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她說,
等她三年。
他便,
等她三年。
***
第一年。
離州上空呈現出琥珀色澤的天,遠遠看上去仿似上好的軟脂凝玉。久久不墜的黃昏垂在天際,像柔弱無骨的美嬌娘斜歪在荒川古漠身上,彷彿在用最後的餘溫去焐這世間的寒。
金黃色的駱駝商隊由燒成酒紅色的黃昏線走來,行至沙城城牆之下,被長巾裹住頭和臉的商人叩響古銅色的城門,來開門的是笑逐顏開的王侯軍,城外依然是極端惡劣的風暴天,城中卻是洋溢溫暖的大美景緻。
離州,終於由沙漠腹地開出了繁盛的風光。
王侯軍看過攜帶的通關文書之後,商隊方才牽着駱駝晃晃悠悠地進城。時至陽春三月,城中花團錦簇嬌艷無比,其中桃花開得最盛。
滿城的桃花昭示着離州如今的繁華,可要想看最大最美的那棵,還得去少主在沙城設的督府。商隊中的女兒家在驛站卸下貨物,便着急忙慌地換上艷麗的裙擺,按圖中畫的路線,躡手躡腳地爬上督府的院牆。
果然是好大一株桃花樹。
樹上躺着一隻桃花妖,他微微閉着眼睛,雙手枕在腦後,湛藍色綉有六齣雪花狀的袖口,有意無意地垂落在開滿花骨朵的枝丫上,有個小姑娘正在樹下踮起腳尖,拿樹枝去夠他。
“你睡多久了?”她問。
銀鈴般的語聲飄到耳畔,帶着稚氣未脫的音色。
“很久了。”花瓣落在挺拔的鼻尖,隨着輕緩從容的呼吸聲,微微打着旋兒。但見他不疾不徐地睜開眼,眸間一片冷清沉靜,和城中溫暖的風貌截然不同,那是一汪深不見底的碧波寒潭,帶着詭異致命的吸引力,卻沒有什麼光能照得進去。
趴牆角偷看的女兒家無一不伸出頭,瞧着小姑娘挺起初具規模的胸脯,又朝他問:“你還要睡下去么?”話音將落,理所應當地喚了一句:“姐夫。”
許是錯覺吧,怎麼喚過之後,仿似聽見什麼東西碎了聲音。
小姑娘撓撓頭,又看向樹上半眯半醒的人。
見他沒有吭聲,她也不含糊,捋起袖子便要爬上去。
她雖不算笨重,但手腳並用的樣子十分笨拙,在十二、三歲的年紀,這個頭算是比較高挑的。可她費力才爬到一半,已然感覺十二分累了,樹上的人始終不願醒來,她也顧不得支撐她的枝丫有多脆,繼續往上爬,只聽“咔嚓”一聲動靜,枝丫登時應聲折斷,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樹上的人終於有了動作,出手的速度可謂神速。
沒想到還有比他更快的,一個身影如極光掠過,打半空中就將她穩穩地接住,輕巧地落在地上。那是張俊秀挺拔的五官,被大漠的太陽晒成小麥色的皮膚上,是看不清毛孔的細膩。只是此刻被慍怒所遮蓋,嚇得小姑娘直縮脖頸:“落英,這是第幾次了?”
