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變三

家變三

霍家班進宮以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是五天後,終於迎來了老佛爺的大壽日。這一天,京城內張燈結綵,外放的所有二品以上大員全部進京賀壽,哪怕皇城外的世界已千瘡百孔,那如流水的奇珍異寶也依然源源不絕湧入宮中。

而此時在霍家,另一種意義的進貢也在同步上演着。

霍顏盤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懷裏抱着貓,斂眉閉眼,神情無比肅穆。

陳小二和劉猴兒蹲在下首,睜着水汪汪的眼睛仰視着霍顏和貓,兩張小臉都綳得緊緊的,屏息凝神,似乎馬上就要發生了不得的事。

院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正午的太陽一點點當空,就在地上的影子縮到最短那一刻,靜坐不動的霍顏忽然抬手,在貓頭上擼了一把,嘴裏念念有詞:“金烏當令,吉時已到,諦聽大人元神歸位!爾等凡子有何進貢之物,速速上表!”

陳小二手裏捧着個紅糖水煮雞蛋,鄭重地走到霍顏面前,雙手放在霍顏身邊的籃子裏,霍顏依然保持着閉眼的姿勢,只是在陳小二放雞蛋時,眯着眼偷偷瞄了一下。

“阿顏姐……”

霍顏拖着長音“嗯”了一聲,升調。

陳小二一哆嗦,戰戰兢兢改口:“地藏菩薩大人。”

霍顏再次拖着長音“嗯”了一聲,降調。

陳小二抿了抿嘴唇,眼巴巴地盯着貓,“我已經把紅糖水煮雞蛋進貢給諦聽了,我現在能摸它了嗎?”

“容我問過諦聽,看它對你的進貢滿意不滿意。”霍顏說著,稍稍側頭俯身,擺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渾身僵硬趴在霍顏懷裏的貓:“……”

霍顏聽了片刻,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諦聽說可以摸了,但是因為糖水煮雞蛋只有一個,所以只能摸一下。”

貓:“……”

他並沒有說。

然而聽到霍顏這樣講,排在陳小二後面的劉猴兒立刻將口袋裏的兩顆紅糖水煮雞蛋拿出來,得意而輕蔑地乜了陳小二一眼。

哼,他有兩個雞蛋,可以摸兩下呢!

因為陳小二隻獲得一次機會,所以下手格外慎重,要充分考慮到摸的部位以及力度,確保能一擊必中,儘可能獲得最大的擼貓快`感,他思考了半天,終於抬起手,在貓屁股上揉了一把。

貓:“……”

所謂老虎屁股摸不得,雖然這貓不是老虎,但是誰讓人家長得像小老虎呢,同理可得,屁股同樣摸不得。於是霍顏趕緊在貓發怒前安撫地擼了一把貓頭,小聲提醒:“魚湯!魚湯!”

貓:“……”

世界上又有哪只貓,在嘗過霍顏熬的魚湯之後,能抵得住誘惑呢?

感覺到貓的妥協,霍顏再次如法炮製,召喚劉猴兒上前進貢。

劉猴兒早就迫不及待了,從兜里掏出倆紅糖水煮雞蛋,恭恭敬敬放在籃子裏,正準備上前摸貓,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氣勢洶洶的叫嚷——

“臭丫頭片子!又在這裏騙小崽,缺德不缺德!”

只見兩個滿面怒容的女人闖進來,正是糖人陳家的媳婦和煎餅劉家的媳婦。

霍顏見勢不妙,抄起貓提起籃子就跑路,飛一般地躲進西廂房,把門插起來。

劉猴兒傻眼了,他的雞蛋都送出去了,這還沒摸到貓呢!回頭看看親娘,哇一聲就哭了。

早不來,晚不來,咋就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來啊!

煎餅媳婦和糖人媳婦見小煞星躲屋裏去了,院子裏就站着各自的傻蛋兒子,氣得都要嘔血了。

煎餅媳婦揪住劉猴兒一隻耳朵,氣不打一處來地罵:“怪不得最近家裏天天少雞蛋呢,好不容易弄來的紅糖也沒了大半碗,我還以為是家裏鬧了耗子!敢情又讓老霍家的小妖精騙了來?”

糖人媳婦也一把抄過陳小二,開始大巴掌拍屁股,上演鐵板燒肉,“你是傻子啊!讓人坑了一次又一次,還不長記性?”

倆小崽子被親娘打得哭天喊地,叫得像殺豬。

霍老爺子這兩天好不容易調養得能下地了,正拄着拐棍在屋裏遛彎呢,一聽見外面動靜,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把霍劉氏喊來:“阿顏她娘,家裏那小禍害只怕又惹出什麼么蛾子了!快扶我出去看看!”

而就在院子外雞飛狗跳時,霍顏卻藏在屋裏,飛快地將籃子裏的三個紅糖水雞蛋剝了皮,給春巧兩個,自己一個。

春巧是個好孩子,吃着霍顏坑蒙拐騙來的雞蛋,良心會痛。

“阿顏姐,你這幾天已經從劉猴兒和陳小二那裏弄來不下十個紅糖水雞蛋了吧?這樣,這樣真的好嗎?”

