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
蕭復輕笑一聲,站起身,提着長劍走到商瀾身邊,“如果你喜歡當替罪羊,我倒不妨成全你。”
商瀾對上他的視線,“謝謝,蕭大人不過如此。”
“你是唯一一個敢跟這樣我說話的女人,當真讓人印象深刻。”說到這裏,蕭復頓了頓,執劍的左手忽然一動,劍光斜斜飛起,朝商瀾的右臉劃了過去。
商瀾心裏一驚,想躲,但已然反應不過來了,只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叮……”銀簪落地,髮髻散開,糊了她一臉。
“不錯,有點膽色。”蕭復轉身回去。
商瀾睜開眼,“承讓。”她甩甩亂髮,露出巴掌大的小臉,又道,“蕭大人不信我,我能理解,畢竟有些事說不清楚。我現在只有一個請求……懇請大人允許我祭拜父親,並給父親買身壽衣,略盡孝心。”
蕭復一抬下巴,“鬆綁。”
居然這麼容易嗎?
商瀾隱藏好內心的訝異,問給她鬆綁的矮個親衛:“我父親在哪兒?”
矮個親衛道:“在小廟裏。”
商瀾撿起發簪,捋捋亂髮轉身就走,將邁一步,又轉了回來,說道,“大哥,如果方便,請借我十兩銀子,回京后一定如數奉還。”
矮個為難地看看蕭復。
蕭復道:“你去找蕭誠支五百兩,給她。明日一早帶她去陸洲,到她說的客棧看看。”
“是。”矮個拱了拱手。
商瀾鞠了一躬,“多謝蕭大人成全。”只要他肯幫忙、肯查案,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計較。
……
一更時分,錦衣衛千戶黎兵從劉家鎮趕了回來。
他稟報道:“大人英明,慕容門主的確不是溺亡,而是傷在腦後,嬰兒拳頭大小的一個凹陷,傷勢足以致命。依卑職愚見,他口鼻里的泥沙應該是偽造的。”
蕭復的視線從書本上挪開,看向黎兵。
黎兵繼續說道:“慕容藍父女確實在六福客棧住過,慕容飛在客棧短暫休息片刻,中午離開。慕容藍留在客棧等人,差不多一更過半,六福的夥計給天字四號房的客人送過茶水,那時慕容藍的房間亮着燈,慕容飛未歸。”
“今天早上,夥計給她送洗漱用水時發現人不見了,但馬車還在。卑職查過窩棚里,也問了李姓老伯,她確實沒有撒謊。”
“也就是說,慕容飛確實死於他殺,但你調查的事實並不能洗脫慕容藍謀殺慕容飛的嫌疑。”蕭復放下書,拿起摺扇扇了扇,“說說你的看法?”
黎兵道:“眾所周知,慕容飛的武功在京城能排前三,慕容藍雖習武,但也只比普通人略強。她身世凄慘,如果沒有慕容飛,她現在就是一個人人輕賤的妓子。只要人性尚存,就絕不會這般喪心病狂。”
蕭復搖搖頭,“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首先,慕容藍是養女,年輕漂亮,慕容飛若起了色心,慕容藍定逃不出其掌控,與人裏應外合亦順理成章。其次,慕容飛傷在頭部,身上沒有外傷,大抵是偷襲所致。能偷襲慕容飛的八成是熟人,慕容藍的嫌疑依然不小。”
“派人盯着她,身邊一刻不能離人,一方面防止被人滅口,另一方面看看有沒有人與她聯絡。”
黎兵信服地點點頭,“還是大人思慮周全,卑職這就交代下去。”
蕭復滿意地拿起書,揮揮手,讓黎兵下去了。
小客棧里。
商瀾問掌柜:“我的房間還給我留着呢吧。”
“留着呢,留着呢。”商瀾好好地回來了,掌柜也鬆了口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姑娘家家的也是可憐,沒事兒了吧?”
