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下一刻,呂氏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身後跟着陳閏土,一臉生氣憤恨的喊道:“娘,娘···”
喊着喊着,又變成了:“呂素娥,姓呂的,你幹什麼,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你瘋了!”
此時的衛臻正躺在大炕上,她眼□□子還未見好,手無縛雞之力,關鍵是她才五歲,在那粗壯結實的呂氏跟前,宛若一隻小耗子遇到了兇悍的貓似的,完全無任何抵抗之力。
而阮氏,一大早便起了,安置好衛臻之後,怕呂氏發難,主動去那豬圈幫打掃清理去了,整個屋子只剩下衛臻一人。
衛臻用力的攥緊了被子裏的雙手,用力的閉上了眼,直到感覺得什麼東西被一股大力扔到了炕上,衛臻抿緊了唇,終於緩緩睜開了眼,便瞧見那隻毛茸茸的,剛出生的,就在剛剛還在活蹦亂跳着湊到衛臻身邊瑟瑟發抖的取暖的小白毛兔子,此刻已經死透了。
它的耳尖上、眼睛上、鼻子上滲着淡淡地血跡,是被一股大力仍在牆面上,或是被仍在地上,被狠狠的砸死的,宛如那日豬圈裏的小七一樣,七竅流血而亡。
衛臻雙眼微縮。
上一世陳閏土將兔子送來時,因為小七死了,小衛臻十分難過,見到小兔子呆萌可愛,便將它當成了小七,十分喜歡,正要抱着她藏進被子裏跟它一起睡覺時,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呂氏忽而闖了進來了,直接當著她的面將兔子摔死了。
那一幕,便是到了多年以後在衛臻的腦海中依然揮之不去,此後無論是見了兔子,見了貓兒還是狗兒,衛臻都十分厭惡,因為,這一切的一切皆能喚醒她兒時的陰影,時時刻刻提醒着她當年的懦弱無用。
本以為拒收了這隻兔子,可以保全它一條性命,然而,直到此時此刻衛臻才陡然意識到,命運的軌際一直在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向前行走推進,即便你因一絲惻隱之心改變了事情發生的細節與時間,卻壓根改變不了最終的結果與結局,該死的,依然還是會死,甚至連死亡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一隻兔子尚且如此,那麼人呢?
想到這裏,衛臻心中忽而一窒,所以,她還需要努力,還需要去改變么,會不會就像這隻兔子一樣,她百般算計改變,最終的結果依然逃不過慘死在那張奢華富麗的太子妃的寢榻上的結局呢?
衛臻整個人有些獃滯。
這時,呂氏卻叉了腰走了過來,大步流星來到大炕邊上,一臉陰晴不定的瞪着衛臻,見她裝死賣活,呂氏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掀開了衛臻的被子,扔到了地上,怒火滔天道:“裝死?腿斷了?呵,小小年紀好的不學,倒是學會了裝傻充愣,好,我今兒個倒要好生瞧瞧看你這腿是真斷還是假斷,別回頭在我這裏裝傻充愣,讓我發現竟是為了逃避幹活,不幹活你還想白吃白喝,你以為莊子裏會養着你們兩個平白無故的大閑人,呸,甭以為你們娘倆現如今還是府里那高高在上的主子,老實跟你們說了,離了府,你們是個什麼東西,離了府,你們以為還有回去的份兒?今兒個就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們,在這個莊子裏,就得要遵守莊子裏的規矩,想要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也不瞧瞧你們這樣的慫貨有沒有那個本事!”
呂氏邊罵罵咧咧,邊一把粗魯的將衛臻往炕下拽。
衛臻本就身輕如燕,如今,餓了大半年,整個身板瘦成了一塊紙片似的,絲毫不用呂氏費力,她便輕飄飄的從大炕上摔了下來,將原本腫成一團的左腳壓在了身下,衛臻忍不住呻、吟一聲,疼的五官扭曲猙獰,疼得額頭直冒冷汗了起來。
前世,衛臻疼得直哭,她越哭,呂氏便越發囂張惱恨,甚至直接將腳踩在了衛臻受傷了左腳上,發狠的碾壓,直到衛臻疼暈了過去,這才氣急敗壞的放了她。
如今,即便衛臻疼得連心尖都在發顫了,卻依舊咬牙忍着不肯落淚,不多時,雙眼一翻,只倒在地上裝暈了過去。
呂氏見了,心裏的怒氣還未撒乾淨了,不過見衛臻如此,倒是未再動手了,只叉着腰繼續在那裏罵罵咧咧道:“小小年紀便曉得勾引人,跟你那賤蹄子姨娘一樣,原先在府里時跟個浪蹄子似的專門勾引老爺,如今來到了莊子上也不知消停,真真粉頭一樣的下流貨色,怎麼就那麼賤呢!”
