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個人也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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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棲組團隊賽第一場就遇上了盧瀚文隊,盧瀚文看上去胸有成竹,身高輸給孫翔,氣勢卻沒有,信誓旦旦宣佈這局勝利他預定了。
孫翔冷哼一聲,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喬棲很擔心,盧瀚文肯定知道孫翔的實力,他這樣自信恐怕是有什麼後手才對,孫翔多半聽不進去這種忠言,她只能自己留心了。
“小喬妹子!”
喬棲順着看過去。
只見少年兩手枕在腦後,朝喬棲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沒事,我不會殺你的。”
喬棲一愣,“啊……”
“搞什麼玄乎的,”孫翔翻了個白眼,“你想輸啊。”
要是不讓對手全滅,那必然會輸掉比賽,盧瀚文這一句話氣得他隊友李睿也瞪過來了,但素來很有想法的少年才不理別人,跑上位置就開始調整賬號卡,躍躍欲試準備開戰了。
秦牧雲意思意思拍了拍李睿,讓他冷靜一點。
喬棲看着少年的背影,很久沒有回神,若是垃圾話或戰術,未免也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可若是真的……
他,真的不會殺她嗎?
“我靠你不會真相信那小子的話吧。”孫翔拍了下喬棲,“怎麼可能不殺你,那牧師都有攻擊技能,他一劍客不殺得你滿地找頭就不錯了,你還想他真放過你啊。”
孫翔對盧瀚文那套嗤之以鼻,也沒管喬棲什麼反應就坐回位置了。
喬一帆左右看看,有點擔心,“喬棲……”
“一帆前輩。”
明明叫着他的名字,可喬棲的目光始終追隨着盧瀚文的身影,久久沒有回應任何人。
喬一帆看不見喬棲的表情,只覺得那句話比花落下的聲音還要平淡,微不足道,甚至脆弱得一吹即散。
“一帆前輩,如果我今天做錯了什麼事,你……”
“能原諒我嗎?”
很久以後,喬一帆再想起來當時喬棲這句話,不禁想,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喬棲就已經預見了結局。
她大概不是在問詢他,也不是孫翔或是任何人。
喬棲是在問那個追隨了孫翔十五年的過去的她自己,問那個相信了孫翔太久的年幼的自己——
“你能原諒我嗎?”
*
這一次地圖是風中勁草,障礙物眾多,過長的草叢可以遮掩身形,是一張很適合遠程輸出的地圖,可在藍雨和輪迴的決賽中,黃少天也同樣依靠這張圖取得了巨大優勢。
再不利的地圖,說到底,還是要看應用方式。
盧瀚文隊由劍客流雲、神槍手零下九度和戰鬥法師斗魔師組成,是毋庸置疑的輸出隊,喬棲謹慎地將中心讓給孫翔,她和喬一帆則埋伏在兩側,本想一口氣控住流雲,沒想到戰鬥法師斗魔師率先闖進視野,一向愛跑在最前面的流雲卻不知去向。
凰兮凰兮與一寸灰彼此對視,確認信號,術士率先甩出一記束縛術,困住斗魔師,孫翔乘上機會緊隨其後,矛尖生生紮下去一大截血條。
束縛術的持續時間是五秒,賽場上五秒足夠拿下不止一個人頭了,只可惜,遠處子彈襲來,砰的一聲金屬音打斷孫翔連招,也讓斗魔師成功掙脫束縛術。
斗魔師跟測試號纏鬥在一起,天知道李睿有多想抓住這次機會出人頭地,因為孫翔的存在,整個嘉世訓練營的戰法都沒了生存空間,李睿不止一次感嘆生不逢時,如果自己早幾年出生,那一葉之秋的繼承者還有孫翔邱非什麼事啊。
這一回,李睿怎麼都想至少壓制一下孫翔,這樣才能博回線下賽和興欣線上賽時丟失的面子。
只要壓制一下,那就是榮譽了。
李睿盧瀚文他們組是有備而來,李睿的任務只是牽制一會兒孫翔,但真正接下孫翔的攻勢時,他已經切身感受到了那股壓迫力。同樣是戰矛,同樣是橙武,孫翔撲上來跟頭狼似的,李睿在他的爪牙下,就像個笨拙的熊,比不得他靈活,皮毛還要被削下去不少,簡直恥辱啊!