小姑娘像只受驚的雀兒,猛地聽到這番斥責,旋即學着鴕鳥把頭埋進他結實的臂彎里,聲音又小又軟:“景哥哥,我不敢了,你別生氣。”
“原來是景少主啊。”爬牆的女兒家悄悄嘀咕,豎起耳朵想接着聽下去。
景少主很少生氣,行軍打仗亦是冷靜勇猛,唯獨碰上落英,頭疼的很。正當女兒家以為萬無一失斷不會被發現的時候,景少主已經讓督府的侍衛請走了牆頭的“喜鵲們”。
庭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落英小心翼翼地把頭抬起來,見景少主還是皺眉看着自己:啊,原來男人如此小氣。還是阿姐說的對,姐夫手底下沒好貨。
但她還是伸出手,想撫平他皺起的眉:“景哥哥乖,生氣就老了。”
景卻被她一撫一念叨,屆時瞪圓了雙眼:“是誰不聽話,幾次三番要爬上樹,是誰從樹上摔下來的?”還讓他不生氣。
一想到以她單薄的身子若是撞上地面,他的五臟六腑都會比她更早的出血。
景少主直搖頭嘆氣,這個小姑娘怎麼還沒懂呢,他對她,是放在心尖上的疼,是捧在手掌心的寵,豈容她出一丁點的事。但她屬實像極了那個醜八怪,貪玩好動又不安分,尤其喜歡拿一雙無辜的眼睛望着你。
好吧,就這麼望着你……景少主妥協。
“手這麼涼,是不是穿少了?”摸了摸她的手,看來該添幾件衣裳了。若是小姑娘喜歡的,他定能都給她帶回來。
“這裏沒什麼風,不是很冷。”小腦袋搖着晃着,又看向樹上的人:“姐夫都不覺得冷,他睡了一整個冬天呢。”
終於想起樹上還有一個人,景少主方才將目光放上去,在他記憶中的哥哥永遠姿態從容,哪會像現在這般散漫困頓?
說不上哪兒變了,可能是因為那雙澄靜通透的眼睛,不會因人間綻放的暖意而輝映光芒了罷。
“哥哥……”景少主輕輕地喚着樹上的人,想將他扶下樹,如今的離州也有了欣欣向榮繁榮不墜的風貌,他最想將此番美景獻給的,便是這個助他擺脫禁錮給離州自由的人。
只是眼前的這個人,在親手打破王權的束縛后,便像初蒞秋意的花,急速風乾成眼前的模樣。他還是那個身負盛名運籌帷幄的主棋者,可又像是回歸山川飄蕩世間的空心人。他還是能在危急降臨之前步步盤算的六齣公子,可又像是按照程序沒有感情的機械人。
景少主忍不住的想,若是那個醜八怪還活着,一定不忍心見她的公子這般頹唐。換而言之,她那麼喜歡他,一定會活着回來的。
一定會。
樹上的人沒有回應,方才起身撈落英的架勢,仿似是種錯覺。景卻只得抱着落英,朝樹上的人認真鞠一躬,就這麼離開了。
落英問:“我們不喚醒姐夫么?”
“不喚了。”
“為什麼?”眼睛眨啊眨。
“他啊,只想做個由你姐姐吻醒的睡美人。”
提到姐姐,落英倏爾沉默了,景卻用頭去拱她的頭,見她淚眼汪汪道:“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好想她。”
“她素來心思堅韌,認準什麼就是什麼,既許下了三年之約,便是拼了命也要回來。”景卻柔聲安慰道:“況且,我們都很想她。”
如今形勢確實一片大好,邊境仍有戰亂紛爭,但君帝那方內憂外患不斷,自顧不暇,給了離州喘息的機會。而離州便趁此機會,一舉奪取附近州域,成為和王城分庭抗禮的勢力。
不光離州大好。
今年年初,如姑娘平安生下一對雙胞胎,把肖錯樂得眼紋蹦出好幾條。
從十和初拂依舊過着看對方不順眼又趕不走的日子。
滕龍自從帶着滕家軍投奔離州,便拿着棋盤到處與人切磋,帶領的軍隊亦是百戰百勝,從無敗績。
而虎妞接過如姑娘的班,一舉成為沙漠中救死扶傷的神醫。
至於皮猴和小胖子,自然也是不用擔心的,在葉默和華清的教導下,也能在各自領域肩挑大樑了。
第一年日子過得飛快,所有人都很好。唯獨他。
第二年。
平靜許久的簡山飛升出了萬丈霞光,急速凋零的落葉鋪滿泥濘的山道,入目是翠紋與紅泥交纏裹挾的模樣,而霞光過境之後,長出了嫩綠的芽。人們只道,大道返璞歸真,滕仙主修行一世,終於蒞臨仙位,榮登神界。
等他趕來的時候,那個在人們口中萬夫莫敵英勇無匹的滕仙主,已是滿頭銀絲面目平和的人了。
滕如帶着滕龍虎妞幾個人立在一旁,見他能從卧着的桃花樹上醒來,也感到意外:“公子?”
