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出行當天,一場大雨剛剛停歇,八月天無處不在的熱氣似乎也被帶走了些許。還不時有微風弗過,不耐車內的悶熱,沈煊便乾脆直接做到車頭來。
馬車已經是改裝過了的,起碼坐上去已經是安穩了許多,當然跟後世仍舊是沒法比的。他的頭腦災加上大哥的巧手也都只能做到這般地步了。
剛駛出彎彎曲曲的小巷,便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那裏,待看到車旁站着的那位熟悉的身影時,沈煊驚了一瞬,才略有些遲疑道
“衛兄?”
果然下一刻就見到那人轉過頭來,可不就是衛中元衛兄嗎?不是前幾天剛說不過去的嗎?
不過吃驚也只是一瞬,沈煊很快便面色如常,衝著衛中元笑着道“衛兄可是要與我們同路?”
見沈煊臉上並無異色,衛中元心裏偷偷的鬆了口氣。
這麼些年考下來,連個副榜都未中過。他也知道此次希望渺茫,所以當時沈小弟來問時,他遲疑了一番還是拒絕了。
可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想他二十歲便已中了秀才,到如今兒子都要成家了。這麼些年就這麼個念想,豈是能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想到今天一大早,媳婦說的
“相公既是想去便過去吧,這行李妾身前兩日便已經收拾好了。就知道相公心中定是放不下的。妾身不懂的什麼大道理,只是妾身萬萬不想看到相公以後因此而悔恨。”
衛中元捫心自問,倘若不去,他會後悔嗎?
答案是一定的,他都這般年紀了,還能在考幾回呢?,且萬一這次出的題正合適他呢?
只是真正決定過去之時,卻又不知該怎麼面對沈小弟,他會不會覺得自個兒這麼大的年紀了還這般優柔寡斷。
待見到沈小弟面色與平日無異,也不問起緣由,言語中更是沒有半點看不起他的意思,衛中元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
沈小弟真君子是也,這般人品才學,也怪不得能入了顧教授的眼。
沈煊也只是初見時有所驚訝,待看到衛兄這副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人到中年,還屢次落榜,衛兄能有今日之心性,素日更不曾有怨忿之舉,已經是極為不錯的了。
就是他,這般境況之下,也未必就能比得上人家?又何來輕視之說呢?
楊師兄也是如此,二人對當初之事均是默契不提。一路上幾人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郡城。
沈煊也不是第一次過來了,衛兄更是對此地頗為了解,幾人很快便找到了一家位置不錯的客棧,離考場也不過一條小巷子的距離,來回很是方便,也不怕耽擱考試。
沈煊一行人皆不是喜愛熱鬧之輩,又經過院試那會兒子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幾人也都老實的緊。幾乎少有外出的時候。
其實鄉試雖競爭更大,但這會兒子敢使手段的卻也沒幾人。
無他,一是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語,這真要出了事,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風險太大。
二來能參考的好歹都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只會愈加愛惜羽毛。
這些道理,沈煊其實也都明白,但這種時候,哪怕僅有萬分之一的風險,有法子避開的難道還會主動迎上去不成。
不過看到這些文會,詩會的帖子時。沈煊也是無語的很,不明白,為什麼都要考試了,這些人還在弄這些個玩意?
交流?就算這幾天真得到了某些新領悟,難不成還能立馬就用到考試中?反正沈煊是不敢苟同的。不熟的知識,哪怕再精闢,他也是不敢亂用的。
考試當天早上,看着自家老爹青黑的眼眶,沈煊心裏嘆了口氣。他爹也來了這麼些次了,怎麼就總是不能習慣呢?
這也是他不想讓老爹過來的原因,車馬勞頓還在其次,心神損耗才是關鍵。但楊兄說的也對,人在身邊就已如此,那見不到人怕是擔憂更甚了。
總之,就算是為了老爹,他這次也要拼盡全力。
臨進門的那一剎,沈煊回頭,眼看着沈爹仍舊站在原地,還一個勁兒的往他這邊瞅。沈煊握着袖子的手緊了緊,然後逕自走了進去。
本朝的鄉試跟院試比起來,明顯更為嚴格了,不僅要搜查有夾帶,還要統一沐浴更衣。
想在身上做小抄?怕是做夢還比較容易。
這時代可沒什麼花灑之類的,用的還是統一的浴池。
看着平日裏一派斯文像的秀才們就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的往“鍋”里跳。就算見過一次,這畫面還是頗覺得不忍直視。
平日裏在注重顏面,這時候也是萬般顧不得了。
很快,餃子六號已經下鍋,他這個餃子七號也得跟上隊伍了。
跳進去的一瞬間,沈煊還想着,這次的水溫還不錯,比起上次的要暖和一些。
通過層層檢查,終於坐在號房裏的沈煊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所謂過五關斬六將也不過如此了吧!