李睿氣急敗壞,想罵盧瀚文怎麼還不快點,卻又騰不出手來,只能趁己方神槍手支援到位的那幾秒,抓緊時間敲字。
敲了半行,零下九度被一寸灰逼退了,而孫翔也又一次發動攻勢。
孫翔一來,喬棲又沒人管,兩人默契到位,李睿順利地又被喬棲控住了,簡直要罵人了。
也是剛好控住這幾秒,他可算輸完字了。
斗魔師:快點!一會兒她跑了!
流云:來了!
兩個字一閃。
“小喬妹子束手就擒吧!”
銀光挑起草屑,小劍客躍上半空,嘴角揚着高高的弧度,手裏重劍一揮,目標竟是直指落單的術士凰兮凰兮。
陽光折在劍刃上,術士睜大眼睛,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劍聖風姿,卻又好像看到了陌生的敵人。
無論哪一個都不是盧瀚文。
——沒事,我不會殺你的!
——你不會真相信他的話吧?他一劍客不殺得你滿地找頭就不錯了,你還真想他放過你啊?
這句話如警鐘般震顫了神經。
術士驚呆了一般,沒有任何動作。
流雲微微一怔,技能蓄力中途出現了只有操作者本人才能感覺到的停頓。
而下一秒,這沒落下去的銀光落刃就被戰矛掄歪了去。
“我靠,小鬼你發什麼愣!”
圓舞棍掄了一圈,戰鬥法師藉著離心力,一個旋身正好躍到喬棲面前。
兩人距離近得能看清彼此的眼睛,就像孫翔本人傾身湊到喬棲面前,跟她四目相對,那股莽撞的囂張氣焰佔據了她全部視線。
可一個眨眼,測試號就又一次腳下畫圓,一邊接住斗魔師的攻擊,一邊又堪堪躲閃流雲的連招。
不得不說,在這種緊要時刻,孫翔的實力才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身處斗魔師和流雲的夾擊之間,孫翔的頭腦仍然很清醒,他知道劍客的重劍攻擊力強卻攻速更低,所以在不得不吃下一人攻擊的情況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戰法,選擇了去吃戰鬥法師的傷害。
這種極速的判斷力並非是孫翔本人思維有多敏銳,而是他在戰鬥中的冷靜、本能還有經驗匯聚一起,達到了這種高度。
屏幕另一頭的盧瀚文和李睿牙都要給他要掉了,現在是他們二打一,孫翔也確實打得被動,血條直線下降,可誰知道這傢伙能躲開那麼多致命傷,這遠遠不及他們最初的預料啊!
喬棲一邊撤後支援,一邊心下嘆服,孫翔又變強了。
她注視着那堵守護在前的背影,隔了三個身位的距離,卻像是天與地之差。
風中勁草,是指迎着狂風肆虐也能肆意成長的草葉,那強勁的生命力永遠不會被斬斷,它會不斷拔高,不斷變強,不知不覺就會成長到奔跑着、跳躍着、伸出手都觸及不到的地方。
說不覺得帥氣是不可能的,但看着他即使在面對兩位精英選手也不弱下風時,喬棲確實地感覺到……
自己並不那麼必要。
這份強大,早已超出喬棲這樣的新人能指揮的範圍,就像開局到現在,喬棲幾乎都是在安排自己和喬一帆,孫翔自己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喬棲自己,還做不到在這樣的輸出攻勢中邊分析戰局邊面面俱到地指揮。
能指揮他的,或許已經只有肖時欽前輩那樣厲害的人物了吧。
握了握鼠標,喬棲再次更改戰局,一舉加入喬一帆那邊準備先拿下零下九度這個脆皮神槍,她知道李睿性格很容易受外界影響,盧瀚文也容易打上頭,一時半會兒是過不來的。
喬棲得承認,讓她不得不冒險採用這種方式的秦牧雲也不一般,和同隊的盧瀚文李睿不同,霸圖出來的打法向來沉穩紮實,難以攻破,要不是局面僵持,她也不會在流雲和斗魔師都還活着的情況下,用這種會暴露位置的戰術。
利用高遮掩度的場地,以及容易走位的樹木或高牆,再加上兩個強控職業來實現完全封鎖走位,這是第二賽季時,使用影子戰術的皇風呂良提出的雙控打法,因為太過實用,所以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這種打法依賴於選手對某一片場地的全面掌控,由此促使兩個人也能打出四面楚歌的局面。
在零下九度看來,術士和鬼劍士就跟兩隻猴子一樣,在樹上樹下上躥下跳,他打一邊,另一邊又會立刻封上道路,雖然都是瞬髮型低傷害技能,可零下九度一個脆皮神槍,必然是要惜命的啊。
要是秦牧雲再莽撞一點或自信一點,搞不好就衝出去用槍體術迎擊了。
可秦牧雲是個謹慎的性子,他的認真內斂這個時候反而困住了他。
喬棲暗暗鬆一口氣,幸好他謹慎。
接下來只要孫翔再迂迴一會兒就行,想着,喬棲分出餘光確認了下戰場,這一瞟又是一愣,流雲又去哪了?