他點點頭,對着雙鬢染雪的滕仙主,鄭重地施了一禮:“舅父。”
他的母親滕今月,雖和滕仙主一母同胞所生,但一個天資極高,短短二十餘年便能悟出大道,卻自覺無趣親手毀掉自己的仙根,成為這世間最貪戀紅塵的人。另一個則辛辛苦苦修鍊了數十年,摒棄一切能動搖心境的紅塵,只為打破這片大陸古往今來的禁制,做第一個登上天道的人。
大道降臨,萬丈霞光,是飛升之意。
修仙之人絕愛一生,也不過為了這一刻。
而今傾回十二州,終於有了叩響天界的人,是天大的喜事。理應四方齊喝,王侯將相紛沓而至。
簡山卻冷清的很,可能與滕仙主在山下設的禁制有關,他素來不喜那些喧鬧的場面,便只允許幾個徒子徒孫相送。
可他好像還在等什麼人。
也許是那頑劣不堪去儺塔大鬧一通的小徒弟,也是那彆扭半生在山腳遲遲不肯上來的大徒弟……他的師門怎麼竟是些頑固難化之輩,而今瞧着眼前低沉喚他“舅父”的男人,滕仙主唯有一聲嘆息:“事事皆有命數,你也不要太憂思。”
“舅父說的是,塵囂多障目,只盼能早日分辨,再無辛苦。”
天人也有看不破的時候,滕仙主瞧他眉眼溫和,像極了那唯一的親姐姐,歲月沒有改變他過多的容顏,只是渾身氣場卻猶如千帆過盡的蒼涼,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的。
除了……
“三兒若是能回來,還請照顧好她。”
那方聽清滕仙主的這番話,下一刻平靜的眼眸,仿似卷積起細細密密的浪花,深藍薈萃淺白,雙目彎成月牙狀。
“好。”鄭重非常,認真非常。
天人飛升之後,簡山恢復如初,山頂破敗的茅草屋迎來忽深忽淺的腳步聲,身穿布衣的男人推開搖搖欲墜的門,屋裏還是一如最後走時見到的那樣,擺放整齊,又落滿塵埃。
只有幾個經常用到的器皿,被人小心翼翼原模原樣地放了回去。
唯一多出來的,便是桌上那一小碗蛋炒飯,好像在炮火中翻山越嶺過似的,雞蛋有些糊了,飯還夾生着,可他卻捏着細心擦拭過的碗沿吃得正香。
吃着吃着,停下,看遠山如黛,一揚唇:“師父,廚藝見長了啊……”
門外閃過一道湛藍色的身影,在狹隘的山道上緩步走着,於岔路口和紫衣人碰上面。
紫衣人也是來慶賀滕仙主飛升的,腰間纏着一塊捲雲黑綾。那是塊並不突出的黑綾,卻能讓人眼睛一亮。他就這麼盯着黑綾,和紫衣人兩相沉默,任周遭的新芽在相互之間的氣場中絞殺着,紫衣人鳳目攢集着青灰色的瓊宇,臉上是即將發作的表情。
而後,斂下情緒,嘴一抿,沉道:“坐下來聊聊?”
