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 1

雷震 1

梅十一似乎沒聽明白安寧公主說了什麼,錯愕了好一陣:“你說什麼?”

聚在篝火旁的幾個人心瞬間被吊了起來,都震驚地挺直腰桿,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安寧。

造反?那反是說造就能造的嗎?搞不好就被誅滅九族了!

安寧公主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肩膀猛烈地抖動起來。

“我們反了吧!”她咬了咬牙,不着邊際的說道,“陛下他……他寵信奸人,昏庸無道,就連他自己的親孫子都反他,還有什麼……”

“公主不必試探臣下,”梅十一下意識地打斷她的話,靜靜低下眼看向她,“我是不會那麼做的。”

安寧公主:“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梅十一說,“我是梁人,我父親雖然受冤而死,可他到死的那一刻都沒有開城投降,他與蠻人殊死相抗,哪怕被陛下誤會,不派兵相助,也無怨無悔,他的妻子深陷人家的囚籠,艱苦度日,冬日裏手足皸裂不能治也沒跟她兒子說過一句皇帝的壞話……縱無匹馬只輪,亦當為國奮空拳而爭死,何況現在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候。”

他說完,拍了拍安寧的肩膀,提起了插在地上的無咎劍。

安寧公主連忙跟了上來:“你要去……”

梅十一說:“我若不在,他們會六神無主,一旦怯戰,後果不堪設想。我千里迢迢把他們帶來京城,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自生自滅吧?”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驟然站定,對謝雲珩說道:“你別到處走動,留在這裏保護好公主和柳姑娘,我出去看看。”

謝雲珩抬頭看着他,目光有些獃滯:“十一,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梅十一伸手摸了摸傻小子的頭,“別沮喪,這不都還活着嗎?我還有件事,等晚些時候回來告訴你。記住了,千萬忍住了別衝動,留着你這條命,我有後用。”

說完,他瞥了謝雲琛一眼,好像一時沒想到怎麼安排他,然後跨上馬背,駕馬而去。

安寧公主殷殷看着梅十一的背影,說沒事是假,經歷這麼一場苦戰,年輕人的琵琶骨、肩胛骨、腹部和腿上都有劍傷,但向前抬起步子之時,他卻是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像一束光,在黑夜裏微弱的閃亮。

也許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為大梁這樣浴血奮戰了。安寧陡然垂下肩膀,心想。

城內一片火海,昔日燈火不夜的建康城,此時儼然成了一片塌裂的廢墟。

梅十一奮力沖開重重疊疊的叛軍,手裏的劍左右砍殺,忽然之間,一支羽箭斜飛而來,穿入他□□寶馬的脖頸,馬仰着脖子嘶叫一聲,四肢抽搐,轟然倒地,措手不及的梅十一就地打了滾,劍被甩出幾尺遠,眼看着敵人的刀從頭頂上砍了下來,他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猛地翻身滾開,腰間的匕首還沒來得及掏出來,電光火石之間,一把長劍從那人背後穿了出來,梅十一抬頭就見到嚴守城揮劍又斬殺了一人,然後飛快地殺向一旁,只和他打了個照面。

梅十一來不及擦去滿手黏糊糊的液體,快速拾起無咎劍,因着方剛被摔下來的太急,手脖子搓了一下,好像是錯了位,隱隱地發著抖。

嚴守城這兩年來龜縮在京城,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當初聽梅十一的“調遣”回到京城,幾乎成了他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他一把銹劍擋在了梅十一面前,張口就罵:“要死我不攔你,別光會些花貓綠狗的,斷了先王的血脈!”

梅十一倒吸了口冷氣,見有人給他擋箭,弔兒郎當的本性就彰顯了出來,他夾起無咎劍,躲在嚴守城身後,揉着瞬間腫起來的手腕,道:“傻缺!我爹要你幹什麼吃的?不就是讓你在關鍵的時候哪怕舍了命也要保護好我的嗎?我要是會生孩子,早就給先王留一窩,來他個子子孫孫無窮匱,還用得着你提醒?”

嚴守城左右開弓,簡直是視死如歸,逮着工夫把他家王爺提溜到牆角下,一邊撒目着周圍的人影,一邊和梅十一“理論”:“你不是自吹自擂說自己是玉皇香案使?能展翅高飛嗎?插個翅膀飛出去我看看!”

“臨陣逃跑那是孫子所為!我怎麼能給我爹丟人現眼呢?”

“你知道就好!”

“……”梅十一冷眸看着他幽幽笑了起來,“你說我到底是不是先王的親生兒子?”

“你這不是屁話嗎?”嚴守城喘了口粗氣道,“肯定是!雖然先王生了你這麼個笨蛋是他倒了八輩子血霉……”

梅十一沒工夫聽他瞎掰扯:“你怎麼知道我是先王的親生兒子?”

“你見過給別人養兒子的爹嗎?”

“思廣袤就給別人養了好幾年的兒子!”

嚴守城說:“思廣袤就是腦子殘了,才會去養別人的兒子,所以才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梅十一:“……”

這話也入情入理,思廣袤可不就腦子殘了才收養的他嗎?