跟找不見夜雨聲煩的對手一樣,喬棲心生不好的預感。
預感不過一秒,就有颯颯疾馳的步伐從旁切入戰場,術士下意識往旁邊躲,沒想到對方是鐵了心要殺她,開了疾跑又搭上了劍影步,好傢夥!他們兩人能四面楚歌,他一人能千軍萬馬,這哪躲得過!
眼看刀刃上已經映出了流雲發亮的眼,凰兮凰兮只能受身滾地避開第一撥傷害,心中還在驚嘆,他怎麼也進化了?
不僅僅是劍影步的應用,還有毅然放棄孫翔,跑來保護後排的這一決定,都是過去盧瀚文還沒克服的問題啊。
喬棲哪裏知道,盧瀚文隊伍為了提前克服這一點,安排了絕對服從命令的信號,信號一出,必須放棄眼前的對手,保持頭腦清醒,重新執行原定計劃。
不過盧瀚文這次進化,也就相當於是0到1,是質的飛躍,可仍不敵那早就達到二三四五層的孫翔。
隔着老遠,測試號一招龍抬頭,再加倆炫紋,輕鬆打破□□咬住了盧瀚文,給喬棲創造了逃跑空隙。
孫翔嘖了一聲,這傢伙怎麼凈搞些小動作?
測試號:有本事正面來啊!
流云:這就來!
說來就來,還不止一個,是三個,連被困住的零下九度都不再攻擊一寸灰,轉而遠程攻擊孫翔。
要不是孫翔這撥來救喬棲,也不至於踏入零下九度的攻擊範圍,喬棲也沒辦法,她這是被針對了啊。
凰兮凰兮:躲!
測試號:廢話
這對孫翔來說就是廢話,他剛被打了一撥血,這回不趕緊迂迴着打,那不是送命呢嗎。
孫翔的戰法,常被葉秋粉認為不夠帥氣,技術和習慣註定了孫翔有時會使用滾地或賣血的方式來戰鬥,看上去很狼狽,可孫翔也是個耿直的,狼狽就狼狽,反正他牛逼,只要能贏,方法無所謂啊。
閃避再閃避,孫翔打得是滿頭大汗,不是累的,是緊張的,他繃著那條線,頻頻躲避戰法和劍客的雙重夾擊,壓力很大,緊張又刺激。
萬幸李睿和盧瀚文的配合有很多漏洞,孫翔機會不少,掉血不嚴重。
抹把臉,測試號再次站起來,他還能撐!
另一邊,喬一帆也趁零下九度剛剛支援的機會,打了他個半殘,喬棲甫一加入,零下九度總算是撐不住夾擊,率先解脫歸天了。
看着屏幕灰下去,秦牧雲嘆了口氣,他們的戰術雖然滿足三個人各自的要求,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三對三的戰局,兩邊各有一個被圍剿的選手,跟明星戰術沒區別了,發展成這樣,不是任何人所願,而是戰局走勢決定的。
若是彼此勢均力敵還好,可秦牧雲不是孫翔那樣真正能決定戰局的“明星”,他們這隊的默契度也決定了他們很難更換打法,只能寄希望於孫翔能快點到達極限了。
秦牧雲想着,卻也覺得可能性不大。
多障礙物的場地大大方便了殘血選手閃避的可能性,尤其孫翔也打上頭了,是那種進入絕好狀態的打上頭,誰讓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啊,跟被逼入絕境還能再次提升的熱血漫男主一樣。
真是,怪物啊!