“這不是最近手裏的錢都花完了嘛,等我過幾天寬裕了,再還給他們唄!放心吃吧!”霍顏卻吃得毫無心理負擔,而且自己吃一口,還給貓喂一口。

貓一開始對紅糖水煮雞蛋似乎是沒什麼興趣的,更確切地說,貓對一切被霍顏倒在碗裏擺在地上的吃食都沒有興趣。然而當霍顏將自己咬過的雞蛋送到它嘴邊時,它思考了片刻,居然張開尊貴的貓口,也咬了一下。

於是,霍顏和貓似乎就這樣達成了某種默契——

第一,貓進食時一定要霍顏親手喂到嘴邊。

第二,貓吃的所有東西,一定要霍顏咬過。

對於這種奇怪的現象,霍顏覺得,大概是這貓精真的靈智大開,通了人性,聽得懂她之前說的話。怕她毒死它,或者迷暈它拖去割掉蛋蛋。

霍老爺子在霍劉氏的攙扶下來到院子,糖人媳婦和煎餅媳婦的女子雙打剛好到了中場休息時間。

倆倒霉孩子臉上掛着淚,正蹲在旮旯哭得一抽一抽。

霍劉氏很有眼色地奔去廚房,給兩位街坊倒了茶水遞上,溫聲軟語道:“兩位嫂子累了吧?快喝口茶,歇一會兒再打。”

陳劉兩位媳婦滿臉黑線,心說這老霍家的媳婦比她家那閨女還奇葩,有的時候都不知道,她是真的傻白甜,還是裝的那麼傻白甜。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茶水都遞過來了,也只能接着了。

霍老爺子客氣道:“陳家嫂子,劉家嫂子,二位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儘管開口。”

陳嫂子道:“不是我說啊,霍老爺子,您能不能管管您家那孫女!就這兩天,我們家少了七八個雞蛋,全都讓我那傻兒子送你們家孫女這裏來了,說是什麼?啊,進貢給地藏菩薩的靈寵!你家閨女不就是撿了一隻長得像小老虎的野貓嗎?”

“是小腦斧!”陳小二抽泣的過程中還不忘了糾正她娘。

陳嫂子:“您聽聽,我兒子現在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劉嫂子也憤然道:“不只是雞蛋啊,前幾天是騙煎餅,再之前是糖葫蘆,我家猴兒的壓歲錢全都被你家這祖宗坑去了!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可一隻薅啊!如意街上那麼多崽子,咱換兩家坑行不行?”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向霍老爺子告狀,霍老爺子額頭青筋直跳,趕緊賠笑道:“兩位嫂子消消氣,是我管教孫女不嚴,若是不嫌棄,今晚就在我們家裏吃飯,讓我那媳婦做一桌好菜,領着孩子們一起熱鬧熱鬧。”

都是這麼多年的街坊鄰居了,誰家又真的差那幾個雞蛋了?劉嫂子和陳嫂子出了口惡氣,也就算了,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是傷了和氣。

陳嫂子擺手:“算啦算啦,不過今天霍班主該從宮裏回來了吧?我家那口子還說呢,昨天剛好得了一壇好酒,要等着霍班主回來開封呢!”

劉嫂子提議:“我看不如這樣吧,去館子裏吃東西總歸不如自家做的,咱們啊一會兒出去喊一嗓子,讓各家各戶都帶些東西過來,咱們和霍家妹子一起張羅些下酒菜,等着爺們兒們回來,一起慶賀慶賀!”

於是一場干戈就這樣化為了玉帛,不多時,如意街各家的媳婦們就聚集到霍家大院,開始在廚房裏熱火朝天地煎炸烹炒起來,比過年還熱鬧。

霍顏豎著耳朵聽外面動靜,等到確認危機解除,才抱着貓晃悠出來。

霍老爺子逮住她,佯裝要用拐杖敲她,“你個小禍害,看我不打死你!”

霍顏笑嘻嘻地躲閃:“爺爺,您這身子骨還真是硬朗啊!前些天還說什麼半截入土的話,我看再過五十年,您還能登台演一出武松打虎!”

霍老爺子氣到鬍子飛起:“我還打虎,我先打你吧我!”

天快黑的時候,宴席已經準備妥當,女人們忙忙碌碌地傳送着酒菜。

李大娘站在霍家大門口向街頭張望,“讓朱河那小子去前面探探消息,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胡師傅正在和幾個男人從各家各戶搬椅子扛凳子,聽到李大娘的話,樂呵呵道:“不會是哄得老佛爺高興了,留在宮裏賜宴了吧?”

李大娘:“不會啊,我有個干閨女,她家有人在宮裏當差,聽說皮影戲晌午就唱完了,進宮的班子被人送出來了啊!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

就這說話的功夫,老遠看見朱河跑回來。

李大娘喜道:“哎呀,回來了回來了!”

霍老爺子和霍劉氏聽見,以為是霍平章帶人回來了,趕忙出來,誰料這時跑到近前的朱河卻是一下撲倒在地上。

“你這孩子,怎麼一直這樣毛毛躁躁的!”霍老爺子訓斥道。

霍劉氏趕忙上前將朱河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然而抬起頭的朱河,卻是臉色慘白,眼神木獃獃的,像被人抽了魂。

“夫人,老爺子……霍家班在宮裏,因為觸怒老佛爺被集體下了大獄,霍班主他,當時就被判了斬監候,已經押到死牢了!”

“什麼?你,你再說一遍?”霍老爺子聲音顫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朱河的衣領。

朱河眼中終於落下兩行淚,哽咽道:“霍班主,他判了斬監候了……”

霍老爺子瞪着朱河,驀地吐出一口血。

霍劉氏眼睛一翻,直接昏死過去。喜歡天下第一戲樓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天下第一戲樓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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