“我也是腦子殘了才會聽你在這裏瞎掰扯。”梅十一心道。

嚴守城瞥了他一眼:“這話原也不是沒根據的,你耳廓上有顆痣,先王的耳廓上也有……”

梅十一愣了一下,放在膝頭的手往袖子裏縮了縮,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握成拳頭:“這麼說來……”

說話間,一把鋒利的寶劍快如雷霆,直面向他逼了過來。

梅十一腳下彷彿生了根一般,手臂沉重,一動也動不了,直到那人與他近在咫尺,他才晃過神來,在少年人深棕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狼狽的倒影,連忙提劍去擋。

他稍微慢了那麼半拍,被重擊而來的劍震得虎口一陣發麻,劍“呼啦”一聲從他手裏飛了出去,釘在地上無頭無腦地搖晃着。

林遙雖算不上師承步六孤涼檀,但這小子別的不會,看人舞劍一眼就成,他的劍法,是步六孤涼檀親授過的,其力天下第一,簡直無人能克,梅十一來不及拾劍,本能地就勢將胳膊抬到頭頂,做好斷臂求生的打算。

“傻愣着幹什麼?”嚴守城一把拉過他,飛身一擋,鋒利的劍在他後背劃了條及骨的口子,幾乎把他斬成了兩半。

梅十一反應不迭,下意識地抱住了跌落下來的身體。

“該死,”嚴守城咬牙咒罵一聲,“到底還是做了蕭狗的死鬼,下輩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軀驟然倒塌,壓在了梅十一懷裏。

“老死鬼!”梅十一瞪大眼睛,驚叫一聲。

老死鬼再也沒有聲息了,那句沒來得及說出來的“下輩子”,就像斬在他背上的刀,把死亡的心愿斬做了兩截,老死鬼真的成了死鬼。

梅十一放下嚴守城的屍體,劍不知道是怎麼回到了他的手裏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體內有股不受控制的洪荒正在破繭而出,像是被打開了某種封印,惡意最終把他最後的那一絲良善與憐憫之心吞噬殆盡,他發出驚人的嘶喊,震得地動山搖,劍刃上的黑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石板地面在他腳下裂開一道縫隙,倏忽蔓延向周圍的瓦舍,震得瓦片紛紛墜落。

呼嘯的風從梅十一指尖劃過,卷着黑色的火焰和瓦礫,在他身邊形成一道風牆,他彷彿成為了另一個人,雙眼佈滿血絲,像着了魔,意識被吞噬,身上充斥了令人無法直視的凌冽殺氣,直衝叛軍殺去。

林遙擋在前面,被瓦礫的碎末卷得頭昏眼花,他一邊不動聲色地忍着,一邊心如鐵石地盯着風眼裏的梅十一,焦急地喊道:“你會死,放下,放下!”

梅十一像聽不見了,等到灌了內力的風凝聚得差不多了,他快速地揮出了那一劍。

林遙連忙閃了一邊,從嘴裏蹦出一個字:“逃!”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劍風如碎刃刮面,電鞭抽身,大片的血潑灑開來,灑落在刀刃上、衣袍上、地上,只是片刻之間,地上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屍體,開膛破肚,如此慘烈的景象,儼然成了一座人間地獄,縱然是身經百戰的人,也都不禁膽寒,逼近的叛軍形成一睹人牆,梗着脖子看着他,腳步一點點往後挪着,好像面臨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死神。

梅十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揮劍的手絲毫沒停,他的動作單一又僵硬,可就沒人能近得了他地身。

林遙飛身上牆,從上空削下一劍,卻被梅十一的劍被逼退到了一邊,瓦礫形成的風眼打在身上,令少年受傷匪淺,他一隻手臂虛虛地掛在肩膀上,竟然沒怎麼感覺到疼。

梅十一剷平了近身的武士,滿身的血漬與污泥,臉上只有悲憤。

僵持還在繼續,他方剛用力過猛,驟然間的一停歇,彷彿一下子抽空了內力,梅十一踉蹌了一步,膝蓋一軟,“噔”地一聲,一隻膝蓋跪到了地上,撐着劍的手不停地瑟瑟發抖,然而頭卻始終是揚起的,帶着某種冷銳又似笑非笑的表情,警覺又兇殘地注視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他不是中毒了嗎?”有個聲音嗡里嗡氣撥開一眾退步不前的士兵,探出腦袋往地下一瞧,說,“怎麼還這麼厲害?”

林遙狠狠地剜了金辟朸一眼,過於蒼白地看着發了瘋般的梅十一,說:“別靠近他,會咬人。”

“咬人?”金辟朸努嘴吹了兩聲口哨,“嘖嘖,好傢夥,讓我看看惡犬是怎麼咬人的?”

金辟朸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步子卻是一寸一寸地移。梅十一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好像已經僵死,可突然間,他撐劍而起,筆直地朝金辟朸奔過去。

金辟朸沒料到他還能爬起來,大驚失色,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就只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飛來的劍忽然停在了半空之中,“咚”的一聲,梅十一整個人撲倒在低聲,大口的血從嘴裏吐了出來,緊接着幾十把刀具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金辟朸夾雜着一絲心驚膽戰,拍着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道:“好孫子!你真是福大命大,都快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死透了呢!”

“你不死,我怎麼敢死?”梅十一抬着沉重的眼皮,看着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聲音冷沉,像發自地獄的呼號。

金辟朸冷哼了兩聲:“沒想到還能再見面吧?我知道你的嘴厲害,就讓你先嘴硬一會兒。”

確實沒想到。

他甚至沒想到自己這輩子能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淪為一個階下囚,還連累一群人。喜歡穀神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穀神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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