這邊孫翔一打二還沒怎麼著,李睿就快要支撐不住了,他覺得孫翔是怪物,也覺得自己旁邊那還能步步緊逼的盧瀚文就是個小boss。
傅清說得沒錯,這群傢伙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裏,這麼牛逼還在這裏玩什麼,耍人嗎!
這一怒極,李睿也終於露出破綻,技能落空,一直等着反撲的惡狼眼睛驟亮。
戰矛一提,上去就是橫掃腳趾,這是技能霸碎,等同於圓舞棍的升級版,玩家操作水平將會決定這一舞會舞出多少度、能掀翻多少人。
測試號那一棍子下去,繞了大半圈不止,流雲倒是閃得及時,可斗魔師就慘了,一被打起,戰鬥法師就消失在原地,武器先於人襲上來,天擊龍牙連突,再接天擊普攻普攻龍牙,最後一招落花掌,斗魔師被控得動都動不了,只能看着自己被打飛。
畫面從戰法,到天空,到草地,最後再是兩雙腳。
對方手裏的劍隱隱發光,一寸灰俯視下來的壓迫感讓斗魔師渾身一抖,想逃,卻發現腳下早已黏了陣。
頭像灰得毫不猶豫,李睿再一看戰局,都想大罵坑爹了,如果剛剛那不是喬一帆跟孫翔的默契,那就是孫翔在被兩個人追殺時,還能瞟見一寸灰的陣法地點,甚至落花掌都打得不偏不倚正中陣心——強變態了吧?!
不過這一次李睿可怪錯人了。
這回完全是喬一帆自己的預判,孫翔不是擅長觀察別人打法的選手,喬一帆卻是,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摸清孫翔的習慣了。
看到李睿被擊破,喬一帆還鬆了口氣,如果只剩下一個盧瀚文,就算測試號被打死了,他和喬棲也還有獲勝機會的。
然而,想法是好的,可喬一帆一抬頭就被重劍劈了個正着。
從孫翔開始打李睿的那一刻,盧瀚文就抓着距離朝最近的喬一帆衝去,如同吸收了孫翔最初的冷靜判斷力,一方面,他這一衝,趕得上就能救下李睿,趕不上的話,一寸灰也是待宰的羊羔,畢竟為了封住零下九度,鬼劍士那點法力值早就瀕臨極限,根本沒餘力回手;另一方面,盧瀚文知道自己已經兩次攻向小術士,喬棲一定會判斷這回也是,她會儘可能後撤或接近孫翔尋求庇護,也就是說——
一寸灰身邊無人保護。
質的飛躍,劍客的成長,流雲擊破一寸灰的瞬間,腳掌猛地一踩地,竟然又是一次劍影步,用來回身躲避孫翔技能了。
前兩次攻向術士時,流雲都將背後留給了孫翔,當時同樣掉了不少血。
此時此刻,兩個前排戰法和劍客都是紅血,隔着監控器的另一頭圍觀學園都要給他們鼓掌了,什麼是高水平決戰?這就是高水平決戰啊!
回身反擊,受身滾地,旋身劍影步,高水平操作頻出,手速持續飆高,被兩人拉扯到緊繃的神經瀕臨極限,這是只有近戰職業才能打出的熱血,是只有真正的職業選手才能打出的比賽,誰不想看這兩人的最終決戰啊!
——可是。
必須要加個可是。
熱血上頭的所有人看到兩人背後的身影,都猶如冷水澆頭,因為凰兮凰兮還活着。
術士還活着。
這一事實幾乎宣告了流雲的死亡,也讓大家的一腔熱血全都冷卻了。
任何熱血沸騰的觀眾都會覺得凰兮凰兮的存在太礙眼了!他們想看1v1,想看決戰,想看的是孫翔和盧瀚文的高速決戰,而不是將奮戰到最後一刻的英雄二打一碾死在地上啊!
現在喬棲要做的就是幫助孫翔控住盧瀚文。
但她沒法離近,一旦盧瀚文撇下孫翔,光靠手速就足以殺死法力值幾近歸零的她,再加上盧瀚文是越戰越勇,邊打邊急速成長,她不能為了幾下刮痧傷害就去給盧瀚文的雙殺獻祭。
那該怎麼做?