這是個善良的中年男人,眼裏的悲憫做不得假。
商瀾能猜到蕭復的一些想法,她不認為自己沒事了,卻也不想嚇唬掌柜,就岔開了話題,問道:“我來的時候沒瞧見鎮上有香燭鋪子,掌柜知道哪裏可以買到壽衣嗎?”夏天濕熱,再放一天屍體就太臭了,必須馬上換上壽衣。
掌柜道:“咱們鎮子小,沒那樣的鋪子,一般不是去城裏,就是去鎮西頭的老邱家。邱老大會打棺材,壽衣香燭也常有預備,我讓我家老三帶你走一趟吧。”
商瀾謝過,假託上茅房,回房瞄了一眼仕女圖,梳好長發,這才跟掌柜的三兒子出了門。
大約兩刻鐘后,她抱着一大盆雜物,滿頭大汗地出現在鎮東頭的小廟裏。
小廟極小,只有一間正房。
矮個高個兩名親衛在小廟外面的石磨上安坐,一人捏着一隻酒壺,石磨上擺着一盤滷肉和一盤油炸花生米,喝得有滋有味。
“喲,居然敢這個時候來。”矮個親衛放下酒杯,不陰不陽地說了她一句。
“讓你們費心了,二位大哥貴姓?”商瀾不介意他們的態度,目光落在屋子裏面。
微風盪過去,隱隱有臭味溢了出來。
慕容飛的屍體在棺材板上,頭朝西,腳朝東,身上矇著一大塊白色麻布。
頭頂一盞長明燈,香爐里燃着三炷長香,絲絲縷縷的煙氣在悶熱的空氣里繚繞蒸騰着。
“大哥不敢當,我叫王力,叫我老王就行了,那位李強,老李。”矮個的王力快言快語地介紹了一遍。
“老王,老李。”商瀾也不客氣,把買來的東西放到廟裏的供桌上,拜了拜土地爺,又端着剛買來的木盆往水井的方向去了。
“我曹,這丫頭要給慕容飛凈身?”老王捂着鼻子進了廟裏,從商瀾帶的東西里拎起幾條棉帕子。
老李也有些不解,“不是說授受不親嗎?”他還記得壓住商瀾時,後者說的話。
“嘖,江湖兒女,真是……嘖嘖嘖,江湖兒女也做不到這個份兒上吧,瘋了瘋了瘋了。”老王念念有詞地溜達回來,捏起酒壺灌了一大口,好好地壓了壓驚。
他聲音不小,正往回走的商瀾聽得一清二楚,遂道:“死者為大,總不能讓父親這般狼狽地上路。你們要是願意幫我擦,我感謝你們八輩祖宗。”
“這是什麼話,聽着怎麼就這麼彆扭呢?”王力皺起眉頭,“老子是外人,給他上香守夜就不錯了,還擦身上?他又不是我爹。”
“老王說得極是,所以還得我這個女兒親自來做。”商瀾端着水盆進了屋。
放下木盆,揭開白布,取來剪刀,她面不改色地把慕容飛的衣裳剪開,扯了下來。
在處理衣物的過程中,商瀾發現上半身屍僵被破壞了,下半身還處於最大化狀態。
屍體確實無明顯外傷,口鼻處也如仵作所說,有泥沙。
商瀾將其髮髻解開,擰一個濕帕子,擦頭皮,擦頭髮。
傷口在枕部偏右,鵝蛋大的一塊,邊緣清晰,但不規則,像是石頭擊打所致。
從凹陷程度來看,絕對一擊致命。
“這極可能是熟人做的。蕭復若是知道,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她一邊梳頭,一邊小聲咕噥了一句。
“什麼,你說什麼?”王力扒着門口問道。
“沒什麼。”商瀾把頭髮梳理順暢,用簪子簪好,開始清理其他地方。
慕容飛今年三十一歲,在現代還算年輕人,容貌清秀,身材極好。
這讓商瀾想起了現代的她自己,不由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嘖……就別裝了吧。”王力轉過頭,不再看她。
李強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別再說了。
商瀾也不理他,認認真真地給慕容飛凈了兩遍身,穿上一整套壽衣,最後磕了三個響頭。
燒紙的時候,她問王力,“蕭大人為何在此?”
王力道:“說來也巧,我家大人的三表弟成親,回京恰好路過陸洲,早一天晚一天都碰不上這事。嘖,大概是慕容門主死的冤屈,特地求了我家大人吧。”
他說的自然可信,商瀾信了一半。
她在小廟守了半宿夜,亥時末才趕回客棧,洗了個澡,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蕭復在院子裏練了一套拳法,一套劍法。
收勢后,王力進了院子,把昨夜商瀾做的事情詳細講述一遍,“……真沒想到,看着端莊大氣,行事卻如此沒有分寸,大人啊,她連那裏都給認真洗了呢!”
蕭復眉頭微蹙,深眸眯了眯,說道:“不但膽子大,還不知廉恥。”
侍立一旁的黎兵說道:“確實不妥當,但孝心可嘉。大人,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想藉此機會弄明白慕容飛的真正死因?”
“也許。”蕭復摸摸發燙的臉頰,轉身進屋洗漱去了。
一刻鐘后,王力趕着慕容藍的馬車,接上商瀾,同黎兵等人一起趕往陸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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