不要隱瞞。”
斐南迪·愛德華這次沉默的更久。
夏佐伊耐心地等待。
他終於道：“如您所知，我是一個蓋拿人，原先效忠於蓋拿王國的一位侯爵領主，布魯諾·格林。”
“我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她很漂亮也很善良，她會每天在家裏等我回來，但當我有一次在外戰鬥時，她被領主的弟弟……殘忍虐殺了。”
“我最後看到的……是我妹妹殘缺不全的屍體。”
“之後的事情您也知道。”
他本該被處死。
但領主念及舊情饒恕了他一命。
夏佐伊輕聲問：“你後悔嗎？”
“我並不後悔，騎士為公義而戰以對抗不平與邪惡，勇敢地面對強敵，毫無保留地對抗罪人，我沒有違背騎士精神。”
但為了他的妹妹，他背叛了自己效忠的領主。
夏佐伊：“我不覺得你殺死領主的弟弟有錯。”
“但假設殺死你妹妹的人是領主呢？你還會義無反顧的報仇嗎？”
親情和忠誠你會選擇哪個？
斐南迪·愛德華驀地看向夏佐伊。
他沙啞道：“我會報仇。”
“報完仇，我會自殺。”
讓魔鬼帶走他的靈魂，即便不能與妹妹相見。
書房內安靜好一會兒。
夏佐伊：“脫離奴隸的身份后，你想再次成為騎士嗎？”
斐南迪·愛德華瞳孔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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