在這裏等待回藍,回冷卻,術士最快的技能是燃燒箭矢,和混亂之雨那種AOE技能不同,燃燒箭矢只有一支,命中傷害不高也能有燃燒效果,以盧瀚文現在的血量肯定是一擊斃命,但這需要準確度。
盧瀚文跟孫翔纏鬥間,技能都快放完了,走位卻一點沒耽誤,仍然變化莫測。
此時拖一秒都是負擔,可喬棲的准心兒一向不好,一招失敗的話,跟全局失敗都沒什麼區別了。
黑色火焰凝在箭尖,術士舉着箭矢,喬棲的視角微微晃動着,瞄準了盧瀚文,又時不時會變成孫翔,再追着盧瀚文過去,也會因為他一個走位,讓目標變成這片草原。
喬棲被這兩人的瘋狂solo逼出了一身熱汗,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放技能,現在放嗎?賭自己的准心嗎?還是繼續等AOE技能?
不行!他們血條都要清空了!
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喬棲心急如焚,腦子裏有一萬個黃少天腳下踩火似地替她着急,耳邊除了武器碰撞就是刷屏洗腦般的吶喊,箭在弦上,發都發不出來。
喬棲着急啊。
可她着急,也急到忘了孫翔有多了解她。
畢竟,喬棲的榮耀本就是屬於孫翔的。
孫翔知道她的準確率有多低,知道她不擅長移動靶,知道她不會冒險去賭成功的可能性,也知道喬棲不會讓這種多撐一秒都可能喪命的局面持續下去了,所以……
他會創造機會。
他會創造機會,創造讓喬棲一定命中的機會。
只是一次的話,他做得到,孫翔很確信這一點,不是相信喬棲,而是相信他自己的實力,相信他的實力在眼前這個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小鬼之上。
孫翔確實做到了。
天擊,戰鬥法師一級技能,上挑目標后可讓對手浮空,操作水平越強,浮空也越高,時間也越長。
這是控制技能,卻也只是浮空,並不是僵直,角色技能仍然能放。
雖然慢了毫秒,但在被挑起的瞬間,盧瀚文霎時拼上全身力氣去揮斬那一記連突刺,硬是在半空中擊退了孫翔。
孫翔被迫中斷天擊,受身滾地放棄了連招拿下他的可能性,可真不重要。
測試號:快!!!
黑色的火焰蓄力到擋去了大塊屏幕,大到能完全毀滅流雲那可憐的血條。
術士的手壓在弦上,急促的呼吸蓋過她耳邊的一切。
草原上常年不變的風,停在了這一刻。
不知為什麼,隔空與流雲對視時,她能從那隻能看出像素塊的屏幕中看清他的眼神,看到流雲在看她。
流雲就在她的箭中心,筆直地注視着喬棲。
喬棲不自覺鬆了緊咬的下唇,在這最重要的關頭,她竟是想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原來……
打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不是她。
他只是在拚命地做出要擊殺她的樣子,引孫翔過來,在孫翔急於保護術士的那一刻,再與隊友聯手夾擊孫翔,一次、兩次、三次,將孫翔逼入絕境。
而盧瀚文也像最初所說的那樣……一次都沒攻擊到她。
難怪。
難怪李睿聽到他那番話後會生氣,難怪他要特地在賽前說那種低級陷阱似的話,難怪他如此篤定這回能殺掉孫翔的戰法,難怪他會在看到她沒能反應過來時,停頓了一瞬。
一切就像他賽前所說的那樣,他不會攻擊她的。
一切就像他過去曾說的那樣。
劍客流雲永遠不可能攻擊自己的小術士。
“我們是搭檔吧?”
“你怎麼能自願站在流雲的劍前啊?!”
“那是為了保護凰兮凰兮才舉起的劍!不是為了傷她的!”
“有一天,劍客遇到了一位小小的術士……”
“我們一起把傷養好起來!”
“早晚有一天,我也要站在那裏,站得比前輩們還要高!”
“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以後,我為你拼荊斬棘,好不好?
一句一句,穿越時光,匯聚成箭矢尖端的火焰,那熱度足以吞噬人心,吞噬掉那小劍客眼裏常亮的光,也將他們迄今為止建立起來的一切都燒成灰燼。
草屑紛飛,掀起了劍客的披風和術士的斗篷,那上面印有藍雨的標誌重疊在了一起。
劍與詛咒,是藍雨持續至今的執着,是他們奪冠的信仰,是開闢了一個時代的雙核打法,也是他們從今往後要背負的未來。
劍身所指之處,詛咒也如影隨形。
那是……
在說她手中這支箭嗎?