聊聊就聊聊。
蓮城葉府。
早已嫁人的葉蕁難得回一趟娘家,便看到藍衣人和紫衣人在庭院穩穩坐下的場景,忙讓葉母掐掐自己,別是昨晚沒睡醒延續下來的夢魘,她竟看到曾以為此生不可能見到的畫面。
葉母一使勁,掐得她滿院子亂叫,這般吵鬧也絲毫不影響庭院中對坐下棋的兩個人。
聽聞院中的棋盤是不久前葉家老四好不容易從東夷淘回來的材料,其材質觸肌生溫,宛若養了經年的玉,可它卻不是玉,人們稱其為“琉璃”。
葉家老大極愛棋藝,也是手把手教過滕龍的老師之一,葉家老四便為他千方百計地尋來,做成這一副上好的棋盤。
有時候兄弟間情誼便是那麼的寬厚,紫衣人自嘲地笑笑,他也曾有過疼惜他的兄長,為他遮一世的風雨,可惜後來蕭山還是不願放過他,連那個為他不顧一切的兄長,都在燃燒的大火中被奪走了。
如果說王城與帝位是囚禁他一生的金絲籠,那青竹小築的歲歲暮暮便是最後的好時光。
在那遙遠的時光里,有他崇敬愛戴的兄長,有高山流水的知音,有那個渾然不知他將她視作眼珠子的姑娘,有諸多平等與守候,也有他能坦然說出“護一時安穩”的闊氣。
而今若要他說能護住誰,他定是猶猶豫豫,什麼也說不出罷。
他望着眼前精緻的棋盤,想起最後一次看人下棋,還是在那個悶熱的夏天。只瞧那個姑娘歪歪扭扭地躺在搖椅上,鞋子一隻勾在腳尖上,另一隻早不知被甩飛何處了,而她就這麼不修邊幅地將對面的少年將軍殺得節節敗退,而他引以為傲又驕縱非常的少年將軍頭回低下了頭,她好像永遠能這麼隨意地打破人們固守的成見,任世上最獵奇的詞語都無法輕易地定義她。
隔着重重芭蕉葉,她的面容就如此刻坐在對面的人一樣,溫成一團,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她說得明主則是忠臣,得昏君只不過是狗腿子。
她說“狗腿子”這一詞的時候,輕蔑又譏誚,仿似將骨子裏的冷漠涼薄盡數發揮,在他心中掀起一股颶風寒流。
他曾想將她折斷羽翼,緊緊地抓在手心裏,她身邊多一分的累贅,都毫不動搖地削掉。他要她完完整整的屬於他一個人,哪怕她心上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是這個坐在對面的人。
可又怕她捨棄生的希望,要不顧一切殉葬她的感情。
她是那麼的不方正,不圓滑,順應世事,可以變幻任意形狀,即便他抓得再緊再用力,也體會不出他比她更疼。
就像她曾跟他說的那樣,握不緊的沙,還是揚了吧。
他放她走的那天,她竟連天亮都不願等,就這麼騎着她的馬,驕傲地、絕塵的離去。
他終於明白了,她始終是沒有心肝的人。
沒有心肝,是因為滿心滿意地,只塞了那一人。
這盤棋下得險象環生,最終藍衣人執白子,贏了半步。
只半步,分勝負。
“是我輸了。”紫衣人捏着黑子:“我永遠都輸你半步。”
前半步是她,後半步是天下。
對面淡道:“承讓。”
紫衣人像被觸碰到了逆鱗,站起身撐着棋盤的兩端看着他:“承讓?可笑!我從不想讓你什麼,自從步遙來到青竹小築,我便一心一意要與你爭,才有了如今這副局面。你確實贏了,但我從未讓過你。”
“你若一心一意地要與我爭,便不會在最後關頭放棄了她。”
儺塔是何種地方,旁人不知,身為主棋者的他們再明白不過,除了歷代儺主會去儺塔聆聽神意,那便是圈|禁主棋者的地方。
“不放她走?看她生不如死的活着?然後跪着哀求我?”紫衣人笑容癲狂:“還不如殺了她。她那麼驕傲,怎甘心苟活。”
“我只要她活着……哪怕不見,哪怕卑微。”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只是有個問題一直不解,我從大火中僥倖逃生,眼疾複發記憶混亂,只記得對一個人做出過承諾,要護她一時風雨,可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和面容。可就在這時,蘇靜竹便來到了身邊,她完完全全取代了我腦海中的影子。這世間原來還有這般湊巧的事,一個人真的能被另一個人取代?”紫衣人目光炯炯,在等一個答案。