呂氏指桑罵槐道。
若不是她那狐媚樣,莊子裏男的男的,女的女的,怎地全都被她給迷惑了。
想到自己那老實巴交的丈夫陳大詳見天往這邊跑,甚至為了那賤蹄子跟她拌嘴跟她吵,呂氏便氣得火冒三丈,正罵得口乾舌燥間,忽見那阮氏慌慌張張的跑了來,大抵是莊子裏有哪個多管閑事的給她報了信,壓根還未曾來得及清洗便驚慌失措的跑來了,邊哭邊喊道:“安安,嗚嗚,我的安安···”
喊得滿莊子裏的人都聽見了。
呂氏聽了腦門一跳,覺得這幾日這阮氏是長本事了,只覺得氣煞了,但是還未來得及見到人,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豬屎味悉數涌了過來,呂氏胃裏頓時一陣翻滾,下一瞬,便瞧見那阮氏從她身邊越過,瞧見躺在地上的孩子,頓時撲騰一下便軟倒在地,然後顫着身子哭着爬着往衛臻那裏去了。
鞋子上還沾了滿腳的豬屎渣,衣裳,頭飾上發出一股子令人作嘔的餿味。
呂氏險些吐了,原本還欲發作的,然而整個人卻差點兒被生生憋死了,正欲捂着鼻子作罷,一抬眼,卻眼見自己的兒子亦是煞白着一張臉,立馬朝着那衛臻母女跑了過去,呂氏的怒火便又要蹭蹭蹭地開始往外冒了,只上前將那陳閏土拖着往外走,邊走便咬牙道:“好你個吃裏扒外的兔崽子,你是翅膀硬了罷,跟你那倒霉樣催的老子一個衰樣,胳膊肘盡知道往外拐,今兒個我特意當著你的面便是要讓你好生瞧瞧,往後最好少跟這家子人來往,倘若下回再見你偷摸過來尋這個小賤蹄子,看我不剁碎了她!”
呂氏毒辣兇狠的威脅道。
陳閏土聽了雙目赤紅了,不多時,只猶如猛獸似的“啊”的嚎叫一聲,直接一個大力從呂氏手中掙脫出來,然後,發了狂似的直接用腦袋猛地頂了呂氏的肚子一下,將呂氏頂得一把跌坐在地,陳潤土這才紅着眼返回了屋子裏,沒過多久,只將那隻死翹翹的兔子抱了出來,摟在胸口發狂似的跑遠了。
那一頂,力道不輕,就連粗壯結實的呂氏跌坐在了地上,都有好半晌未曾緩過神來。
自那次以後,陳閏土便鮮少出現在衛臻跟前了。
衛臻那日腳雖摔傷了,好在未曾傷到骨頭。
以前腳瘸了,不知道是最開始直接摔瘸了,還是後頭讓呂氏那一腳給直接碾壓瘸的。
橫豎,在這莊子裏,是無法安心養傷的,那日所發生的那一遭,也不過是小兒科罷了,從前,日日皆要上演一遭的,呂氏針對她們,羞辱她們,作踐她們,衛臻只以為呂氏本性如此,是她心思毒辣,欺軟怕硬,後來,衛臻才知,呂氏沒那麼大的膽子,即便她再如何作死,也當真不敢害了府里的主子們的性命。
好歹衛臻是衛家的血脈。
雖說如今是被打發到了莊子裏,可說不定會有回去的那一日呢?如今這世道,蹩腳三還有踩了狗屎運一飛登天的時候,哪裏就曉得這阮氏母女將來不會復寵,繼而一飛登天了?
她頂多只敢在吃穿用度上怠慢及苛待她們罷了。
如果沒有府中某些人的授意的話。
而害人這事兒,一旦開始,便沒有迴旋的餘地,衛臻清楚的知曉這一道理。
又在炕上一連着休養了好幾日,慢慢的,衛臻已經可以開始下地了。
但凡只要可以不用在炕上躺着,衛臻絕對不願多躺一刻,而大炕未燒熱,屋子裏空蕩蕩的,涼颼颼的,儘管,阮氏將她所有的厚衣裳全部搭在了被子上,甚至為了討要幾斤過冬的棉花,將打小戴在身上的那塊不值錢卻十足珍貴的玉佩給送了人去,母女倆這才磕磕碰碰的熬過了這場冬雪。
好在,到了這日天氣總算是放晴了。
衛臻費力的揭開了身上的厚厚一層棉被衣裳,瘸着腳笨手笨腳的穿衣裳下炕,重新醒來的這些日子,她便一直躺着未曾下過炕,阮氏在外頭受累,不忘將茶溫了擱在衛臻觸手可及的地方,而每隔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便匆匆趕回來抱着衛臻去如廁,一連着在屋子憋了小十日,她當真憋壞了。
下了炕后,衛臻瘸腿走到桌子前,直接拎起茶壺咕嚕咕嚕一連着喝了幾口涼水,少頃便將茶壺裏剩餘的涼水全都倒乾淨了,末了,又將火盆里那隻小銅壺整個拎了起來,將裏頭的溫水倒進原先那個小茶壺裏,然後,將茶壺抱在懷裏,一瘸一拐的來到門前,由里到外將門拉開了。
溫暖和煦的眼光筆直朝着衛臻射來。
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衛臻緊緊閉着眼睛,太陽的光線太強,刺得她壓根睜不開眼。
她好像已經有大半輩子沒有見過陽光了。
太陽,真暖和。
陽光,真好看。
衛臻定定的立在門口,睜開眼睛,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着,打量着莊子裏的景色,打量着泛濫的天空,打量着這個嶄新的世界。
獃獃的不知看了多久,恰逢從院子外頭路過的薛嬸子瞧見衛臻下床出來了,薛嬸子有些詫異,四下打量片刻,見周遭無人,立馬朝着衛臻走了來,一臉關心的過來詢問她的身子狀況,見她懷裏抱着個茶壺,只有些詫異的詢問了起來。
衛臻見到薛嬸子,倒是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只低聲緩緩道:“給···給姨娘送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