這支要射穿流雲的燃燒之箭嗎?
“蠢貨!”
罵聲貫穿了耳機,喬棲霎時回神。
只見被擊退的戰法已是翻身起勢,腳跟蹬過樹根,一擊劈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裏逃生的流雲——
手起!刀落!
榮耀!
屏幕上,榮耀標誌展開雙翼,如同白鴿般宣告他們的勝利,那樣歡躍得綻開羽毛,用輝煌的金色來象徵榮耀,用最中心的位置化作勝利的勳章。
可屏幕外的勝利者,一把扯下了耳機。
“咣!!!”
電競椅撞在一起,耳機扯掉了線,鼠標也砸在地上,兩個位置混亂一片,而最混亂的卻是那個被人拎起的女孩和拎起她的當事人。
那是喬棲和孫翔。
喬棲脖頸處被勒到難以呼吸,許是被拎起來搖晃的緣故,光線讓喬棲有些頭暈目眩,又心底某處想着,這樣也好,說不出話來,也好。
“為什麼停手了!!!”
孫翔扯着喬棲的領子,眼裏充了血,吼聲震響了整個訓練室。
“那個角度你不可能射偏的,你是第一天玩榮耀還是說你在藍雨這一年,藍雨他媽的就是這麼教你的?”
“教你在能殺掉對手的時候,給老子玩這一套?!”
白光打在孫翔臉上,那雙佈滿血絲怒目圓睜的眼可怖到像幾乎要凸出來,嚇呆了對手三人,也看愣了喬一帆。
喬一帆第一次看到孫翔這麼生氣,這個天才前輩會不爽,會鬱悶,會氣急敗壞,卻不曾吼過誰,更不會罵髒話,這回……
完全是氣瘋了。
可喬一帆轉過頭,發現那樣的喬棲也是他第一次見到。
女孩就像毫無生氣的破布娃娃,低着頭,被孫翔拎到腳都離了地,每一次質問都會被力道扯到晃動,她甚至沒有掙扎過一下,從被拎起開始,就是這副模樣,任憑孫翔怎樣質問怒罵,她也沒有任何回應。
這種石沉大海般的反應只更加激怒了孫翔,那拳頭攥到青筋都凸出來了。
喬一帆看得心驚膽戰,趕緊攔住他:“孫翔你先冷靜一下,喬棲喘不過氣了,而且那個也有可能是卡頓或是沒反應過來吧,只一秒而已……”
“一次是沒反應過來,第二次呢?!”孫翔反問,一看喬一帆要為喬棲說話,更是氣血上頭,“喬一帆你腦子秀逗了吧!剛才要不是流雲沒反應過來,現在輸得就是你和我了啊!就因為這小鬼一句沒反應過來?說這話你自己也信?”
確實不像。
喬一帆被罵得抿了抿唇,看了眼第一次沒有特地來維護他的喬棲,儘力保持冷靜,開口道:“可、可這只是一場集訓比賽,難道你要為了這樣一場比賽打架嗎?”
“……打了被退賽就是我了。”
孫翔被喬一帆說得也是咬死了后槽牙,字眼都是壓着火氣咬出來的,“人沒死就趕緊給我個解釋。”
喬棲沒有回答。
孫翔呼吸一重,更是扯死了她的衣領:“我讓你說話!喬棲!”
那吼聲震天,窗檯趴伏的野貓都被嚇跑了,只留下一屋子嗡鳴不止。
其實喬一帆說得沒錯,喬棲那一秒的停頓,可以有千萬種解釋,卡頓也好,沒反應過來也好,剛好有其他技能冷卻結束也好,甚至是她想在盧瀚文落地之後再攻擊也是有可能的,退一步說,要不是她那下停頓看愣了盧瀚文,流雲也不會落地時還久久沒有反應過來,讓孫翔打得那麼順利了。
再退一百步,他孫翔又真的非那一招不可嗎?非喬棲打敗盧瀚文不可嗎?不可到要在這裏拎着喬棲的領子,壓着揮拳頭的衝動吼着質問她嗎?