但見對方輕勾嘴角,一字一頓道:“我把貓兒送到你身邊,是想助你就此能看見,而不是讓你鐘意她、佔有她。至於蘇靜竹,那是她自願的。”
答案分明了。
紫衣人頹然地坐下,冷道:“只是不知道,她若曉得你對我用得那些手段,會不會認清你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只有一個。她從來都知道……我愛她。”那方緩緩的道。
他從未對她說過“愛”字,只因覺得:若非心有靈犀,便不必懂得,若真是心意相通,又豈會不知。
現在卻覺得晚了,說“愛”這個字晚了。他只想好好補上。
第三年。君臨六年。
離州並兩州自立稱帝,史稱“景帝”。擇沙城為都城,擬國號為“離”。
有詩曰“六齣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故又稱“六歧王朝”。
同年,儺教分崩離析,儺主下落不明,教中宵小趁着儺教中空旁落,行藏污納垢之事,以左殿為首的四十八人,被世人稱作“四十八賊”,妄圖竊取儺教萬年基業。
幸好儺教玄子挺身而出,勇殺賊首,率領殘餘教眾奪回儺宮。
人們皆說,儺教氣數已盡,年幼的玄子未得上一任儺主的傳承,便無法聽見儺塔中的神意,帶領世人走向正軌。
玄子雖年幼但心氣十分足,對着儺塔冥思苦想了數日,便道儺塔偷偷告訴他:撐不到一年,它便要倒了。
此話一出,四方驚惶,適逢時局動蕩不安,“儺塔要倒”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萬家,人們在張皇失措的同時,尤感到壓在心口的那座大山,被撬出了一道裂縫。
對於儺教,人們追求庇佑,又被牢牢禁錮,而今聽聞儺塔要倒,竟在不知所措中,感到一絲絲的痛快?
也許玄子真能聽到神的授意,在君帝繼位的第七個年頭,儺塔當真……轟然倒下!
四方沉寂。
與此同時,宮中傳出卧榻已久的帝后,隨之薨逝。
玄子在儺塔廢墟的對面找了良久,雙手指尖被石頭狠狠翻出了紅色的肉,仿似要把一生的淚水流了乾淨,人也一下子變得成穩起來。
次年。
玄子攜儺教舊部佔據坤州艮州,稱“玄帝”。手下各殿主州主能人輩出,又有雲上天宮威壓一方,即刻打破儺教不可入廟堂為官的禁制,擬國號“高玄”,又喚“儺王朝”。
玄帝少年老成,隔空喊話:“儺教束人又束人,最終害人也害己。這萬年的禁錮也該破了,而儺教也應當放肆一把了。”
少年王者,氣勢軒昂,看勢頭,是要與離帝、君帝爭個雌雄。
自此,三朝並存,亂世開啟。
***
而那個攪動時局的人,卻在大勢已定后,褪去一身重擔,回歸忘山。
他望着山頭皚皚白雪,想起和她拜天地的那個早晨,陽光落在她通紅的耳尖,像極了他的心頭血。他雖不是生在忘山,但也算長久地長在此,在他嘗試渡過忘川的那些年,亦是他魂牽夢縈的每一刻。
這一世又一世的生命,本就是為她憑空捏塑的輪迴,而今她沒有回來,他便要去找。
此生找不回來,還有來世,還有生生世世……像從前一樣。
“你為什麼不能渡過此劫?”忘山的長老們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耐心聽着,而後輕輕一笑:“她是我的心甘情願。”
僅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他立在忘川盡頭去等,撐着那把藍底傘,像每個渴望相守的人的模樣。忘川冰冷,而他對她的思念,竟成為他涉水而過的唯一阻礙。
原來世間至深至真的情愛,都是違背天理存在的業障。
他的姑娘,明明說好了要他等三年,便來找他,卻在半道中迷了眼。她和他,一個夜盲,一個路痴,真是再悲慘不過了。
可那又如何?
她夜盲,他便成為照耀世間的明燈。
他路痴,亦能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她。
他等了萬年,就是為了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永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