號房裏的設備依舊十分簡陋,不過好歹被子還是蠻幹凈的,當然你得忽略其中些許霉味。
床是不要想的了,只有上下兩塊木板,上面的木板作為寫答卷的桌子,下面做椅子,晚上睡覺將兩塊木板一併,新鮮的小床就此出爐。
待到試捲髮下來之時,瀏覽了一番題目,沈煊心下微松。題目雖有些偏難,但也沒到讓他束手無策的地步。有些更是老師曾經重點講過的。雖偶有磕畔,但大體還算順利。
中午沈煊也只煮了些粥,從包袱里拿出特製的肉醬配着饅頭喝了兩碗。好歹也當了這麼些年單身汪,該有的生活技能還是有的。
等到了晚上,躺在“床上”,雙腳着地的時候才驀然發覺。原來他這幾年居然長了這麼多。
雖然這些年他已經從要仰視他人的小個子,長成了可以俯視大多同學的“高人”。但這個沒有全身鏡的年代,他對自個兒身高也很難摸准。畢竟他還沒中二到每年去樹上刻個線什麼的。
心裏突然美滋滋,想到小時候總是比同齡小孩還要矮小,他可是時刻擔心自個兒長不高。
女生個子小點還可以說是嬌小可愛,男生………可以說是一言難盡了。
得用什麼樣的神仙顏值才能彌補身高上的差距。
且個子矮了,氣勢自然也就下去了,忿個人還要仰着頭,也是頗有喜劇效果了。
帶着愉快的心情,沈煊陷入的沉睡。身旁環繞的小生物們也沒能阻止生物鐘的響起。
第二天結束時沈煊的題目已經差不多做完了。畢竟考場環境如此,一個人幾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麼個封閉的小房間內。即便沈煊也算準備充分,根據以往經驗,最後一天依舊精神有所不濟。
還好,沈煊破題速度也是偏快那一列的,兩天下來也不算太過吃力。第三天便是細細查漏,等考差開鎖,交上考卷后便走出了考場。
到了場外,明明這麼些考生一同出來。但沈爹眼中彷彿裝了雷達一般,極為精準的定位到了沈煊這裏。趕忙跑過來扶住沈煊,見自家兒子臉色還算好,才大出了一口氣。
他這幾天一直在這裏守着,可是親眼見着有考生被抬着出來的,這是生怕兒子有個什麼。
兩人沒等一會兒,楊兄跟衛兄便陸續走了出來。楊兄還算好些的,衛兄身子都有些打擺了,帶來的下人趕忙上去扶着。
這才只是第一場呢?怪不得年紀越大,希望愈發渺茫。記憶力衰退是一回事,這般考試環境下,沒個好身子骨,怕是難以發揮出水平來。
也難怪趕考的“老童生”多的很,但老秀才反而少了許多。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沈煊心中微微嘆息,科舉一道,不僅是與同科士子的博弈,更是同時光的爭戰。
晚上躺在客棧的床上,只覺得這床比他現代住過的星級酒店都來的舒服。
“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何也?
最後一道策論題讓沈煊糾結了好久,不明白鄉試怎麼會出這樣一道畫風詭異的題目。
這已經牽扯到君主的任人方面了。這個時空不比宋朝時期,君主權利
其實頗為集中。
至今還沒有文人膽敢說出什麼“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此類話來。
但獨斷專行的君主又實非士人所期。
這般題目要是放到殿試上他是丁點不奇怪,但這會兒子卻讓沈煊頗有些躊躇。
想到來時老師對此次主考官的評價。
“修學好古,嚴謹務實”
心中略定了定,才開始下筆,首先列出了幾位皇帝與歷史名臣所推行主要政策,在逐一根據所處時代加以分析其影響。最後在開始陳述幾位皇帝在重任賢臣與獨斷朝綱之間的種種利弊。最終才得出結論。無論重任賢臣,還是獨斷朝綱,最終取決於君主本人政治素養與所處的朝代背景。
最後一部分明顯措辭更為謹慎了一些,務必不去觸犯忌諱。
寫完后,沈煊張開手,只見手心裏已經汗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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