明明所有道理都是正確的。
可不知為什麼,孫翔很篤定,喬棲是出於自己的意願不想下手的。
和當初她曾糾正他對黃少天的態度一樣,和她不想與喻文州為敵一樣,孫翔很確信,她就只是不想打盧瀚文而已。
意識到這點時,孫翔想到的不是自己和喬棲長達十五年的相伴,而是在集訓這短短一個月裏,只出現過寥寥幾次的盧瀚文。
是盧瀚文在發佈會上聲稱要拿下最佳搭檔獎的瞬間,是盧瀚文和喬棲那不輸給自己的熟稔關係,是盧瀚文問喬棲能不能挑戰他孫翔,是盧瀚文和喬棲那顏色相近到幾近礙眼的賬號卡角色。
孫翔火大,怒到眼睛裏佈滿血絲,卻已經火大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喬棲那一下停頓而生氣,還是為了那一下停頓背後的含義了。
那股怒氣沸騰升溫,直至頂上了喉嚨。
一片寂靜中,孫翔怒到呼吸急促,喬棲微弱地小口汲取氧氣,還有周圍人倒抽的冷氣,整個屋子都像步入葬禮一般,厚葬着那本具有生命力的十五年。
誰也沒動。
直到喬棲先動了手指,只是微微顫了一下。
女孩緩緩抬起頭來,任憑孫翔拎着自己也全然不反抗,只是注視着孫翔,注視那為了形象特意染成金色的張揚短髮,注視那雙從幼時就倔到誰也不服的眼睛,注視這個年幼的英雄,第一次施加在她身上的怒火……
看着眼前的孫翔,喬棲竟有種哭都哭不出來的悲哀。
因為她發現自己看向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向他道歉,道歉自己辜負了他的努力,背叛了隊友的新人,踐踏了比賽,只要開口,必然是這些。
在明白道理之前,這首先是她的本能。
這是一個人十五年都在做同一件事的證明,是永遠重蹈覆轍的習慣,是日復一日磨礪出來的感情,也是她對孫翔這個人的全部了。
她是這樣明顯地、固執地、連自己都抗拒不了地追逐着他。
在這種關頭,她突然想起來他們第一次吵架,原因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無論怎麼叫他都不肯回頭,怎麼敲門都不理,最後敲得手都疼了,才想到可以寫一些字在紙上,從門縫裏小心地遞過去,小心地說自己沒帶鑰匙,能不能讓她進去暖和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學會如何委婉地,讓對方不會覺得不舒服地化解一次冷戰。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知不覺熟練到了一旦意識到是自己錯了就要道歉,一旦明白孫翔拉不下臉道歉就想辦法讓他不覺得丟臉地與她繼續相處。
可你說……
為什麼他就從來沒想過一次她喬棲是不是傻啊,跟着他這樣一個不會回頭的傢伙拚命去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都沒感覺的嗎?
為什麼他從來沒想過,她是不是也想走上自己的路,讓他也刮目相看一次呢?
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想過呢……
——明明是自己選擇追隨的,這種時候,又在抱怨什麼呢。
在那些輕喚着她的聲音里,在那道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力量下,被拎在半空中的女孩輕輕彎了嘴角,抬起頭,溫柔地注視那陪伴她十五年的少年,久久不肯放開視線。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好像一個遠行者在注視自己的故鄉,在那裏經歷過痛苦也品嘗過快樂,流過眼淚也曾開懷大笑,可這一切在分別的那一刻,都變得寶貴又無足輕重起來。
如稀世珍寶般貴重,也如過往雲煙般無足輕重。
喬棲伸出手,有些艱難地撫上那張臉,觸碰自己追逐了十五年的身影,感受着指尖的熱度,望着他那呆怔地又好像在期待着什麼的臉龐,慢慢彎過嘴角,那笑容滿足得很是好看,但又像是要哭出來似的,極為難看。
其實她很早就做好決定了。
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形式而已。
早在集訓伊始,她就曾想過要將自己這一年來的全部都告訴他,將自己認識的人分享給他,讓他看到,現在她已經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她一直都想驕傲地告訴孫翔,告訴他,現在我遇到了很多很多人,所以——
我已經不會再憧憬你了。
“嗯,你說的對,是我猶豫了。”
“對不起,孫翔。”
※※※※※※※※※※※※※※※※※※※※
“我不會再憧憬你了,再也不會了。”——黃瀨涼太《黑子的籃球》
今天爆字數了,明後天就不更了,讓我們為孫翔舉國哀悼兩天,他徹底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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